夏泽踟蹰一会,见瑛华周遭没什么危险,便迈着步子走过去。
小贩将木质玩偶放下,又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个铜色七宝盒,中原话说的还不太流利:“诸位看这里,回鹘的精工鸟盒,机关轻巧,不带回去一个博美人一乐吗?”
说着,他按下七宝盒凸起的锁扣。盒盖打开,一只精钢鸟儿呼之欲出,羽翼轻薄,颤颤而立,还有几朵巧妙的精钢花儿在下面旋转,片刻才停。
众人皆是感叹工艺逼真,凑上去仔细瞧。有一个衣着华贵的肥胖男人很感兴趣,一看这鸟儿眼珠都是宝石造的,顿时又泄了气。
“我要了。”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夏泽将一锭碎银疙瘩递给他,换来了这个七宝盒。
“够不够?”
“够,够!”小贩乐的胡子微颤,对他竖起大拇指,“公子好眼光,带回去给心上人铁定讨她欢心。”
夏泽寡淡的看他一眼,拿着七宝盒又回到了原地。
不多时,瑛华放走了花灯,脚步轻盈地来到了他身前,“夏泽,我们走吧。”
“嗯。”夏泽点点头,将手里的七宝盒递给她。
瑛华眼眸一怔,接过来端详。纤指一按打开盒子,鸟儿扑簌一下子飞出来,吓的她一颤。定睛一看,原来是精钢打造的。
“好生巧妙。”她抚摸着宝石鸟眼,抬头看向夏泽,“这是送给我的吗?”
夏泽点头,昏暗的光影下,清隽玉润的面庞又柔和了几分,“那边有个西洲商人,我看着好玩,就买下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可眼神还是有些羞涩闪躲。瑛华看在眼里,并未挑明,将盒子关上双手抱在胸前,“谢谢,你对我真好。”
娇柔的声音传入心底,让人倍感温暖。她乖巧地站着,俊眼秀眉蕴着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鲜艳妩媚又不失温柔。
夏泽不禁勾唇一笑,高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去。他真怕公主会跟以前一样哭哭啼啼,看样子是他多虑了。
瑛华莞尔,“你是不是害怕我难过,才送我这个?”
夏泽神情微变,觉得身子有些发热,抬起手拽了一下领襟,轻描淡写说:“君子当怜香惜玉,如此不雅之人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想得开就好。”
“那夏侍卫怜香惜玉吗?”
“……”
瑛华仰头望着夏泽,饶有深意的眼光笼罩着他,烧的他愈发热起来。
斟酌再三,修饰数遍,夏泽才悠悠说:“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瑛华笑意欲浓,“那就亲我一下吧,这样我才能不难过。”
冷风盘旋而起,清河上的荷花灯晃出点点轻柔的暖光。
夏泽沉默地站了半晌,俯下身在她微凉的唇畔烙上一个吻,浅薄又满斥着关怀。停顿些许,才直起身来,低眉垂眼有些手足无措。
夜深露重,瑛华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她会心一笑,挽上夏泽的臂弯,歪头道:“走,回家吧。”
这次出行没有带鸾驾,回来的时候瑛华又说自己脚疼,夏泽只得背着她往府邸走。
路上瑛华将头靠在他结实精壮的肩膀上,鼻息拂过淡淡的香,迷糊着眼眸,很快陷入沉睡。
到了府邸,夏泽将她送进寝殿。即便是睡着,七宝盒还牢牢攥在她手里,翠羽费了好大劲才将盒子拿走。
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沈暮安就差人将消息送到了公主府
昨日子时,江伯爻跟素柔才离开酒楼,回到了京城老河街的别院里。
这个别院瑛华知道,跟她成亲后江伯爻就搬出了尚书府,可他俩不睦,江伯爻就留宿在江家给他的别院里。
以前她经常让翠羽去别院请江伯爻,然而总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但她还真不知道江伯爻竟敢金屋藏娇。
瑛华即刻让姜丞去查了素柔的背景,不到半天,姜丞就带回了消息。
寝殿小书房里,姜丞神情肃穆道:“素柔原名贺柔,老家扬州,家境败落,跟驸马之前还跟过不少京城显贵,沈侍郎说的胡峰就是其中之一。此女风尘气息极重,贪图富贵,一心只想抠男人的钱。跟了驸马之后更是不知收敛,每日都会外出采买,上到珠宝头面,下至绫罗绸缎,成箱成箱的往驸马那里搬。”
“哦,竟然这么生猛。”瑛华惊叹,江伯爻那么清高倨傲的人怎么会看中这样的俗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过这个素柔可以当作一枚棋子,毕竟她现在身处江家别院,离江伯爻最近。
她问:“素柔一般什么时候外出?”
“一般巳时出门,游玩到申时才回。”
贪慕虚荣的女人最好揪尾巴,瑛华俏丽的面容裹挟出一丝阴鸷,不如就来个请君入瓮,抓她一番。
那让谁去请呢?
反复雕铸,决定将这个重任放给能说会道的姜丞。
“你过来。”她朝姜丞招手。
姜丞谦逊上前,俯身仔细听着。然而越听面色越沉,最后哭丧着脸说:“这……属下还不经人事,不会啊!”
“你蠢么,本宫让你真做了?”瑛华看他一眼,“你把她带到客栈,药晕了以后往床上一放,扒了她的衣服,你也往上面一躺,剩下的事就交给本宫了。”
原是仙人跳,姜丞面露难色,“公主,这不太君子吧?”
“嗯?”瑛华挑眉,“你君子那就直接上啊!”
“不了不了!”姜丞连连摆手,正色道:“属下谨遵公主安排。”
瑛华点点头,双手抄着袖阑,凝望墙上的字画。直到姜丞的身影消失在乐安宫门口,适才坐到雕螭案前,盯着案上砚台,眼如水杏,眸光发眩。
翠羽静默地站在一侧,见她有些失神,琢磨半晌小声问道:“公主,仙人跳能拿住素柔?”
“那是自然,不要小看这俗套。”瑛华揉了揉太阳穴,斜身靠在椅背上,“能让爱钱之人低头的,无非就是两样,强权和更多的钱。只要我手里捏住她的把柄,再受之恩惠,你觉得以她肤浅的修为能抵挡的住诱惑么?”
翠羽道了个是,“这女人不知羞耻,就该好好整整她!”
“整她不是重要的。”瑛华合上眼,不再说话。
“……”
翠羽倏尔担心起来,这话音听起来微妙,不知道公主意欲何为。
她也不敢多问,唯有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公主万事顺遂。
事实证明瑛华没选错人,别看姜丞一副懵懂无知的天真模样,演起戏来那叫一个浑然天成。
他盛装华服,身后跟着瑛华为他配的侍从,每日守在素柔的必经之路,没几天就吸引了素柔的青睐。
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素柔又是风尘场子摸爬的人,怎能不稀罕呢?
十一月初六,姜丞终于攻破了素柔。这天清晨,素柔一大早就跟姜丞在永安街口汇合,坐上了他的马车。
素柔是个眼尖的,这马车内饰雍容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享有的待遇。
她穿着艾绿绣菊花纹袄裙,衬得肤如凝脂,一举一动有暗香幽幽攒动,顾盼间尽显娇媚的风流意态。将头靠在姜丞肩膀上,呵气如兰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话到末尾,声音拉起长调,如同猫儿撩挠般惹人酥麻。
姜丞浑身发寒,挤出一丝笑,“去京郊转转吧,我知道有处风景甚好。”
“就听公子安排。”素柔抬起白皙的腕子,青葱手指自上而下摩挲着他的襟口,眉眼一垂,声音也哀凉几分,“昨日扬州来信,说家里父亲病了,还要吃药,我这正难过呢。”
又来了……
姜丞偷偷翻了个白眼,轻车熟路的从袖阑出掏出银票,直接塞到她手里,“柔儿姑娘别难过,难过就不好看了。拿去给你父亲买药,让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不够的话再说。”
素柔状似无意,轻瞥银票,数目让她眼眸一怔,“公子真是阔绰,柔儿就替父亲谢谢公子了。”
姜丞扯出一丝笑,然而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素柔抬起头,亲吻着他的下颌,一路向上直到耳垂。
他全身战栗,双手扳住素柔的肩膀,往后一推拉开与她的距离。
毕竟是习武之人,大手钳的素柔生疼,她蹙眉道:“公子,怎么了?”
见她轻咬嘴唇,就要泫然泪下,姜丞突然反应过来,大手一捞又将她抱在怀里,尬笑道:“那个……马车上太过颠簸,我怕伤了柔儿,不如我们去京郊的悦来客栈吧?我……好好疼你。”
素柔小鸟依人的埋在他怀里,嗡哝道了声:“好,柔儿听公子的。”
姜丞无声干呕,又摆正脸色对车夫喊道:“去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在京郊五里外,依山傍水,环境幽雅,是很多外地富商停留驻足的地方。
姜丞下了马车,旋即看见了不远处停着的华贵马车,还有几匹精壮的枣红骏马在马厩里垂头吃草。
看来公主已经到了,他眉眼一沉,带着素柔走进了客栈。
掌柜抬头见他,就拿出了静轩楼天字房的钥匙,“公子来了,房间已经备好了,在静轩楼。”
素柔一听,娇声嗔怪着:“原来公子早有预谋,讨厌。”
姜丞陪着笑,拿起钥匙拽着素柔就往后面走。穿过垂花月门,两侧是游廊,怪石嶙峋,清池艳艳,穿堂而过便是静轩楼。
小二引着他们上了三楼,偌大的一层就只有这一间天字房。
“二位好生休息,桌上有清酒供其享用,若有别的需要就去前厅找掌柜,小的退下了。”小二躬身退出去,替他们阖上门。
素柔环视一番,心道这间上房肯定价值不菲,暖如春日,陈设雍容。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位金主,婀娜着走到姜丞身前,抬手就要抱。
“不着急。”姜丞打住她,含笑道:“我去倒杯酒,喝两杯助兴。”
素柔媚眼如丝,“公子真坏。”
姜丞笑笑,走到方桌前背身而站倒了两杯酒,又迅速从袖阑掏出白瓷小瓶,将里头的粉末洒进酒中,两指钳住酒盅轻轻摇晃。
“好了。”他端着两杯酒踱至素柔面前,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素柔接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喝起了交杯酒。
微辣的酒进入腹里,素柔双眼迷离,皓腕搂住姜丞的脖颈。正欲亲吻,眼一闭就倒在了他怀里。
“妈呀,总算把这小娘子撂倒了。”姜丞长舒一口气。
药效浅薄,他火速将人抱上床,闭着眼脱到只剩一个水红肚兜,又拿来褥子将人盖上。自己也按照吩咐脱掉外袍,穿着中衣躺进被褥里,薄唇微曲,学了一声鸟叫。
夏泽掩身在屋檐上,一身鸦青窄袖常服,乌发整齐上束,绾着青玉发簪,看起来神采飞扬。
听到天字房传来鸟叫,他飞身而下,轻巧地落至二楼厢房的露天回廊上,拱手道:“公子,已经好了。”
屋内女扮男装的瑛华负手而站,穿一赭色锦袍,脚踏织云皂靴,英气朗朗的对众人说道:“走,上场!”
“是!”穆围和张堇之站在她身后,拱手得令。
四人沓沓飒飒登上三楼,气势如山。
来到天子房门口后,瑛华长运一口气,肃着脸,一脚就踹开了木门。
砰
巨大的响声让素柔瞬间清醒过来,她扶着额头,茫然的折起身来。余光瞥到自己的小公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眼眸一怔,继而看到了门口来势汹汹的四人。
“你……”她惊道:“你们是谁?!”
“我倒想问你是谁?”瑛华冷笑着进屋,眼光放在她胸口。
素柔低头一看,慌忙拿被褥遮上。她心道不好,这四人来者不善,看样子是被人捉奸了。
很快屋里的光景就印证了她的想法,姜丞的肩上挨了瑛华一脚,虽然不重,他还是很配合的倒在地上哀嚎。
瑛华怒叱:“好啊你这混小子!让我妹妹独守空房,你却在这里偷腥!来人,给我打!”
穆围和张堇之来到姜丞身前,一副“得罪了”的神色。
混乱期间,姜丞的屁股挨了好几脚,欲哭无泪,索性眼一闭装晕算了。
“行了!”
做做戏就差不多了,瑛华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姜丞,又将眼神烙向素柔。素柔被她盯得发慌,攥着被褥的手颤颤而抖。
“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瑛华走到床边,审视着那张仓惶失措的面容,恍然说:“我见过你,你不是张伯爻的女人吗?怎么还在这里偷人!”
一听这人竟然认识自己,素柔再也矜持不住,裹着被褥绝望地跪在床上,“公子饶命!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方才喝了一杯酒我就……我也不知道发生了!”
“行了,别装了。”瑛华勾起她的下巴,“你究竟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在此地,被我捉奸在床。”
素柔惶然地噙着泪,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可惜这让人怜爱的眼神对瑛华不起半点作用,她拉住素柔的腕子,厉呵道:“走!跟我去见官,我要告发你们这对狗男女!”
素柔神色一滞,死命的往回拽腕子,“大人饶命!小女子知错了,是我一时糊涂!只求大人能开恩,让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瑛华松开她,饶有趣味的眯起眼,“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可以给钱,我这有银票!”素柔往床上摸来摸去,最后从她散落的衣衫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瑛华。
瑛华接过来一看,将银票仍在地上,“开什么玩笑?就这么点不够打发要饭的,恐怕小姐刚进京,还不知道物价呢。”
眼看此人要狮子大张口,素柔粉拳盈握,思忖半晌,心疼疾首道:“公子要多少,我可以去凑,只求你别声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