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凤眸中射出锐利的目光,直刺季康心底。
自从江家倒台后,朝廷风向越来越明显。太尉公然支持东宫,其下官员也跟着靠拢。季康还暗地琢磨过,明哲保身数十年的太尉怎么会开始淌混水了。有传言说固安公主与沈家走得很近,如此看来,想必也是她在其中招安。
心头豁然开朗,权衡利弊后,季康向现实妥协,大礼叩拜在地,“臣必为殿下马首是瞻!”
“季尚书是个聪明人。”瑛华面上浮出傲睨一世的神韵,向夏泽递了个眼色。
夏泽旋即明了,走到那个一直埋头跪地的狱卒跟前。刀锋如白蛇吐信,起落间人已毙命,血自脖颈喷涌而出,溅了季康一脸。
“晚一些,敕剌的消息会送到你手里。”瑛华袖阑一震,踅身时,寡淡的瞥他一眼,“把这里处理干净。”
“……是,殿下放心。”
季康恭敬的叩在地上,待二人走后他直接瘫坐在地上,拽着袖子连连抹汗。
他一直以为固安公主只是蛮横骄纵,却没想到做事如此果决。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侍卫,传言是沈愈的小儿子,公主的裙下之臣。杀人不眨眼,让人心里发怵,难怪受到固安的宠幸。
如今两人把烂摊子丢给他,那他再也下不了这艘船了。
叹了口气,季康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瞥了一眼牢中的光景,努力思忖着该怎么办。
金银坊今天来了位贵客,阵仗特别大,进了铺子就把门关上了,让铺子共其一人挑选。
聂忘舒睡了个回笼觉,起来看到铺面这个架势,跟着惊了一下。
看见他的身影,几个身材魁梧的护卫凶神恶煞得盯着他。
张阑楚手拿着两根奢华的发簪,抬头看见一个眉眼俏丽的男人,穿着华贵的云锦,便满脸困惑的问:“这是谁?”
“这位是我们东家。”掌柜笑着回道。
张阑楚“哦”了一声,又将目光落在眼前一堆璀璨的头面上。
“您先挑,小的给您斟茶去。”借此机会,掌柜走到聂忘舒身边,小声道:“这位是镇北王的世子,张阑楚。”
还真是稀客。
聂忘舒暗暗捏了下拳头,镇北王曾经跟靖王政见不合,悠悠经常抱怨父亲在朝堂上受其打压。如今虽然物是人非,但见了镇北王的儿子还是如临仇敌似的。
心里很不痛快。
张阑楚坐在铺面的香榻上,耐心的挑来挑去,然而没有一个看上眼的,“你们这不是京城最好的头面店吗,就这么点俗物?”
掌柜一听,端着茶就要过去,却被聂忘舒拦下。
他接过茶杯,笑着走到张阑楚跟前,将茶杯放在软榻的矮几上,“不知世子是想送给谁,小民可以为世子拿点私货,保证都是京城明面上买不到的。”
一听私货,张阑楚眼睛湛亮。京城贵女攀比成风,谁都想要些独一无二的。他不加隐瞒的说:“我要送给当今的固安公主,快把你这里最好的私货拿出来。”
固安的名号让聂忘舒神色一滞,大晋男子送女子头面都有特殊的意义,难不成这世子对小殿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很快的淡定下来。小殿下和离的旨意早就昭告天下,肯定又要引来不少倾慕者了。
在他失神的时候,张阑楚皱眉催促:“东家?快去拿啊,本世子少不了你的钱。”
说着,他手势一打,身边的护卫就将一沓银票放在了矮几上。
聂忘舒回归神来,陪笑道:“世子稍等,小民去去就回。”
他来到自己的寝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头面匣,里头都是雍容华丽的物件,一眼看去无妨,其实都有瑕疵。
既然出手阔绰,肯定是对这次送礼颇为上心,那他不仅要坑上一笔,还得让世子出个大丑。
头面匣很快送到了张阑楚手中,打开以后,他眼前一亮,各色朱钗步摇熠熠生辉,的确都是少见的款式。
“不如这一支金鸾发簪如何,配得上公主殿下。”聂忘舒将发簪呈上。
张阑楚接过来仔细打量,金鸾由花丝绾成,栩栩如生,尾部羽毛点缀着润泽的白珠,转一圈,簪柄也未发现金银坊的刻印。他遥想着瑛华戴上它的样子,应该是格外俏丽。
“就它了,多少钱?”
聂忘舒笑着说:“八百两。”
他狮子大张口,张阑楚略微一愕,不过想到是私货,倒也可以接受,爽快道:“成,包起来吧。”
“好,世子稍等。”
聂忘舒拿来了一个檀木锦盒,对张阑楚说:“世子,本店的头面一经售出,概不退换。请再好好验一验,若没有问题,小民就替您装盒。”
张阑楚翻来覆去看了看,“没问题,装上吧。”
“是。”聂忘舒接过发簪,小心翼翼的装在檀木锦盒中。趁其不备,手指勾住青鸾与簪柄交接出的金丝,轻轻扯了一下,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
随后他将锦盒盖好,象牙扣一别,呈给了张阑楚,“世子请收好。”
“银票放桌上了。”
扔下一句话,张阑楚扬手示意护卫打开门,乐颠颠的拿着锦盒出去了。
聂忘舒拱手道:“恭送世子。”
镇北王府的人离开后,他拿起银票核对一下,还多了一张,小世子出手倒是阔绰。
“哎,别怪我。”聂忘舒喃喃自语:“翘谁不好,非得翘夏泽的墙角。”
闲的找抽。
从大牢回来后,瑛华又抱着夏泽睡了个回笼觉,两人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起来穿戴好,瑛华来到院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余晖倾斜在她身上,为她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儿。
夏泽如往常一样站在廊下,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越看越觉得心里喜欢,爱意在他眼底浓到化不开。
“公主,传膳吧?”翠羽在一边询问。
瑛华抿嘴想了想,摇头说:“今儿去外头吃。”
在府邸憋了这么久,今天一出门,颇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她忽然想念外头热闹的场面。
夏泽自然是不肯同意,但她死缠烂打时万岁爷都手足无措,更何况是他呢?
一刻钟后,仪仗整合完毕。
然而出了府门,瑛华又闹起情绪,不想带仪仗出行。夏泽拗不过她,两人牵着手离开时,他向姜丞三人打了个手势。
三人心领神会,旋即点拨一批护军,四下散开,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两人的晚膳是在汇春楼吃的,填饱肚子后,两人晃晃悠悠的又逛到了清河边上。
河畔杨柳依依,随着夜风摇曳,清湛的河面倒映着苍穹,时不时有花船划过,击碎一汪月色。
靡靡之音徐徐传来,各色小调儿唱的人骨子发软。瑛华不由停下脚步,看向河面。
“怎么了?”夏泽也随着她看过去,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看着花船上摇桨的少年,瑛华有些失神:“你说这花船上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但凡是有点钱权的男人都爱去呢?”
夏泽浅浅一笑,“饱暖思淫-欲,正常。”
“正常?”瑛华微蹙眉头看他,“你押过妓吗?”
夏泽一愣,慌忙摇头:“没有。”
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让瑛华信服,细想一下,她对夏泽的了解不过是从他到府上之后。之前的事情,知道的甚少。
她脚步一旋与夏泽面对面而站,眼神好似在审犯人,“禁军清一色的男人,不是经常有人呼三喝四的去逛勾栏吗?你在里面待了十多年,一次都没去过?”
“真没有,公主可以随便打听。”身正不怕影子斜,夏泽回答的非常坦荡:“早些年也有人叫过我,我拒绝了。时间长了,他们觉得我不合群,也就不再叫我了。”
瑛华半信半疑,“真的?”
夏泽点点头,将她揽进怀中,“那时候我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现在不一样了。”他低头噙住她的耳垂,“原来男女之事如此美妙,让人食髓知味。”
沉稳的声线充盈着心间的柔软,让人无法再板起脸。瑛华耳朵发痒,本能的往一侧躲了躲,娇嗔一句:“不正经。”
这边还没到清河夜市,周围行人稀少,两人躲在老柳的阴翳下,动作也愈发大胆起来。夏泽将瑛华抵在一人多宽的树干上,细吮随之扑面而来。
瑛华拢着他,突然的温情来得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就好像是花船上的露水情缘,刺-激到让人心神荡漾。
这是在外面,不能玩的太过火。夏泽理智上来,渐渐松开了她。
瑛华忽然有些空虚,意犹未尽的呢喃:“怎么停了?”
“一会回去,我好好疼你。”夏泽依旧抱着她的腰,眸中暖意盈盈。
瑛华唇边扬起讥诮,“你这算后知后觉吗?你以前可是不想跟我上床。”
“谁让我爱上公主了呢。”夏泽捏了一把她的腰,“连着身子,爱到无法自拔。”
瑛华狠狠打了一下他的手,“那丑话可说在前面,若你以后敢背着我招惹女人,我就把你丢进清河里淹死你!”
说完,她气囊囊的噘着嘴,媚里生娇。
夏泽以前不喜欢她这种脾性,但她现在越是骄纵,他就越想往死里宠她。正要回她,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瞳一怔,继而低下头,再一次堵住了瑛华的嘴。缱绻弥漫,他一边照拂着她,一边时不时抬起眼帘。
张阑楚和一个护卫越走越近,他脚尖轻勾,树坑的石子稳稳当当落入他掌心。瞄准时机投掷而出,恰巧落打在张阑楚的肩膀上。
张阑楚正想前往清河夜市给瑛华寻摸点新鲜玩意,肩膀上的微痛让他停下步子,本能的寻望过去
视线末端,一男一女在隐在昏暗处,放肆的拥-吻在一起。女人的背影雍容华贵,男人也是神采英拔。
张阑楚不禁失笑,大晋民风真是愈发开化了,简直是国泰民安的好光景。
正要收回眼神,谁知缠绵中的男人倏然抬眼看他,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
张阑楚一愣,面上笑容尽失,这人竟是沈夏泽!
那他抱着的女人是……
胸膛极速起伏着,张阑楚又开始上头了。
张阑楚怒形于色,疾步走过去,伸手就将正在亲密的两人拨开,随后一拳打在夏泽的脸上。
夏泽反应刚刚好,拳头不轻不重的擦上面皮,随之后退一步,捂住脸看向张阑楚,“……世子?”
从天而降的意外让瑛华花容失色,秋水般的眼眸充满了惊鄂,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扇到张阑楚的脸上。
张阑楚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她,眼泪汪汪很快就噙在眼眶里,“华华,你怎么打我……”
“你说呢?”瑛华对他的眼泪熟视无睹,满脸忿然,“无缘无故就敢打我的人,反了你了!”
话音刚落,夏泽就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劝慰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没事的。你别动气,身体重要。”
瑛华咬着下唇,担忧的看向他。
只见夏泽面上淡然,左脸已经红肿起来,有丝丝红晕潜藏在嘴角,很快就被他舔舐而去。
印象中张阑楚打过他一次,瑛华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站在很远的位置,偷偷擦拭着伤口,如同现在一样。
过往和如今相互交映,渐渐融合在一起。
夏泽一直是个内敛隐忍的人,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想起来却是锥心蚀骨的疼。
凭什么有委屈都要他吞着?
一股怒火在她心中烧起来,谁知张阑楚又火上浇油,“华华,你看看他,成何体统!大庭广众之下就跟你搂搂抱抱,现在还牵你的手!”
几乎是跟着话音一起,紧握住自己的手掌消失不见,瑛华彻底忍无可忍,双手掐腰跟他掰扯起来:“你管的也太宽了吧?这清河边上是你家的?官府都不管你来管?”
“我这是为你着想,”张阑楚心里也是委屈,“你还打我!”
“打你是轻的,我看是我以前太过纵容你,让你忘了什么是君臣之礼了!”
“我是臣才得维护君,不能让你受人欺负!”
“欺负个头!你家搂搂抱抱就是受欺负了,自我遐想呢?还是一个人待惯了,看啥恩爱都不顺眼?”
“你是姑娘家,这是在外面,若被旁人看了去,指不定要怎么说你呢!”
身着华服的二人当街吵了起来,旋即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张阑楚的护卫赶紧去驱散众人,夏泽也懵了,上前将瑛华揽在怀中。
他本来想挫挫张阑楚的锐气,殊不知公主这次发这么大的火,嘴炮开起来一点也不饶人。
他后悔万分,正要开口让她冷静,谁知她却气到口无遮拦:“旁人说我什么?你以前邀我夜游清河的时候怎么不怕别人说我?你偷偷抱我的时候怎么不怕?你偷亲我的时候怎么不怕?你现在装什么圣人呢?!”
“我……”张阑楚被噎了一下,顿时如鲠在喉,抬袖擦拭着脸上的泪。
夏泽闻言,怔愣的眨眨眼,看看瑛华,又看向张阑楚,眸底氤氲着一丝晦暗难辨的情绪。
“当初跟江伯爻闹,现在还要跟夏泽闹,你能不能让我肃静一会儿?”本就元气大伤,吵了这么几句,瑛华心口有些憋堵,拉着夏泽说:“我们走,别理他!”
扔下一句话,这场闹剧戛然而止。
护卫从一边过来,低声道:“世子,这边开始上人了,我们走吧。”
张阑楚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却是冰封一片。
好心情一下子都没有了,他咬牙道:“回王府!”
折腾这一下,瑛华一丝力气都没有。夏泽只有背着她回公主府,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无精打采的阖着眼。一是累的,二是因为心疼。
快到府邸的时候,瑛华稍微缓过来一点,柔软的指腹摸了摸夏泽的脸,“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