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目光轻柔的看着她,两人比肩而行,珠联壁合,惹人艳羡。
公主府的仪仗已经在外候着了,瑛华出了府邸大门,在夏泽的搀扶下准备登上舆驾。
“华华!”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马车上传来,瑛华停下步子,循声看去。身穿月白交领常服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手持折扇,快步朝她跑来。
张阑楚。
夏泽在心底默念,不愉在面上一闪而过。
“阑楚,你怎么在这?”瑛华纳闷问。
晨曦之下,张阑楚悻然相对,娇俏的桃花眼浸满了委屈,“夏泽不让我进府,我只能在这里等你。”他顿了顿,眼尾携出笑意,“不过辛苦点没什么,只要能见到你就好了。”
这可怜装的,委实叫人恶心。
夏泽侧过头去,不满的白他一眼。就知道他是这种德行,不让他进府的事早就回禀给了公主,要不然这脏水还真得泼自己身上。
“你不说我都忘了,谁让你擅闯我的公主府?”瑛华肃然低叱:“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规矩点,再有一次就不是夏侍卫把你请出去这么简单了。”
张阑楚顿时有些局促,眼神漫不经心的瞟向夏泽,却又似乎故意在瞪他。
而夏泽对他视若无睹,走到瑛华背后,将她搀扶上舆驾。
两人的身体亲密贴合,在并不隐秘的方位,他微微低头噙了一下她的耳廓,惹得她娇气的嗔他一眼。
这一幕清晰的撞进张阑楚的视野。
狗夏泽,竟敢当街调-戏公主!
他有些上头,忽然又想到舆驾,赶紧追上去问:“华华,你干什么去?”
“我外出有事。”
简短的回答自舆驾中传来,张阑楚又挪到窗边,讨好的笑起来,“华华,明天要不要去我府上吃饭,我娘想你了,说给做你喜欢吃的八宝……”
话还没说完,夏泽手拉住窗框边的捻线,幔帘随之遮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意图太明显,分明是不想让两人交谈。张阑楚接连被刺激两次,愠怒道:“这就拉帘子,你没看见我还没说完话吗!”
夏泽一愣,满含歉意的朝他拱手施礼,“对不起世子,公主不能受寒,您不要怪罪,是我方才没有留意。”
“你就是故……”
“阑楚,不许为难夏泽。”瑛华曼声打断他,“时辰不早了,我得出发了,我们改日再聊吧。”
一声令下,仪仗开始前行。
张阑楚追着舆驾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只能意兴阑珊的目送她走远。
如果只是瑛华独自出行,他也不会难受了,可偏偏总是与夏泽形影不离,这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掐指一算,瑛华跟夏泽也好了一年多了,竟然还没断。他以为她只是玩玩,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巨大的危机感将他包裹起来,妒火也在心中熊熊燃烧,张阑楚使劲攥了下折扇。
夏泽现在越来越嚣张,霸占瑛华不说,还对他屡次不敬。他不能忍,也不想忍!
这么想着,他走回马车。清瘦的护卫为他挑开帘子,待他上去后,这才恭顺问:“世子,去哪里。”
“去金银坊。”
这是瑛华第一次来到刑部大牢,进了大门,她不禁皱起眉头。
里头真叫一个暗无天日,又深又潮,如果没有火把照亮,这里就如同原始洞穴一般充满了绝望。
大门下方是几层台阶,沾满湿气生了青苔,她脚下打滑,多亏夏泽眼疾手快的揽住她,才没有出了丑。
刑部尚书季康早已恭候多时,携着诸多狱卒叩拜在地,高呼公主千岁。
“起来吧。”瑛华直入正题:“带本宫去见江伯爻。”
“是。”
季康敛眉低首的在前面带路,三人一直朝大牢深处走。
江伯爻现在属于朝廷重犯,单独羁押在官员的牢房中。一路上恶臭刺鼻,两侧都是铁栅栏,其中关着不知因何犯下罪孽的人。
有的已经疯了,见到如花似玉的瑛华就不顾一切的扑在栅栏上,嘴里说着淫言晦语,很快就被附近的狱卒拿刀柄无情的砸回去。
在这种地方关着,怕还不如痛快的去死。
不久之后,季康停在一扇铁门前,恭顺道:“公主,这里就是关押江伯爻的地方。”
说完,他示意旁边守卫的狱卒打开门。
硕大的铜锁碰撞在铁门上,发出咣当的声响。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后,季康扬手一比,做了个请的姿势,“公主请进,臣在外面候着。”
瑛华点点头,从夏泽手中接过紫檀食盒。二人用眼神互相告慰一下,她独自一人走进了牢房。
季康很识趣,与夏泽颔首示意,随后带着狱卒离开了这里。
关押江伯爻的牢房是密闭的,关上铁门后,连个窗户都没有。墙壁燃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江伯爻就躺在草席上,身穿囚服,双腿和小臂血迹斑斑。昔日那高雅风洁的脸也变得形如枯槁,头发散乱,满身都是颓败的死气。
瑛华曾经幻想过多次他死去的场景,如今身临其境,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死法,委实有些不痛快。
她叹了口气,往前走几步,拎起裙阑蹲在他身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江伯爻从昏睡中醒来,黯淡无神的眼睛看向她,仿佛不会聚焦一样。
瑛华对他粲然一笑,如初次相见,甜甜唤他一声:“爻哥。”
江伯爻半阖眼眸,好半天才看清她的样子,即使病入膏肓,厌恶还是不加掩饰,“赵瑛华……你怎么来了?”
“夫妻一场,我来看看你。”瑛华浅浅回他一句,打开食盒,将里面精细的吃食端出来摆在地上,都是他爱吃的菜品。
江伯爻冷冷开口,嗓音嘶哑,再也没有以前的玉润清泽,“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事到如今,对她还是这副模样。
瑛华哂笑一下,“爻哥,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这样针对你,害得你的谋划胎死腹中。其实如果没有我出手,几年之后,你就可以登峰造极了。”
她像是在交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江伯爻缄口不言,唯有眼神冷如毒蛇,缠在她身上。
“想来江家被抄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瑛华神色哀戚,“我父皇说要流放你的家人,你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话音一落,江伯爻明显紧张起来,费力的抬起上半身,然而又因为疼痛再次跌倒在草席上。
“你说了什么?!”
“我说斩草要除根,江家上下四十七口,一个都不能留。”
光影倾斜,瑛华红唇轻弯,眉眼粲然。但她目光狠辣,乍看上去,就像话本中那些用美色夺人性命的妖物。
好半晌,江伯爻才反应过来,睁着血红的眼睛,颤抖着拿手指向她,“毒妇!!”
嘶声厉吼盘旋在牢房中,夏泽的身影在门口闪现,见瑛华无恙,这才再度隐去。
瑛华觉得,如果江伯爻现在能动的话,一定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你不毒?”她不屑道:“狼子野心的人,装什么纯情小白兔?”
“滚!贱女人,我不想与你说话!”江伯爻近乎疯癫的怒吼着。
瑛华气定神闲的拎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我要你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江伯爻愣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送你归西了。”她笑着端起酒杯,虔诚的祝告:“爻哥,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江伯爻眼白中全是血丝,狰狞的笑起来,“就算你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瑛华挑了下眉,捏住他的下颌,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恐怕你跟他们要去地狱相见了。”
她眼底闪出阴鸷的光,江伯爻想要处死挣扎,奈何被烧伤的胳膊让她用膝盖使劲抵住。
本就没有受到良好的医治,水泡破溃流脓,这一下重击要了他七分命,张嘴开始哀嚎。
借此机会,瑛华将毒酒灌进了他的嘴里,随后松开了他。
江伯爻反应过来,使出最后的力气去抠嗓子,然而已经太迟了。痛楚从胃部开始,延伸到腹部,如涨潮一般越来越强。
看他痛苦的捂住肚子,瑛华徐徐站起来,身影将灯盏的光遮住。
这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静谧的仲夏夜。她站在清河边的凉亭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袭月白的身影。
她以为找到了今生挚爱,却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现在的光景,谁又能分得清黑白。
莫名的哀伤出现,她冷不丁想问问,他杀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
不过也只能想想,毕竟现在的江伯爻,走不到那一步了。
瑛华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所有的恩怨汇聚成一句话:“这是还你的,从此以后,你我两清。”
末了,她抬步走出牢房,片刻未再留恋。
夏泽将身体靠在墙上,抱着双臂等待。他本想跟着进去,后来路上又作罢,他们两人的爱恨情仇,终究还是得了结在他们手中。
余光瞥到了瑛华,他立马站直身,“办完了?”
“嗯。”瑛华对他点点头,黑亮的眼眸蒙着一层雾气。
她的表情一言难尽,有高兴,有快意,有哀伤,又有惋惜。想到她在江伯爻身上吃的苦头,夏泽又开始心疼的自怨自艾。
如果他能早一些爱上公主,会不会就能早点护着她?
他忍不住叹气,将瑛华揽进怀里,手拍着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她。
过了好一会,瑛华调整好了情绪,对夏泽说:“你去看看。”
“好。”夏泽缓缓松开她,走进牢房细细审验,确认无误这才出来回禀:“公主,成了。”
瑛华深吸一口气,面上迷惘褪去,取而代之的坚毅肃然。
上一世,宣昭帝病重时为太子选了三位辅佐大臣。然而在康安三年的乱世中,这三位大臣都选择了迎难而退,放弃了君主,背弃了先帝的嘱托。
刨除去这点,在辅佐期间也不够尽责,没有帮扶好新帝,任其肆意妄为。先帝给予的打龙鞭也被束之高阁,无人敢用。
身在朝堂,还想糊弄事,这种人断然是不能再用。
宣昭帝这一世身子还算硬朗,为防生变,瑛华不得不未雨绸缪。太子目前靠不住,她要将更多的重臣拉拢到自己这边。
大晋六部中,兵部在沈家父子手中把持,而吏部新尚书魏永成是由她推荐给沈愈,又由沈愈举荐给了宣昭帝。
魏永成是穷书生出身,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起初只是吏部郎中时受人构陷,是她碰巧撞见真相,随手救了他一命。她与魏永成有恩,这人自当为她所用。
她今天的目标,是刑部。
季康这个人是个闷死鬼,平日里兢兢业业,不与人交际。这样的人在朝堂中还能存活,那就证明胸有城府,尤其很会暗中使舵。
这样的人不显山不漏水,值得喂一喂。
短暂的失神后,瑛华看向那张神韵清朗的脸,沉声道:“去把季康叫过来,上场。”
作者有话要说: 瑛华: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老规矩,追更的小可爱留言包包奉上。
第61章 、挑衅(双更1)
季康很快就带着小狱卒火急火燎的过来了,看见牢房里的场景,整个人都懵了。他也顾不得摆架子,拎着宽袖徒手上去验身,人早就脉搏尽失。
“季康,人怎么死了?”
阴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季康赶紧回头。
一男一女走进牢房,皆是器宇不凡,然而周身散发着寒凉,如同双煞携步,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他迅极跪在地上,惊惶道:“启禀殿下,臣……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言辞间,他心头有疑,却不敢多言一句。方才他离开时,人分活得好好的。
“江伯爻是朝廷重犯,万岁交代了要好好照看。”瑛华款款走到尸体前,指了指他的腿和胳膊,“感染这么严重,竟没有医治。这下好了,嫌犯死了,敕剌的事还怎么追查呢?万岁肯定是要龙颜震怒了。”
刑部没少收押受伤的要犯,素来都是吊着一口气慢慢审,然而这个惯例却被拿来说事,颇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意味。
季康如鲠在喉,只道:“殿下,臣失职!”
“你是失职,一个嫌犯都看不好。不过是喝了本宫一杯酒,竟然就死了。”瑛华不动声色的点题了一句,话里的深意让季康心若擂鼓。
他猜到是公主弄死了江伯爻,本以为会恶意中伤他,却没想到她正大光明的承认了。
“要叫仵作来吗?”
季康猛一抬头,就见瑛华朝尸体努努嘴,眉眼间满是居高位者的倨傲。
按照惯例,这种不明不白死亡的嫌犯肯定要让仵作查明原因,但现在叫来仵作又有何用?
一个拒不交代的将死重犯被公主所杀,万岁又岂会怪罪?谁人不知固安公主备受宠爱,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更何况,她敢兵行此招,肯定是成竹在胸。
迟疑些许,季康摇头道:“回禀公主,不必了,是臣看管不善,让嫌犯畏罪自尽了。”
果真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瑛华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弯起红唇,微微露出贝齿,“本宫这里有个可以让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就是不知道季尚书想不想要。”
打他一巴掌,扔来一个甜枣。跟季康设想的无二,他心中大概有底了,自己的这顶乌纱帽还能保住。他眼眸一亮,朗声道:“请殿下明示!”
“本宫可以帮你找到敕剌的线索,功劳可以记在你头上。”瑛华长睫微颤,“但本宫有点好奇,季尚书是不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