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凤架高抬时,瑛华还对方才的柔情蜜意回味无穷,手指轻抚着艳红欲滴的唇瓣,已经想了晚上该如何享用她可爱的新驸马。
眼角眉梢止不住流出笑意,瑛华努力好几次才敛正容颜。
夏泽去了易安堂,没有跟来,她在翠羽的搀扶之下走进了太极殿。然而宣昭帝不在,她坐在偏殿的香榻上等着,耐心逐渐流失。
没多久,她准备去外面看看,刚走到正殿就跟宣昭帝撞了满怀。
“嘶——”瑛华捂着鼻子,眼冒金星。
宣昭帝见状,赶紧扶住她,忧心道:“华儿,没事吧?怎么火急火燎的?”
“还不都怪父皇,”瑛华眉尖一拢,嗡哝道:“我在这等了那么久,父皇怎么才来?”
她满脸都是哀戚的埋怨,宣昭帝叹气,“方才朕在枢密院,党项又生事端,自改称帝。如若招安不下,怕是要打仗了。”
瑛华听后,神色肃然。
回想前世,大晋跟西庭党项打打和和,直到她被鸩杀时,西北边境上的境烽烟还长燃不熄。
思及此,她出言宽慰:“父皇莫急,我大晋男儿热血,良将诸多,日后肯定会大败党项的。”
若只是针对一个西庭,全然不在话下,可现在大晋周遭属国崛起,日后皆可成为外患,宣昭帝为此头疼不已。就如同埋在肌体的毒针,不知何时就会发作,要人性命,这也是他执政后长期重武的原因。
方才在枢密院,诸多重臣唇枪舌战,大多主张迎战。
然而宣昭帝却犹豫了,党项称帝必是胸有成竹,这仗打起来怕是不好收场。他已经要到知天命的年纪,若是哪天驾崩,战事绵延,赵贤能不能撑起来又是个问题。
他骑虎难下,忍不住叹道:“借华儿吉言吧,希望我军能大破党项。”
殿内燃着龙涎香,袅袅而起,如纱如雾。瑛华抱住他的臂弯,一副娇憨惹人爱的模样,“好了父皇,先说点开心的事。我跟夏泽的婚事,父皇赶紧定下吧。”
宣昭帝回过神来,看着撒娇的女儿,神色舒缓下来,“朕知道,过段时间就为你们指婚。”
“不行。”瑛华撇嘴,“儿臣现在就想成亲,立刻马上。”
“现在?”宣昭帝愕然:“会不会太急了?你们不多了解一番?”
“已经了解的很透彻了,我跟夏泽是可以互托生死的人。父皇赶紧为我们赐婚吧,我还想抓紧时间要孩子呢。”
说完,她冲宣昭帝羞臊的眨眨眼。
一听要生娃娃,老父亲立马就被她收买下来,人上了年纪就想承欢膝下,他乐颠颠说:“要孩子好啊,朕还没个孙子辈呢。依着你,朕一会就让礼部择良辰吉日,让你们成婚。”
“谢父皇。”瑛华娇羞如桃,“我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儿。”
方才的忧虑顿时飘散,宣昭帝揉揉她的头,语重情深的说:“这一次可要跟驸马好好过日子,遇事不要吵闹,不要任性,两个人要多商量。互相尊重,举案齐眉,像我跟你母后一样,才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这话说的像顺口溜,瑛华听到耳朵里,笑容可掬,“是,父皇放心吧。我们俩肯定会恩恩爱爱,相知相守的。”
“好,你能有这份信心过好,朕就欣慰了。”
女儿又要出嫁,宣昭帝不免怅然,伸手抱了抱她。
父女俩深情的相拥一会,瑛华抬起眼,又说:“父皇,我听说张阑楚想当我的侍君,我不同意。”
“就知道你不同意,但镇北王亲自过来求,若是驳回,有点让人寒心。”宣昭帝负手而站,以商量的口吻说:“不如就先让世子先去你府上,若不喜欢,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
瑛华一听,讶然道:“父皇,你莫要开玩笑!这样的话,阑楚一辈子岂不是废了?跟江伯爻这一闹腾,儿臣算是知道了,感情之事莫要强求,否则还会牵扯出更多的人间悲苦。张阑楚还不成熟,若父皇也跟着他犯糊涂,那儿臣就不活了!儿臣的府里,只能有驸马一个男人!”
说完,她又摆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
宣昭帝扶额嗟叹:“你老拿这吓唬朕,你以为朕害怕?”
“嗯?”瑛华黛眉一挑,眼睛虽然水朦朦的,目光却锐利如刀。如同发怒的小兽,奶凶奶凶,张牙舞爪。
自打嫡公主出生以来,父女之间没少对峙,老父亲压根就没赢过。
这一次,宣昭帝依然无可奈何的投降缴械,“好!就听你的,全家你最大!”
瑛华从太极殿出来时,外头阳光明灿,整座皇城都被初夏的热气笼罩着。
等待许久的翠羽额间携着薄汗,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小声问:“怎么样公主,万岁允了没有?”
“还用问吗?”瑛华微扬下巴,面上是胜利者的喜悦和倨傲,“本宫出场,父皇没有不应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让礼部挑日子去了。”
“太好了,奴婢恭喜公主,恭喜驸马!”翠羽笑眼盈盈,趁着弯弯有致的双眉,藕色茱丝宫装,看起来清秀可人,“咱们赶紧回去,把这个好戏告诉准驸马吧。”
瑛华点点头,倏然又想到那个小瓷瓶,改口道:“不着急,夏泽这会也回不去,我们先去一趟太医院。”
“太医院?”翠羽小脸一红,那就是能见到杜渐了?
她微妙的情绪变化没有逃脱瑛华的眼,“又想那个小太医了?若是你看中他了,本宫替你做主,把你许给他。”
翠羽一听,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公主不要打趣奴婢,奴婢没有看中他。”
“你不是情圣吗?”瑛华笑着揶揄:“轮到自己身上,没招数了?大胆往前追呀,有本宫在后面,你怕什么?”
“奴婢真没有!”
“你有,我早看出来了。”
“真没有!”
两人调笑起来,直到瑛华上了凤驾才平息。
凤驾穿过大半个皇城,来到太医院。瑛华没有让人通传,寻了处没人的偏堂等着,让翠羽去唤杜渐。
杜渐正埋伏在案,研究着古籍,余光中有个娇小的身影朝他靠近。他抬起头来,见是翠羽,温雅的脸上浮出笑意,“翠羽姑娘,你怎么来了?”
翠羽朝他福礼,羞羞答答的说:“杜太医,公主有请。”
一听公主来了,杜渐不敢耽搁,当即放下手头的事跟着翠羽来到了闲置的偏堂。
今日的公主看起来和颜悦色,然而他还是不免紧张,急急叩拜道:“臣杜渐,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瑛华眉眼含笑,自袖阑中拿出瓷瓶递给他,“你来看看,这个小瓶里装的是什么药。”
“是。”杜渐接过来,打开塞堵子嗅了嗅,又倒出药丸咬了一点,如实道:“回禀公主,这是秋息丸。”
“你……你说什么?”瑛华一怔,脸忽然木僵,仿佛蕴藏着什么痛楚似的。
杜渐一直不敢正眼看她,也自然不知道她现在的神色,徐徐说着:“公主,这是秋息丸。服用之后可以短暂破坏男子精气,使其丧失生育能力,停药之后……”
后面的话愈发渺远,瑛华如同五雷轰顶,指尖轻颤,最终无力的攥紧。
“公主,您怎么会有这种药?”杜渐忍不住问了一句,然而对方目光冷寒,像吐芯子的蛇,吓的他赶紧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臣失言!”
话音刚落,瑛华就一把抢过药瓶,怒气冲冲离开了。
翠羽见状惶然失措,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跟杜渐说,拎着裙角追了出去。
“公主,您怎么了?”
瑛华不理会她,眼眶发红酸胀,水雾逐渐模糊了视线。上了凤驾,戾喝道:“出宫!回府!”
全程她缄口不言,周遭散发着诡异的死气。
进了府邸,她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坐在榻上,凝视着矮几上的小瓷瓶。
秋夕丸。
这药明明已经扔掉了,怎么还会在夏泽的身上?
恍惚间,她记起那么一丝模糊的场景。春天的时候,她看到夏泽偷偷在吃着什么,然而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贪嘴。
现在想想,他从来不是贪嘴的人,而那时寝殿里好像也没什么吃食。
十有八-九,是在吃药。
吃这种可以让她不孕的药,难怪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夏泽……”
瑛华颤声嗫嚅,心断断续续跳着,痛到凄楚发胀,就快要把胸口崩裂。她费劲心思想怀孕,却没想到夏泽在背后捅她一刀。
简直混账至极!
瑛华的心情如同云端坠入地狱,牙齿被她咬的咯咯作响,憋堵万分,就快要喘不上气。
焦躁到了极点,她疯了似的将矮几掀翻在地,其上的骨瓷茶具顿时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战战兢兢的翠羽被吓到脸色苍白,赶忙去拍寝殿大门:“公主!您怎么了?让奴婢进去!您别吓奴婢!”
方才还好好的,万岁爷也赐婚了,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瑛华并未回应她,将妆台上的头面匣子掷在地上,使劲去踩,价值连城的珠宝瞬间变成一摊烂泥。还不满意,她又搬起木凳,将殿内能砸的都砸了一个遍。
稀里咣当,巨响滔天。
直到满地狼藉,手被不知名的碎片割了个口子,她这才瘫软在地毯上。
悲愤填胸,泪水如泄洪一般喷涌而出,瑛华大声嘶吼:“去!去叫夏泽,让他给我滚回来!”
夏泽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寝殿里头寂静无声,怎么敲都无人回应。
“公主,您开开门!”翠羽心急的看他,“怎么办啊?”
“走开一点。”
夏泽提起一股气,抬脚将殿门踹开,随后心急如焚的走进去。
眼前的光景让他虎躯一震,满地稀碎,触目惊心,整个寝殿徘徊着衰败倾颓的气息。
瑛华坐在榻上,手上的血已经干涸,抬头看他时双眼空洞无神,没有一点往昔的精神气。
“出什么事了?”夏泽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半跪在榻前,抬手将她散落的乌发拢到耳后,“是万岁没有允婚吗?不要紧,我们再等等,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伤到哪儿没有?”
他心焦气燥,却也只能耐心说话。探究的眼神落在瑛华手上,眼仁儿迅疾收缩,正要去拖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夏泽不禁一怔,“公主?”
“父皇允了,礼部会尽快挑选良辰吉日,不日后圣旨就会下来了。”瑛华声色平平的说着,看不出半点情绪。
尽管周围混乱不堪,夏泽听罢,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姣好的弧度,掌心抚在她脸颊上,“那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声音温柔又熨帖,瑛华听若未闻,似笑非笑问:“夏侍卫,你昨天丢了什么东西吗?”
“……”
夏泽双眉微蹙,面上掠过一丝异色。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到全身,让他呼吸发滞。尤其是对方那双眼睛中散发出来的寒意,难以抵挡的侵入他的骨髓中。
看他面露惊惶,瑛华从袖阑掏出药瓶,拔掉堵盖,倒出赭色小药丸,“是不是丢了药?今天恐怕没来得及吃吧,呐……”
她抬手喂他,面上笑意盈盈,柔声说:“吃呀。”
望着眼前的药,夏泽的心瞬间跌入谷底。最害怕的还是来了,他攥紧拳,颤声道:“公主,你听我解……”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很快白皙的面皮上就浮出了五指印。
手隐隐作痛,瑛华眼波轻晃,旋即冷哂道:“看不出来,我们夏侍卫心机好深呢,连我都算计着。”
算计……
被心爱的人如此评价,夏泽的心仿佛被撕扯出几个大口子,顾不上疼,急切的解释着:“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算计你。当初我们在一起时你还没有和离,我怕你怀了身孕不好交待,我才吃了这种药。”
“嗯,那现在呢?”
“自从你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才……”
瑛华眼里噙了泪,羽睫轻颤,泪就睡着脸颊流下来,一下子就将夏泽的话噎了回去。
“行,我知道了,横竖都是你有理。”她气极反笑,“你这样做跟我以前有什么区别?你知道我为了怀孕做了多少吗?天天吃药泡药,整个人都是药味,我看到药汤就想吐,可可我依然坚持喝。好不容易月事准了,弄半天还有这个东西……”
她咽了咽喉,泪如雨下,“我的努力简直是可笑至极,被你当猴耍!”
“公主……”
夏泽被她哭的思绪混乱,一片空白,万千话语堵在喉咙里,无法说出。想去抱她,又再一次被无情推开。
“你别碰我!”怒火将眼泪憋回去,瑛华只是瞪着眼看他,憎恨和愤怒烧的脸蛋青中带紫,“以前我虽然对你不好,但我还算坦荡,就算我把你关在寝殿,也事先给你说清了原委,你呢?”
她顿了顿,抬高声调:“现在想想,我为了怀孕整天在你面前自怨自艾,公主的颜面荡然无存,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现在你离我远一点,别再挑战我的耐心!”
字字如刀,扎在心口。夏泽抿紧薄唇,眼眶微微泛红,自责和懊丧填满胸臆。这件事他没什么争辩的,吃了就是吃了,她不接受,那便是错。
“公主,我错了。”他咽了咽喉,跪在地上,嗓音愈发暗哑,“我不该隐瞒你,不该擅作主张,我领罚,还请公主息怒。”
雷霆之下的瑛华扬手指向寝殿门口,“闭嘴,你给我走!”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