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一般善良的替身不多了——鱼曰曰
时间:2021-03-03 09:29:58

  苏棠道:“阿郁?”
  “对!”郁殊猛地抬头,右眸晶亮,“阿姐,我是阿郁。”
  苏棠看着他,她看不透他,人对于未知总爱逃避,她亦不例外:“你来做什么?”
  郁殊怔愣了好一会儿,缓缓摊开掌心,上面正放着药膏瓷瓶,窘迫道:“我……自己无法上药。”
  苏棠看了眼那瓷瓶,并未伸手接过。
  郁殊仍固执的抬着手,懊恼道:“我无法掌控他,我在他的身子里,我能感知到一切,我知道他是如何待你的,可我却只能干看着。我似乎只是见不得光的伏鼠……”
  他越说越是混乱:“他不是我。我喜欢阿姐,我……”
  声音戛然而止。
  苏棠将他手里的瓷瓶拿了过去,缓缓打开。
  郁殊怔怔望着她:“阿姐?”
  苏棠未曾言语,只是缓缓将药膏蹭在指尖,而后轻轻涂抹在他眉心的血痕上。
  郁殊长睫一颤,闭上双眸,任由她柔软的指尖一点点拂过眉心骨与眼睑,痛,却格外满足。
  “阿姐。”他轻唤着她。
  苏棠不语。
  郁殊也不在意,沉静良久,突然道:“我杀的第一人,是幼时那个想要对我动手动脚的酒鬼,在一间昏暗的破庙里,我拿着石头,对着他的后首砸了十七下,满地的血。”
  他的嗓音分外平静。
  苏棠仍涂着药膏。
  “杀的第二人,是在军营里,为首的战俘啐我样貌活像天下闻名的妓子,我命人将他架在木台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剐了。”
  药膏已经涂抹完,苏棠收回手,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药膏。
  郁殊逐渐静默下来,始终没有睁眸,似在忐忑不安等着宣判。
  苏棠突然道:“会留疤吗?”
  郁殊长睫一颤,睁开双眼,左眼睑的伤口拉扯着,一阵钻心的痛,他只不可思议望着她。
  第一次说出那些肮脏阴暗的过往,他害怕她瞧不起他,更怕她的可怜。
  而她的平静与不在意,却让他逐渐安宁下来。
  郁殊笑了下:“阿姐会嫌弃我的脸留疤吗?”
  苏棠看着他眉心骨的血痕:“只是觉得可惜。”
  郁殊看着她:“阿姐喜欢我的脸!”
  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并非全然是坏事。
  苏棠顿了顿,最终未曾言语,只将药膏放在床边,缓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博古架前,架子上放着茶坛与酒坛。
  苏棠缓缓将酒坛的酒塞打开,酒味逐渐散在房间四周。
  她朝郁殊看去,他的脸色果真顷刻苍白。
  苏棠将酒塞合上,沉默半晌:“阿郁。”
  郁殊抬眸:“嗯。”
  “你走吧,”苏棠轻轻道,“固永镇没有好的大夫,可你须得好生调理身子;你不能闻酒味,我偏生开了酒馆。”
  她转过头望着他:“我们没缘分。”
  郁殊怔然,直直站起身,只觉得心口一阵痉挛的痛,旋即传遍四肢经脉:“阿姐?”
  苏棠笑了下:“而且我回应不起你的喜欢。”
  阿郁是暂时的,那个不喜欢她的郁殊才是原本的他。
  郁殊沉寂下来,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目光落在酒坛上,低低道:“我不讨厌酒味,就可以不用离开吗?”
  “什么?”
  郁殊却将酒坛拿了过来,酒塞扔到一旁,仰头灌了几大口酒,清酒洒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衣衫上,一阵阵浓烈的酒香。
  郁殊将酒坛放下,唇被凉酒染得殷红莹亮,肺腑阵阵灼热辛痛,他仍道:“我不讨厌酒。”
  苏棠张了张嘴,却最终只言未发,转头朝床榻走去。
  她劝不了眼前这个阿郁,可当他是郁殊时,应当会离开的。
  郁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苏棠脚步一顿:“我要歇息了。”
  郁殊神色有些怯怯:“我,我在床边等着。”
  苏棠无奈:“你身上有伤。”
  郁殊凝滞,许久低声道:“无妨的。”
  反正,以前总有伤。
  苏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下心思,走到床榻上,落下帷幔。
  郁殊仍怔怔站在床边。
  帷幔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一床被子被人扔了出来。
  郁殊茫然,继而反应过来,缓缓笑开,却没去外间软榻,只铺在她床边,躺在上面。
  等着床上女子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他坐起身,轻拉着她的手,伏靠在床榻边。
  眼睑仍痛着,郁殊想,明晚再出现,应当备些消疤的药材和白布,将伤口包扎上,免得落疤。
  ……
  夜色渐浅,长空破晓。
  苏棠听见门外传来打铁声时,便知是不远处的铁匠铺子开张了,睁开眼,果真天色大亮。
  手却被压得发麻,指尖冰凉,衣袂也被人压在身下。
  苏棠蹙眉,动了动手指,才发觉床边伏靠着一人。
  郁殊睡眠本就浅,细微的动静已经清醒,他抬起头,下刻突然察觉到自己仍紧攥着苏棠的手,且……十指紧扣。
  心中一紧,郁殊飞快将她的手扔开,却止不住回想手指间的温软。
  苏棠知道,如今的郁殊和昨夜的不同,连搭理都未曾,起身用力将衣袂抽出,面无表情走出房门。
  郁殊身子僵硬,她对自己如视无物,可昨夜……她还曾给“他”一床被子。
  转头,看着地上的被子,很刺眼。
  身上浓郁的酒味,很刺鼻。
  “叩叩”两声房门轻响,高卫的声音传来:“王爷,该上药了。”
  郁殊未应,许久站起身来,坐在桌边。
  高卫推门而入,王爷伤的到底是眼睛,他道一声:“王爷恕罪。”便拿着瓷瓶给郁殊上药。
  郁殊紧抿着唇,昨夜,苏棠给“他”上的药,额头上酥酥麻麻、温温软软的。
  高卫见郁殊神色阴晴不定,下手越发小心,不敢用半分力。
  下刻,却还是听见郁殊一声不悦低喝:“怎的没轻没重!”
 
 
第53章 
  空寂的屋子,没有一点儿声响。
  高卫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屏息涂抹伤口,越发小心,心里头却在想着,以往王爷再重的伤也受过,从未道过疼,今日倒是第一次这般在意。
  待涂抹完,高卫匆忙后退两步,恭敬立在那儿:“王爷,周将军今晨派人前来,问王爷‘战事已定,王爷是否回京?’”
  郁殊神色一顿,静默下来,一手搁在桌上,心里头沉闷闷的。
  回京。
  他确该回去,这儿有甚么好的?遍地黄沙、住处简陋,尽是酒臭之气。
  可是……
  头上那酥酥麻麻、柔柔软软的触觉又来了,郁殊忍不住蹙眉,似乎只要想到离开,心口便如被撕扯着一般,坠坠的疼。
  “本王即便回去,‘他’也会再回来,”郁殊呢喃,似是自言自语,更像是自我宽慰,终又冷哼道,“麻烦。”
  高卫自听闻“离魂症”三字后,大抵也能猜到王爷话中的“他”是谁?遂低着头,更不敢多言。
  郁殊又道:“让严风入京,监察京城动向,稍有异动,便即刻飞鸽传书报于本王。”
  严风,岐州五千铁骑的首领,手中掌有明兵暗线。
  “是。”高卫忙应,“属下这边差人快马加鞭去岐州一趟。”
  话落便要朝门外走去。
  “慢着。”郁殊一手虚抚了下眉心的血痕,沉吟良久,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让人备好布巾及上等的除疤药。”
  高卫满眼错愕:“王爷?”
  “去!”
  高卫再不敢多问,转身飞快离房而去。
  ……
  苏棠如常打开酒馆大门后,便站在柜台后,一边擦拭着酒坛,一边看着账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易齐才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苏棠睨他一眼:“昨日你说的,住宿客房的人给你的一千两银票呢?”
  她看了账本,那一千两并没有入账。
  易齐睡意立即消失:“你要银票做什么?”
  苏棠将酒坛放在一旁:“一会儿他们大抵会离开,记得将银票还给他们。”
  见郁殊今晨的冷漠,怕是巴不得快些离开。
  易齐脸色一僵,悻悻道:“为何要还给他们?”
  苏棠擦着柜台桌面:“因为不吃嗟来之食。你虽然不算君子,但也勉勉强强算个男子汉吧?”
  易齐:“……”
  楼梯口处,一阵脚步声。
  二人循着声音望过去。
  穿着袭绯衣的郁殊正面无表情走了下来,眉心的疤没添多少戾气,反而衬的那张脸带着股残缺诡异的美。
  苏棠收回目光,面色如常。
  易齐咬了咬后牙,满眼痛心走上前将一千两银票掏了出来:“这是昨个儿客官的人给的银票。”
  郁殊脚步一顿,看着易齐手里的银票,又看向柜台后除了一开始扫了一眼、再未看他的女子。
  逐客之意很明显。
  昨夜“他”不过对她示了下软,她便给了被子留了人,今日一早却迫不及待赶他离开。
  抿了抿唇,郁殊神色阴沉绕过易齐的银票,走到酒馆角落坐下,沉静不语。
  易齐满眼错愕,而后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将银票收了起来。
  苏棠未曾多看这边一眼,赶既赶不走,便当多了个出手阔绰的寻常酒客,照样做着生意。
  前来打酒的散客居多,酒坛时不时开启,不多时酒香便已飘散在小小的酒馆内。
  郁殊脸色苍白,一手抵着肺腑,目光偶尔看向正忙碌的女子。
  ——她的动作越发利落,纤细的手指被酒坛坠的通红,眉目却飞扬着,带着从不会在他跟前展现的笑。
  她当真将他忽视的彻底。
  郁殊从早晨一直坐到临近黄昏,眼前只放了一壶一动未动的酒。
  也是在此时,酒馆里来了一个穿着毡服的粗莽男子,皮肤黝黑,模样也算周正,大抵是老顾客,苏棠笑颜以待:“多鲁大哥还是老样子?”
  “是。”那叫多鲁的男子憨厚一笑,熟门熟路坐在偏角落的位子,却在看见郁殊时,笑容僵了下来。
  郁殊忍不住眯眸,听名字便是生于此的本地族裔,且他看着苏棠的笑,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悦。
  而这不悦,更是在易齐给他上酒时到达顶峰。
  多鲁叫住了易齐,小声道:“那人莫不是老板娘的外家?”毕竟,这酒馆内鲜少见到中原人,还是……那般俊俏的中原人。
  易齐连连摆手:“自然不是,”说到此,易齐看了郁殊一眼,“我倒听见那人喊苏棠‘阿姐’。”
  多鲁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甚至转头对郁殊友善一笑。
  郁殊面无表情冷睨他一眼,理也未理。
  苏棠要去长河边送酒了,提着三坛酒走出门去,一声马蹄轻嘶声响起,她已离去。
  几乎在她离开的瞬间,那个叫多鲁的男子坐在了郁殊对面,手里别别扭扭拿出一纸书信;“我是不远处铁铺的多鲁,你是苏棠的……阿弟?”
  阿弟?
  郁殊脸色一沉,一言不发。
  多鲁又继续道:“我……不甚了解中原的规矩,但誊了这封信,也不求回应,但请小兄弟帮我转交给你阿姐。”话落,他扔下书信便飞快起身朝外跑去。
  郁殊一动未动,仍坐在桌旁,拇指食指将碍眼的书信捻起,扔在一旁,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灼痛,还有阵阵翻涌的干呕,均被他面色无波的吞了下去。
  良久,他重新将书信拿了过来,展开,上面只有两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誊抄的歪七扭八,字迹潦草混乱。
  郁殊脸色一沉。
  阿姐?阿弟?
  叫“阿姐”的是“他”!
  “他”惹出来的烂摊子,如今倒都算到他头上来了。
  郁殊将书信揉作一团,攥在掌心,起身便上楼回了客房。
  ……
  这夜,苏棠特意将房门上了栓方才睡下。
  大漠的夜风呜咽如孩童哭啼,一点点透过窗缝渗透进来。
  子时刚过,苏棠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扰醒,翻身朝外望去,一眼便看见帷帐外、床榻旁坐着一道茶白色人影,马尾高束在身后,额角的伤包了布巾,映的脸色越发苍白。
  只是今日,他身上的茶白色衣裳比往日颜色要深些。
  苏棠的心惊也不过一瞬,不过片刻人已平静下来:“你来做什么?”
  郁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我将外裳洗了,所以今日来的迟了些。”
  苏棠凝眉,他身上的衣裳仍潮湿着:“你怎么进来的?”
  郁殊笑了笑,又道:“棠棠,门栓拦不住我的。”
  苏棠手指一顿,望着他道:“你叫我什么?”
  郁殊莫名,而后道:“棠棠啊。”
  苏棠几乎立时坐起身来,掀开帷帐望着他,满眼的谨慎:“你是郁殊?”
  “我不……我……”郁殊张了张嘴,神色低落下来,“阿姐,我是阿郁。”
  苏棠的心逐渐放下。
  郁殊却突然又道:“你不是我阿姐,从今往后,我便叫你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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