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此一事,太子带苏侧妃微服出游也传遍了京城。
当日下午便有人前来宋宅拜见,皆被银川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多拒几回,众人便晓得太子这是不愿被打扰,遂也没人再这般没眼力劲儿的往上凑。
书房中,贺北城正在查看臧山带回来的名录,是昨日出现在普安寺的所有女子的详细身份。
贺北城来回看了好几遍,皆无果。
不是身世清楚,就是年纪对不上。
“再去查。”
臧山不明就里,但见太子脸色着实不好看,也就不敢多问,赶紧领命又上了一趟普安寺。
唐娇娇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贺北城今日回城一直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未同她说过一句话,不过他本就是这样清冷的性子,唐娇娇也没有多想。
黄昏时分,她收到了师傅师娘的传信。
看着信里的祝福,唐娇娇恍然想起,三月十三,也就是明日,是她的生辰。
每年她的生辰都是师傅师娘与师兄师姐们一起为她庆祝,后来她创建了梨花宫,每年生辰也依旧会回师门。
不过……
唐娇娇蹙眉,师傅师娘告诉她,她的生辰今年不能过,更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对此她倒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些失落,她想师傅师娘,还有师兄师姐们了。
她知道师傅师娘的用意,不过是怕她的身份引起猜疑,只是,唐府大小姐的生辰会有人知道吗。
唐娇娇托着腮安静了许久,她很想问问师傅师娘有关于她的过往。
她想知道她的父亲当年在京中是什么地位,想知道她曾与谁亲近,如今可还有好友在京中。
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问。
她如今是罪人之后,与她扯上关系的都落不得好,就算知道了她还有故友在京,也不能相认,所以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唐娇娇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铜镜上,她伸手拿过来放在面前,看着里面熟悉的容貌。
这张脸陪了她十年。
可她五年前才知道这不是她的脸。
师傅说,在世人眼里唐大小姐已经死了,所以哪怕在江湖,她也不能冒险用真容。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当年她第一次照铜镜时,她便是这幅容貌。
师傅说他给她用了换颜丹,换颜丹顾名思义,便是换一张容颜。
但不会变的是骨骼,还有眼神。
唐娇娇摸了摸脸颊,师傅说只要服用了换颜丹的解药,就会在三月后,逐渐显现她真实的容貌。
而她必须先为父亲翻案,才能服用换颜丹的解药,否则被人认了出来,她的小命得先交代了。
可谋反,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唐娇娇趴在桌子上,盯着里头脸颊上的手指印出神。
若她求贺北城,他会帮她吗。
不,不行。
他是一国储君,肯定容不下罪人之后,她绝不能自爆身份,万一他将她砍了怎么办。
越想越困,很快,她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普安寺。
一间幽静的禅室里,空与大师与一青衣老者相对而坐。
“终于舍得把你的宝贝徒儿放出来了。”空与大师道。
青衣老者正是天山掌门人,路山。
路山这个名字,放在当今天下,依旧如雷贯耳。
哪怕是贺北城,都不知道他的师傅曾是一代枭雄。
路山摸了摸几根胡须,不满的哼了声:“不放又能如何,这是她的家仇,这个劫该她自己度。”
空与看着路山淡笑不语。
路山被他盯的不耐,心虚道:“虽然老夫是给她找了个靠山,但这本就是那小子该做的,他自己的媳妇儿他不护,谁来护。”
空与点头:“你说的都在理。”
路山:“……”
怎么搞的像他胡搅蛮缠一样。
“凤女生来三劫,当年你我二人助她度过第一劫,这后面的,可就插不上手了。”
空与幽幽道。
路山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之意。
窥探天机,本就有损阳寿,若再三番五次插手,定会惹来因果。
良久后,路山才叹了口气:“唐扶之这一个恩情把你我二人套了十年,他倒好,挥挥手走的干脆利落。”
顿了顿,路山又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我这恩情欠的明明白白,你到底是怎么欠上他的。”
空与瞥了他一眼:“你试探了十年,还不死心。”
路山瘪瘪嘴:“谁还没有一点好奇心呢。”
空与闭嘴,不打算再理他。
过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家里有个姑娘惹了些麻烦。”
路山一愣,他家里的姑娘?
他孩子都没一个,哪来的姑娘。
“苏家二小姐,可算你家的姑娘?”空与见他发愣,笑着道。
路山恍然:“原来是颖儿家的,那自然算我家的,怎么呢,那姑娘惹了什么麻烦。”
空与闭口不言。
路山:“……”
“一套沉香杯!”
空与笑的很是慈悲:“多谢施主施舍。”
路山哼了声,这叫施舍么,分明是要挟!
也不知道这好好的一个得道高僧,怎么偏喜欢摆弄俗世的这些玩意儿。
“惹了一段死劫。”
路山一惊:“什么。”
“不过,得贵人相助,已安然度过。”
路山:“……”
“不是,都安然度过了你拿出来说做什么。”
他怀疑这和尚就是想欺骗他一套沉香杯!
空与笑笑:“红鸾星动,是喜是悲,且看造化。”
路山皱眉,合着这又是个命运多舛的姑娘。
第30章 生辰
三月十三,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贺北妱一早便换上寻常百姓家姑娘的衣裳, 提着竹篮出了门。
她要去的是乱葬岗。
乱葬岗在京城西边的一座山中,这里常年阴森,没人敢涉足。
而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连山匪都不敢踏入的地方,南庆尊贵的公主殿下每年都会来一次。
贺北妱今日穿的是一件粗布白裙,提着寻常的竹篮, 远远看去,便是一介民女无疑。
她收了属于上位者的气场,整个人被浓浓的忧伤笼罩。
贺北城停在一个极大的土包面前,没有碑文, 甚至连一块木牌都没有。
有罪之人不配安葬, 能有一个坑埋起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乱葬岗随处可见白骨, 大多都是罪人,死后无人收尸, 亦无人敢收。
当年, 太子与公主殿下用性命相逼只保住了唐府九族, 京城唐扶之一系嫡脉无一活口。
按理, 谋逆通敌之罪本没有安身之地, 唐府三百一十六口人却得了一个土包,无人知晓是谁为他们收了尸, 只一夜之间这些人便已入土为安。
朝堂中无人上奏,天子对此也只做不觉。
贺北妱放下竹篮,半蹲下从里头拿出纸钱安静的烧着。
“阿娇,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还好。”
说着, 贺北妱又低笑了一声,似嘲似讽:“你看,我多没用,连来看你都要隐藏身份。”
“十年了,我没有查出一点线索,但我相信,唐太傅不会谋逆,更不会通敌。”
最后一叠纸钱燃尽,贺北妱缓缓起身,坚定的道:“阿娇,我一定要为唐太傅翻案,为你正名,那时,我便能光明正大的来看你。”
“你本该是天命凤女,又怎能背上罪人之女的名声。”
“哪怕死了,也不行。”
太阳逐渐升起,贺北妱抬头望向被树木挡住的天空。
有眼光缓缓渗透进来,为阴森的密林添了一丝朝气。
贺北妱轻轻勾唇:“阿娇,你看,阳光照进来了。”
真相,也一定会浮出水面。
如往年一样,贺北妱祭拜完便安静的离开,只是没想到,今年出了一个小意外。
在一个转角处,她看见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尸体。
这些年她在此处见过太多鲜活的尸体,早已不觉害怕,她又走了两步才突然顿住,偏头再次望去。
她看见那个‘尸体’动了。
贺北妱握紧手中的竹篮,诈尸了?
她不相信世间有妖魔鬼怪,所以,诈尸是不可能的。
显然是那人还没死透。
犹豫了半晌,贺北妱缓缓朝那人走去。
是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像是被人打死的。
哦,不,还没死。
贺北妱刚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腕就被猛地抓住,饶是她再大胆,也被吓得一怔。
“救……我。”
少年半睁着眼看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又昏迷过去。
贺北妱看着手腕上那只血腥的手,气笑了,敢对她如此无礼,真是大胆!
救他,救么?
若是十年前的贺北妱,她会毫不犹豫的救他。
可是现在的贺北妱,早已没了多少善心。
且人都死到一半了,她何必费这功夫,跟阎王抢人?
呵……她要有这本事,阿娇就不会死。
贺北妱欲起身离开,却发现少年虽昏迷着,可抓住她手腕的手却异常的有力。
挣扎了几次,没挣脱。
贺北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她皱着眉抬头,却正好对上远处那一块大大的土包。
她身子一僵,顿了半晌,才低头看向面无血色的少年。
若是阿娇,她一定会救他。
良久后,贺北妱轻轻一笑:“放手,我救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为阿娇集点功德。
说来也怪,少年明明陷入了昏迷,听到她这句话,手指却松开了。
贺北妱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唯一棘手的,是双腿被打断了。
无法行走,又被扔在这荒郊野岭,就算是无致命的伤,也会被活活饿死,或许,还等不到饿死,他就要被这林子里的野兽吞了。
贺北妱身上没有伤药,亦搬不动他,她犹豫半晌,道:“我去找人救你。”
她记得,山脚下有一家农户。
农户听了她的要求,连连摆手:“乱葬岗俺可不敢去,阴森森的,吓人得很,且那里头有野兽,要吃人的。”
贺北妱勾唇,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只将那人救出就立刻离开,现在时辰尚早,不会有野兽出没。”
农户眼睛一亮,他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再三犹豫后,农户下定决心:“俺去!”
有了这银子,他就能搬出这个鬼地方,还能娶上媳妇儿了。
少年被农户背下了山,贺北妱看着他将少年送进医馆,在门口听大夫说人还能救活时,贺北妱才转身离开。
若是当年,她的阿娇也有人相救,该有多好。
-
唐娇娇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起身,洗漱完后如宛便端来早膳时,唐娇娇看了半晌,轻声道:“我想要一碗面。”
每年生辰,师娘都会给她煮一碗面。
如宛一愣,忙道:“奴婢这就去让人做。”
唐娇娇如愿吃到了长寿面,里头还有一个荷包蛋,她一向很容易满足,一碗面便能将她心底的失落赶走。
吃完了面,唐娇娇在院子里溜达,其实她挺想出去逛逛的,但她不能,那潇香就跟苍蝇似的无处不在,讨厌极了。
就在宫主无聊的快要蹲在地上数蚂蚁时,贺北妱回来了。
唐娇娇凝眉,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抬头望去,却见贺北妱一身白布粗衣,提着竹篮进了门,随后她的目光落在贺北妱的手腕上,那里有几道血痕。
唐娇娇下意识走过去:“你怎么了?”
贺北妱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手腕处,才淡淡的回了句:“无事。”
而后也不等唐娇娇再说什么,便径自回了屋。
唐娇娇瘪瘪嘴,不愧是亲兄妹,都是一个性子。
冷的跟个冰窖似的。
不对。
唐娇娇又看向贺北妱,除了血腥味,她身上还有股纸钱味,她突地想起那日贺北妱说的故人生辰,要前去祭拜。
所以,今日就是那人的生辰?
唐娇娇讶异,这么巧,竟跟她是同一天。
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同一天生辰没什么奇怪的,唐娇娇也并未放在心上。
比起这个,唐娇娇更在意的是两日后的百花节。
虽然贺北城说过此事她助力即可,可到时候若没有完成,难保他不会秋后算账。
唐娇娇看向门口,叹了口气。
贺北城昨夜替她逼完毒后,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他是否有了对策。
而她不知,贺北城此时已经回了宫。
玉坤宫。
贺北城正紧张的等着皇后的回答。
皇后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去过普安寺了。”
今日天还没亮,许嬷嬷便将她唤醒,说太子有急事侯在玉坤宫大殿。
她急急赶来,却没想到太子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是否同空与相识。
贺北城坐直身子,低低嗯了声。
“空与大师说,母后请她寻一位故人,敢问母后,可有此事。”
皇后一惊,空与答应过她,此事绝不向任何人提及,除非……
除非,他寻到人了!
贺北城看清皇后眼底的惊愕,心中便有了答案,他浑身紧绷的气息骤然放松。
他一字一句道:“母后,她活着,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