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
“陆大人怎么在这里!”
“是啊,不是说陆大人失踪了吗。”
“就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纷乱四起时,百姓里头有人突然振臂高喊:“你们都闭嘴,听陆大人说!”
第92章 褪袍证伤
场面很快安静, 所有人都盯着身形消瘦,面容俊郎的年轻县令。
视线中有疑惑, 有安心,有期待,还有,委屈不忿。
任百姓打量够了,陆渟才道。
“有何问题,一个一个问。”
此事复杂, 若要他从头到尾解释,他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倒不如让他们问出心中疑虑,他一个个解答便是。
陆渟话刚落, 便有人急切道。
“陆大人明明在县衙, 为什么刘师爷却说陆大人失踪了。”
“对, 既然陆大人在,为何还要别的什么大人来管白玉县!”
“陆大人是不打算管我们死活了吗!”
最后那句话明显带着几分赌气的味道, 而众人因此再次安静了下来, 很快便有人瞪向那说话的人, 怒吼道。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就是, 陆大人怎么会不管我们, 这里头定有蹊跷!”
说话的那人被同行的人指责后也不见多恼,只神色不明的偏过头, 眼里却泛了水光。
见他这样众人纷纷挪开目光,再没人开口指责。
众人心里都晓得,他们根本没资格指责他,他只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亦或者,是道出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陆大人没来之前, 白玉县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恶霸横行,乡绅欺压,多少人被逼家破人亡,落草为寇的更不在少数,而父母官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没有自由,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们真的过够了!
在无尽的绝望中,总算来了一位替他们做主的大人,惩治恶霸,强压乡绅,剿灭山匪,将压在白玉县头上那层层乌云驱散,让他们重见光明,看见了无限的希望。
而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又被一场洪灾彻底颠覆。
这几个月他们已经被灾情,瘟疫折磨得苦不堪言,唯一的期盼却又久久不见踪影,群龙无首让人心慌意乱,甚至在瘟疫得到控制前,他们都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暴|乱也好,起义也罢,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可今日,他们却在县衙见到了失踪已久的陆大人。
而惊喜的同时谁又不害怕呢。
陆大人明明一直在县衙,却为何偏避不出面,是不是已经放弃他们了。
陆渟安静的看着百姓面上不停转换的神情,他在他们眼里看到了不安,害怕,还有绝望,但唯独没有对他的恨意。
哪怕他们并不知晓他在白玉县生死存亡时消失不见的真相,却依旧没有对他心生怨恨。
陆渟的面色逐渐柔和。
那个人曾问他,他宁愿用性命也要去换一个不知结果的希望,值得吗。
他想,他现在有答案了。
值得。
他是父母官,就该要保护这里的百姓,守护一方安宁是他的分内之事,不该谈值不值得。
而得到他们的信任拥护,那是意外的收获与欣喜。
“我这些日子,的确在县衙。”
察觉到刘师爷警告般的视线,陆渟收了脸上的温和,淡淡道。
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但只是惊疑的盯着陆渟,并未开口质疑,而是安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刘师爷眼珠子一转,正要开口时,便听陆渟幽幽道:“但是,却是在县衙的地牢里。”
刘师爷一滞,双眼圆瞪狠狠的注视着陆渟。
放他出来时他再三警告过他,向百姓解释卧病在床即可!
可他竟敢……
“什么!陆大人为什么会在地牢里!”
立在百姓最前头那人皱着眉头道。
刘师爷又暗中瞪了眼陆渟,才干笑一声道。
“是这样的,瘟疫蔓延太快,地牢与外头隔绝,陆大人又因身体不适……”
“本官身体不适不是被你们用刑所致么。”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周围静若寒蝉,只余下一阵阵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刘师爷猛地看向陆渟,眼里带着狠厉与警告,而陆渟只淡漠的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可怕。
那一瞬间,刘师爷彻底后悔了。
他真的不该将他放出来,此人一身反骨,怎会轻易任他拿捏!
“什么意思,刘师爷对陆大人用刑?”
带头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看向刘师爷的视线里带着浓浓的防备。
刘师爷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道:“陆大人在说笑呢,陆大人只是因身体不适,又怕在外头染上瘟疫,这才去地牢躲了一些日子……”
“你闭嘴!”
带头的中年汉子突然怒斥道。
若说刚刚他们还有所怀疑,可刘师爷这句话他们却是万万不会信的。
“陆大人一心为白玉县着想,虽是文官不会半点拳脚功夫,可当年却以身犯险,带着人闯了无数山头剿灭山匪,还白玉县一片安宁,怎会是你口中的贪生怕死之辈!”
“你少信口雌黄,污蔑陆大人的名声!”
“就是,陆大人正直无私,是白玉县的青天大老爷,怎会因惧怕瘟疫而躲藏起来!”
刘师爷向来拿捏着姿态,何时被一帮白身这般吼过,当即就面色铁青,狠狠瞪向百姓。
“你们大胆……”
“刘勇,是你大胆!”陆渟冷声打断他,转身一步一步逼近刘师爷。
“勾结奸臣,贪污赈灾银粮,不顾白玉县死活,造成百姓家破人亡,饿死无数,引发瘟疫却隐瞒不报,还欲以屠城来阻止瘟疫,如此恶行,简直毫无人性,妄生为人!”
刘师爷不过是仗着身后的大树才有几分底气,又哪里能压的过陆渟的气场,不得不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不仅压下本官上报朝廷的奏折,还为阻止本官进京面圣,对本官三番五次下杀手,打断本官双腿丢于乱葬岗,若不是本官得人相救,此时已在京城的乱葬岗里化为一堆白骨!”
陆渟的眼神犹如淬了刀子般,直直盯着刘师爷,将他逼的退无可退。
“本官死里逃生回到白玉县,刘师爷却将本官扣押在地牢,用了重刑,若无混进地牢的百姓暗中相救,本官此时怕是尸体都臭了!”
刘师爷看着陆渟眼里的杀意,双腿打着颤,他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听了那和尚的话,将这人放出来!
百姓早已惊的瞠目结舌。
怎么竟然还有这等事!
“刘师爷不是很会找帮手吗,永安府尹,安林县的县令,新阳城府尹,怎么,这些人都不管用了才想起本官来了?”
“如此看来,刘师爷那背后之人,也不过如此!”
刘师爷面色惨白,但仍旧强撑着:“陆大人别血口喷人!”
“本官血口喷人?那刘师爷倒是说说,本官哪一桩说的不对!”
“是无人压本官的奏折,还是无人在京城外追杀本官,亦或者刘师爷未伙同你背后之人将本官关进地牢,施与重刑!”
陆渟一边说,一边解着腰带。
“若刘师爷觉得本官污蔑于你,本官便给你看看证据!”
宽大的绿色外袍褪下,年轻县令的身姿便愈发单薄,原本量身定做的雪白色里衣已经显得格外松弛,背部还沾染着点点血迹,可想而知,这几个月年轻的县令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肩上的里衣缓缓褪下,背上密密麻麻的鞭印闯入众人的视线,惨不忍睹。
有刚结痂的,还有伤口处带着血丝的,整个背上一片猩红,竟连一处完整的皮|肉都没有。
这还是经过治疗之后的样子,这样的重伤若无长风寨的上好伤药,陆渟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百姓看了一眼后都不忍再看,纷纷瞥开目光,有些受不住的眼里已经弥漫着水汽,哽咽不已。
那开口质疑过陆渟的人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原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陆大人为救白玉县竟然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着这般苦楚,而他竟还说出了那般诛心的话!
“刘师爷!”陆渟面无表情的逼近刘勇:“看清楚了?”
“这其中一些鞭伤可是刘师爷亲自动的手,怎么,刘师爷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察觉到百姓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刘勇的心里终于生了惧意。
这一句句指责,他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对朝廷官员用私刑,刘师爷应该知道是什么罪吧?”
看见刘勇眼里的退意后,陆渟冷笑了声。
“谋害上司,按律当诛,这是要杀头的,刘师爷现在怎么不叫你背后之人出来给你撑腰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皆是死罪!刘师爷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刘勇被步步紧逼,终是没有撑住,盯着陆渟恶狠狠道:“陆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凭你,斗不过那位大人!”
这话刚出,他便看见了陆渟唇角的笑意。
刘勇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完了!
他这等于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
陆渟面色淡淡的后退了几步,一改刚刚的咄咄逼人,将里衣拉上,边系带子边缓缓道:“不知刘师爷口中那位本官斗不过的大人,是谁呢。”
此时,刘勇面上一片死灰。
他终于反应过来,陆渟从一开始就在诈他。
陆渟所说的一切虽然是真的,但并无证据,就算那身伤,只要他不认他就奈何他不得,而事后自有大人将他处理了。
可他现在认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百姓还好处理,杀人灭口就是,可还有县衙里这么多衙役也都听的真真切切!
县衙的衙役是登记在册的,若是突然全死了必会引来猜测,大人绝不会为他冒这个险。
刘勇正飞快的想着应对之策,可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众人回头望去,便见一众士兵携带兵器整齐跑入府衙,立于衙门两侧,不多时,便有一位官员被人搀扶着徐徐走来。
蓝色官服,是府尹大人。
刘勇看见来人眼睛一亮,身板顿时就挺直了,忙越过陆渟上前恭敬的行礼。
“参见周大人。”
来的正是永安府尹周望。
“咳咳咳!”
周望脸上一片惨白,双眼乌青,被身边的一人稳稳扶着,看着的确是久病在床,病入膏肓的模样。
陆渟立着没动,神色不明。
他若有若无的打量着周望身侧的两人,这两人虽穿着衙役的衣裳,但气质明显不同于常人。
扶着周望的那人身姿挺拔,一身冷意,而另一人,身形纤细,瞧着,不像男子。
恰此时,那身材纤细之人抬起头,刚好对上陆渟的目光。
眼神冷冽,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而就在那一瞬,陆渟呆住了。
就像是被雷重重一击,砸的晕头转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这张脸,他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
第93章 重现光明
陆渟的目光太过灼热, 很快便引来了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周望心中极其震惊,看陆渟这样子竟是识得三公主殿下!
臧山抬头看向陆渟, 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贺北妱则微微蹙眉。
陆渟认得她。
莫非是他当年入京赶考时见过她?
贺北妱眼神微紧,现在她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想到这里,公主垂首疾步上前,捡起被褪在地上的绿色外袍走向陆渟。
陆渟此时仍旧是呆滞的。
周围一切似已虚无,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她, 她朝他而来,那张脸一如当初救他时,冰冷而又惊艳。
宛若九天之上翩然降下的神女。
贺北妱将外袍搭在陆渟的身上,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
陆渟僵硬的抬手, 顺从的穿过宽大的袖袍, 任她轻柔的为他穿上官服。
等回过神来时, 贺北妱已经在系腰封。
“我……”
陆渟慌忙伸手欲阻止,只话没出口, 便被贺北妱淡淡打断。
“陆大人身上有伤, 小心着凉。”
陆渟顿时手足无措,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惨白的脸上憋起了一层红晕。
系好腰封后, 公主又温和的替他理了理衣襟,才抬头看向他:“陆大人……”
对上年轻县令微红的脸颊, 贺北妱一滞,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淡然道:“陆大人的伤我们都看见了,日后莫在人前宽衣。”
“我……”
陆渟下意识以为她是在责怪他举止不妥,俊脸涨的更红了, 想要解释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要是早知道她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做。
“他们不值得陆大人如此。”
贺北妱知他误会了她的意思,静默片刻后又加了句。
陆渟一顿,抬眸看向她。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无半点责怪,他瞬间便明白了贺北妱的意思,须臾后莞尔一笑,点头应下。
“好。”
贺北妱见他没有朝她行礼,心中暗道一句,还算有眼力劲。
“刚才的话,我们周大人已经听见了,此事周大人自会为陆大人与白玉县做主,而眼下安抚百姓平息暴|乱才更为紧要,陆大人可还有精力?”
陆渟急忙道:“小伤不足挂齿。”
贺北妱唇角动了动,差点死了还算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