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实道。
之后两人都再未开口,直到陆渟前来,才打破了这一方小院里诡异的平静。
臧山瞥向长廊处一脸惊慌手足无措的年轻县令,皱了皱眉。
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不喜。
贺北妱回头时,正看见这一幕。
“臧大人对陆大人有意见?”
臧山一怔,忙敛下周身的情绪,闷声回道:“微臣没有。”
公主盯着他,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臧山才明白公主的意思。
她要他回避。
侍卫心中的郁气暴增。
为什么要回避,这些日子她见谁都不用他回避,为何见陆渟就要他回避!
然心里再是烦闷,他也没办法再留在此处,无声行了个礼后便默默退下。
臧山离开后,陆渟才疾步上前朝贺北妱行了大礼:“微臣参见三公主殿下。”
贺北妱瞥了眼长廊转角处那块紫色的衣角,才看向陆渟抬手虚扶:“免礼。”
陆渟恭敬的起身,不知是因身上有伤,还是因太过激动,起来时身形微微晃了晃。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三公主殿下!
周大人刚刚已经将事情都同他讲明了,所幸他已在长风寨见过太子殿下,听闻她是三公主时倒还能勉强在周大人面前维持镇定。
而无人知晓,他出了门后这一路走过来双腿都是软的。
他心中曾有一个执念。
在死前一定要再见她一面。
所以他每次觉得自己要熬不过去了,就会想起那张脸和那双冰冷没有任何情感的双眸。
那个时候他就会觉得他还不能死,起码要再见她一面。
而如今他愿望成真了,他真的见到她了。
可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垂在两侧的掌心已隐隐冒了层薄汗,心跳更是快的离谱,陆渟抿紧唇瓣,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贺北妱见他欲言又止,动了动唇后便安静的盯着他等他开口。
对陆渟这样的官员,公主似乎格外有耐心。
不知不过多久,才见年轻的县令砰的跪下,磕了一个很是响亮的头。
“微臣多谢三公主救命之恩。”
贺北妱一滞,盯着面前那颗贴着地面的脑袋皱了皱眉,须臾后才弯腰将人扶起来。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为了迫切的表达感激之情,陆渟这个头磕的无比结实。
结实到额头上都起了一块鲜红。
贺北妱盯着陆渟额头上破了些皮的地方,突然觉得这个县令有些傻。
好在傻得并不让人讨厌,相反还有几分可爱。
“三公主殿下……不记得微臣了?”
陆渟迟疑了半晌,才试探道。
若不记得她刚刚为何会替他穿衣,不对,就算记得也没有理由给他穿衣。
贺北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该记得你?”
陆渟眨眨眼:“……”
贺北妱:“嗯?”
对视几息后,陆渟忙垂首压下跳的异常热烈的心,尽量平稳着气息道。
“三公主殿下可是曾在乱葬岗救过一个断了双腿的临死之人。”
贺北妱一顿。
乱葬岗,断了双腿的临死之人。
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画面,那白骨累累的阴森之地,躺着一个快断气的少年,他抓住她的手,要她救他。
但,那张惨白的脸她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公主看着眼前年轻的县令微微蹙眉,似是为了验证什么,她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面容俊俏,轮廓分明。
除了如今脸颊有些红晕外,这张脸与当她救下的那个少年几乎一样。
“原来是你。”
陆渟闻言眼睛一亮:“殿下想起来了。”
清朗的声音带着些欢快,很容易便能窥见他此刻很是愉悦的心情。
公主微微一愣,淡淡嗯了声便收回手起身。
目光平视时,正好看见转角处那紫色衣角晃动。
“起来吧。”
贺北妱收回视线,语气不知为何添了些燥意。
陆渟见公主兴致不高,便压下心中的雀跃,乖顺的立在一旁。
“本宫与陆大人倒是有缘,两次见你你都将自己弄得那般狼狈。”
见陆渟许久没吭声,贺北妱才意识到应是她吓到了他,遂放缓了声音道。
提及此,陆渟不免便又想到公主为他穿衣的情形,脸顿时又涨的通红。
贺北妱见他这模样颇觉有趣,不禁莞尔道:“竟不知陆大人还有如此一面。”
若是那狗东西也如他这般,不知会不会更有趣。
脸上的滚烫让陆渟清楚的知道,他这模样没法见人,遂将头垂的更低了,连公主的话也忘了回。
公主大约是怕陆渟要当场挖个地洞钻走,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
“陆大人可还有事禀报。”
陆渟被这一提才想起正事,心里暗骂了声自己怎就这点出息后,便道。
“回三公主,微臣有要事禀报。”
“说。”
陆渟稳了稳心神,认真道。
“禀三公主,微臣已了解白玉县如今的情形,据起义的百姓所述,控制瘟疫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谈起正事,年轻的县令已无刚刚半点慌乱,神色严谨,语气从容。
“眼下的问题不光是瘟疫所需的药材不够病人分配,还有最初的难题,县中无粮,就算治好了瘟疫,百姓依旧食不果腹,如此一来,便成了恶性循环,事情依旧不容乐观。”
这个问题他在长风寨时已向太子殿下提过,太子殿下只说让他宽心。
所以他并不清楚此事该要如何解决。
贺北妱嗯了声,沉默片刻道。
“粮食三日内便能到,还请陆大人安抚好百姓。”
陆渟身形一震,惊喜的看向贺北妱。
“有粮食了?”
贺北妱点头:“皇嫂已经找到了赈灾银粮,三日内便能送到。”
皇嫂?
陆渟一顿,反应过来后才瞪大眼。
“太子妃殿下也来了。”
第95章 小院里公主与俊俏的……
小院里公主与俊俏的县令相谈甚欢, 转角处,侍卫已是满身郁气, 一脸生人勿近。
尤其在看到公主蹲下身勾人下巴时,臧山更是气的双眼冒火。
垂在两侧的双拳握的咔咔作响,盯着陆渟的后背似要将人凌迟。
这些年京中无论谁献殷勤,她从来不多看一眼,怎偏这陆渟就得了她青眼,缕缕为他破例。
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极致的盛怒后, 臧山又慢慢恢复了理智。
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资格管公主碰谁,甚至,连生气吃醋的立场都没有。
胸腔的妒火缓缓散去,被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替代。
她终究是要招驸马的。
连见她与旁人亲近些他都受不了, 待将来她与驸马携手并肩时, 他又该要如何是好。
收回目光后, 臧山将自己靠在红柱上,闭上眼掩去里头不该有的贪婪和占有。
贺北妱与陆渟谈完正事后, 不经意瞟向转角处, 那里已没了那片紫色衣角。
陆渟早已察觉到公主的心不在焉, 见她又一次看向长廊尽头, 遂转身望去, 却并未看见什么异样。
唯有一片开的正好的天竺牡丹。
“殿下喜欢牡丹?”
贺北妱顿了片刻才明白陆渟的意思,视线在那片红色的天竺牡丹上一扫而过, 心中微讶。
“陆大人也喜欢。”
一个‘也’字,便代表了公主的答案。
与公主喜欢着同一种花,陆渟心中欢喜,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答道。
“微臣甚爱。”
贺北妱敛眸, 淡淡嗯了声。
她确实喜欢天竺牡丹,但比起红色,她更爱紫色的。
鬼使神差的,贺北妱缓缓走了过去,陆渟连忙跟上。
在太阳的照射下,花开正艳,红的似能滴血。
贺北妱微微弯腰,指尖在花朵上轻轻拂过,这里竟有一片她最爱的天竺牡丹,而她刚刚路过此处,却一直没发现。
公主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有他在,她的眼里何曾容得下其他。
情窦初开时就爱上的人,想在一朝一夕间放下谈何容易。
那可是占据了她整个少年时期的人啊。
突然,贺北妱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硬,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还隐隐有些颤抖。
花朵上不知何时沾了血,她的指尖处也是一片红色。
阳光照射下来,那鲜红愈发骇人。
贺北妱只觉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像极了那年断头台上的血流成河。
“殿下,您怎么了?”
陆渟发现贺北妱的异样,忙上前一步,却见公主已脸色惨白,手指不停的在打颤。
“殿下!”
陆渟看见贺北妱手上的鲜血,当即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不,不!”
贺北妱此时已经陷入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慌,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可眼前到处都是刺目的鲜血,好似怎么也躲不过。
公主的身子摇摇欲坠,陆渟想去扶她可又不敢冒犯,只得伸手在一旁小心的护着,焦急的唤她。
“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
贺北妱不停的往后退,试图远离那片骇人的鲜血,可不论怎么退,那骇人的场景似乎都在眼前。
尸首分离,头颅滚落,满地的鲜血。
“啊!不要,不要死。”
“不要!”
退无可退,贺北妱显得愈发焦躁,整个人逐渐失控,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尖锐。
陆渟这才惊觉不对劲,他看了眼公主指尖处的血,心下猜测公主的反常怕是因此而起。
他急忙握着贺北妱的手腕,用衣袖去擦她掉指尖处的血。
“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殿下您看,没有血了。”
然贺北妱并没因此平静,她飞快的抽出手,自己用衣袖去擦指尖。
“血,好多血。”
“擦不掉,为什么擦不掉。”
公主又慌又怕下动作愈发急切,力气也越来越大,将几根手指擦的一片通红。
“没有了殿下,没有血了。”
陆渟急的不行,生怕公主弄伤自己的手指,可就在他要阻止时,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他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眼前便多了个紫色身影。
“三公主。”
臧山一把握住贺北妱的手,制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陆渟见臧山毫不避讳的捏着公主的手,皱了皱眉。
“血,有好多血。”
“擦掉,快擦掉。”
贺北妱拼命的反抗,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那几根手指毁掉。
臧山看着失控的公主,心疼的犹如被针扎一般,他不敢用力捏她的手腕,又不能任她伤害自己,那几根细嫩的手指还在眼前不停的颤抖,上头早已没了血迹,只有因被公主毫不怜惜的擦拭而引起的深红。
再擦下去,怕是要破了皮。
“好多血,擦掉,快擦掉啊!”
“你放开,放开!”
没办法用手去擦,公主便在臧山胸前的衣襟上粗鲁的磨蹭,许是太过着急,声音已经带着浓浓的哭腔,泪水划过眼眶,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的滚落。
生来高高在上,矜贵骄傲的公主何曾这般狼狈恐慌过,看着就让人心疼极了。
臧山眸色幽暗,眼眶已是一片猩红。
他微微用力握紧公主的手,低头将那颤抖不已的手指轻轻允住。
另一只手将公主紧紧楼住,嵌入怀里。
陆渟眉心一跳,双目圆瞪。
“臧大人,这不妥……”
话还未完,便见刚刚还暴躁失控的公主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抬眸盯着臧山,眼里一片水雾,迷茫中还有些呆滞。
“没事了,别怕。”
见公主略微平静,臧山才轻轻抬头,唇瓣离开她的手指,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你看,没有血了,是干净的。”
贺北妱看向那几根手指,眼里一片恐惧,但到底没再失控,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看着臧山。
“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
公主的语气仍带着惊慌和不安。
臧山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哄着。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了。”
贺北妱又盯着臧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瘪了瘪嘴,眼泪如掉线的珍珠般往下落,委屈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好害怕。”
臧山身体一僵,发现怀里的人还在轻轻发颤时,忙伸手将她紧紧搂住。
“别怕,我在。”
陆渟面色复杂的看着相拥的两人,他从周大人口中得知了臧大人的身份,可就算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与公主相熟关系较好,但这般,也未免太过亲近了些。
贺北妱双手死死扣住臧山的腰身,像是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小山山,我害怕,你要一直在。”
臧山心口一阵酸涩,他强忍住哽咽,安抚般的摸了摸公主的头,柔声道。
“我在,我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