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紧紧抓着伞柄,她偷偷看了眼那个黑衣道士。他身姿欣长,容貌比一般的女人还要姣好。玉珠顺着他的下颌流入领子里,肌肤细腻而晰白。
这把伞便是他给的,那一双凤眸在流眼泪,除却那时候认真看了她一眼外,直至一行人到了客栈,也不见他再给过自己一点目光。
他对自己视若无物。
……
进了柳杨镇百里珩随意找了家客栈,安置了这一对姐弟后与冯春夏坐在了外面的屋顶上。打着那把伞,冯春夏把藏在俞秋生从他袖子里拖出来。
“醒醒,你倒是睡了一下午。”
又哭了一天,冯春夏掐着兔脖子问:“能先给一半解药么?”
俞秋生哪来的解药?当下摇头:“等去了丰都便都给你,急着一时作甚,如今下雨,你在雨里淋了一下午浑身湿漉漉的谁知道你在哭泣?那个小姑娘可是看了你好几回,想必觉得你这样最为帅气,再忍几天就是了,总不会少块肉。”
知道她不愿,冯春夏冷笑,当着百里珩的面便将她丢下去,而后拉着那根绑着她后腿的红绳弄上来,来来回回几次,命都要玩没了。
俞秋生在雨里被百里珩抢救回来,缩在他怀里半天缓不过神,眼神呆滞。
冯春夏这样的人,是该杀。
……
“冯兄你这般何苦,俞姑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丰都不过一日功夫即可。”百里珩摸了兔头安抚一会。
冯春夏看着百里珩眼神里夹杂了太多情绪,不过在她看来,最多的应该就是懊悔了,其次则是愤怒。
“你这般善良定是会让女人欺骗。”
百里珩低头一笑:“骗财骗色,无伤大雅。”
他还是个少年人,笑起来时的模样叫冯春夏想起他长兄,不由叹息后问道:“你家中父辈如何?”
“父亲犹在,叔叔们皆闭关去了,百里氏如今风平浪静,趁着这段时间闲暇,我便出门逛逛。”百里珩望着他,那一双桃花目黑白分明,修长的手指揉着兔耳,好奇,“冯兄对我家事似乎很了解。”
俞秋生想说出真相,奈何他捏住了兔嘴。
“我只是,研究过百里氏的族史。”冯春夏瞪了她一眼。
“假的!”
他一松手俞秋生就大喊。
百里珩:“??”
咬着百里珩的衣角,任他如何拉扯俞秋生都扒拉着不放,冯春夏此刻脸色可谓难看至极,差点就要把她吃掉了。
冯春夏:“你果真是嫌命长了,同你师父一般惹人厌。”
“你不说我不说,老是让人猜让人怀疑,你这是怕什么呢?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容易出误会。”俞秋生看了多篇古早小说,对此已然有了设想。
“假设&8#dhks%……”
冯春夏咬着牙,听她说罢,眼里一团墨色难以化开。他余光瞄着百里珩的神情,气氛一时又几分的尴尬。
还是百里珩抬眼,轻轻碰了他一下。
“你就是我二叔?”
第27章
冯春秋当初身陨时百里珩才十几岁,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愿家族中人知晓自己还活着。百里秋寒已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偏生俞秋生这厮多嘴。
“是又如何?他早该死了。”
冯春夏支着手,久久无言,唯有百里珩抱了抱他。
“家里人曾同我说过这前因后果,二叔没有做错什么,君子无过,怀璧其罪。”他眼眸明亮,丝毫没有因他而耻。
“你能这般想,真是莫大惊喜。”冯春夏哭的更厉害,眼睛红肿,擦过之后叹息,“日后在外不得如此,要与我划清界限。”
夜色静谧,屋顶上的青瓦盛着清辉,雨停后空气清新,天地如洗。
俞秋生听着他们的对话,由于她看书不仔细漏了这当中的细枝末节,对纪素仪斩杀百里秋寒的原因并不清楚,隐约记得似乎是为了某一样神兵利器。
如今面对这一叔侄情深感人的场面,她只能望着天上硕大的圆月,嘴里又开始念起那道御风咒。
两人一兔若是没有意外这一夜便是要在这客栈的屋顶上度过。
夜风呼啸,镇上夜间无人流窜,俞秋生念了半天没有任何作用,那一天仿佛是个意外。她耷拉着耳,百里珩见她心情低落,好心道:“怎么了?”
冯春夏:“她皮痒了。”
话音未落,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扯着红绳再次让她体验了一次屋顶蹦极。
百里珩手一僵:“??”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她没能忍住,叫破了音。
于是这周遭住户推窗大骂:“大晚上缺不缺德?”
看到屋顶上坐着两人,一高一矮,穿着黑袍,便怒骂:“孩子都叫醒了,长得人模狗样怎地心里这般坏!”
“坏的直流水!生孩子没□□!”
“肯定是发病了,有床不睡要睡屋顶,在咱们柳杨镇绝不会找出第三个!”
……
接二连三的叫骂之后这夜又恢复宁静。
俞秋生喘了喘气,抬头就看到冯春夏的笑,带着几分畅快,被骂了这么多依旧不受任何影响,足以见此人心理承受能力之强。
“你也想骂我?”
他拎着俞秋生的后脖颈,脸凑的很近。
“你如今兽形,怎敢在贫道面前放肆?”
可百里珩沉默片刻将她夺了去,只道是:“二叔你要放宽心胸,俞姑娘如今兽形,未曾对你有任何伤害,何必捉弄她?”
她说多少句冯春夏都不会听进去,可侄子说话有些许作用。冯春夏笑了声,将红线丢给百里珩。
“你既喜欢,千万看牢了。”
少年却替她解了后腿上的结,耐心道:“俞姑娘你后面就跟着我,不用乱跑,我带着你去丰都,若是你冷了就到我的袖子里。”
对着兽形的俞秋生他没了此前的拘谨,倒是话多起来。
俞秋生蹭了蹭他的手,结果肚皮被掀了过来,他埋脸上去吸了一波。
她:“……”
下半夜确有些凉意,她贴着少年的手腕难以入眠,这几天与冯春夏相处,她大致预判出自己入丰都后的结果。
要么在见纪素仪前被他杀害,要么则是杀害之后死无全尸,只留一地兔骨头。
俞秋生不傻,趁着冯春夏不备,偷偷摸摸翻到百里珩背后。储物囊里翻来翻去,乱七八糟的药片有许多,小师弟叶清留给她的传影石意外滚落出来。
从倾斜的屋顶直直滚落到泥巴地上,俞秋生顾不得许多,连忙跳下去。
大概是触动了这玩意儿,几秒钟功夫传来了叶清的身影。
场面里充斥着刀光剑影,他面颊一侧被刀刃划破,如今分神来看她,瞥见一团黑兔,不由诧异问道:“师姐?”
“小心!”
叶清身影虚晃之后躲开背后一击,抽空道:“师姐怎么成了兔子模样,差点叫我认错了。许久未见可有急事?”
俞秋生摇摇头,兔爪摁在石头上,那凶险的画面她看的着急:“你既然这样凶险,等会儿找你。”
叶清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俞秋生挂了。
千里之外的小师弟皱着眉,而后反手砍断了魔修的脑袋,意外的暴躁起来。
而这般细微动静当下自是逃不过那叔侄二人的耳朵,百里珩将她捞上来,笑了笑并未多问。
到第二日,他抱着怀里的兔子敲响了阿兰姐弟的房门。
俞秋生见他掏出一百两赠与两人。可知晓分别一事,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当场泪如雨下,跪在了百里珩面前表示要给他做牛做马。
“阿兰的命是恩人所救,没有公子咱们姐弟二人怎能见到今天的太阳,昨晚阿兰就发誓,便是死也要恩人面前。”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胆怯,说出这些话想必是用了极大的勇气。
“我是修仙之人,你要如何跟着我,昨日救了你,这些钱你拿着与你阿弟好生过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百里珩看的清,把钱给了她弟弟。
阿兰长跪不起,俞秋生其实是理解她的,若是百里珩丑一点,兴许还能动摇她的选择。
百里珩带着他们相当于就带着两个包裹,一人走在人间自是轻松,何必替自己找麻烦。掐了隐身诀后眨眼间无处可寻,徒留下阿兰急的直跺脚。
“她真想跟着你。”
百里珩在暗处看着,道:“那又如何,什么事情想想都可以,世道成什么样了。”
“你拿捏的这般好,肯定没少做好事。”
他前额碰了碰她的兔头,小声道:“吃了不少亏,这于我或者说对阿兰姑娘都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离开后阿兰住的那间房门从里关闭,留下的小男孩背贴着墙,因惊恐而不断做吞咽的动作。
冯春夏捏着他的脖子,将人抓到眼前,一双手抚摸过上下,满意道:“是个好模子。”
下了结界的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刺鼻味道,那支笔落笔轻柔,先是为他点双目。
红通通的眼珠子盖住剩下惊恐,他捏着男孩的下巴,颈上青筋突出,皮肤将要裂开。
血丝布满身体,笔锋如刀,一点一点将他重新改造。
直至最后脱胎换骨。
啪嗒一声,地上终于落了一只小人偶。
第28章
出了镇子往东,百里珩带着她穿过一片荷塘。两岸遍植垂柳,日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碧绿的荷叶叶脉清晰翠绿,盛着晶莹水珠,微风徐徐,水珠滚落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惊了湖面下的小游鱼。
前几日结在一起的云絮今儿都望南移,俞秋生趴在他头上远眺,问道:“怎么不见你二叔?”
百里珩背着那把银白长弓,边走边道:“他在前面探路,等着咱们。”
说着指着杨树林里那个黑影笑道:“在那儿呢。”
冯春夏一袭黑色道袍,撑一把白伞树下乘凉,树林阴翳,光斑在身上因风晃动。待侄子走近了一伸手就将她耳朵抓住扯了过来,百里珩来不及阻止。
冯春夏眼角挂着泪,手指却灵巧地在俞秋生脖子上挂了一只小人偶。
他拍拍兔头,说道:“今日再走一天就能去丰都了。这是贫道提前送给你的礼物。”
对着她的兔耳,冯春夏说的极其温柔:“若是骗了贫道,你这身皮肉贫道会慢慢剥下来喂人偶。”
温热的吐息扑洒在长耳上,俞秋生忍不住动了动耳朵,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风止时间都仿佛凝滞,还是百里珩好心将她护住了,对着冯春夏那双发红的眼眸,她抖了几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
他擦了把脸,冷笑:“惯爱装,兽形便是如此肆无忌惮,真是惯出来的!”
百里珩见他二叔确实是在生气,插进来安慰道:“俞姑娘无心,二叔海涵。”
冯春夏想骂但又顾及侄子的颜面,终是挥袖走在前见面,偶尔抹把眼泪。
远山青绿,蜿蜒的黄土路上时不时能看到驾着牛车的村人,有黄发垂髫,有青壮小子,见到叔侄二人这般俊俏皆是回头看了好几眼。
俞秋生隐约听到他们的切切私语,除去对两人容貌的夸赞外,便是对自己这肥硕体型的畅想。
“那样一只大黑兔子若是炒了吃肯定肥油往外冒,撒上一点胡椒香喷喷的。”
百里珩自是也听到了,摸了摸她垂下的爪子,笑道:“你可莫要放在心里,顶在头上我觉得俞姑娘一点也不重。”
俞秋生:“……”
路边有果树结果,百里珩走走停停,摘了一衣兜。到了日中,水里洗果子时俞秋生再次被冯春夏捉去洗了个冷水澡。
小河沟里飘了几片荷叶,一角长着琥珀色的芙蕖,三面野生小青竹将这儿围住,细长的叶片投下倒影。
“你怎么一直是兽形?”冯春夏问。
俞秋生在水里游,神气道:“你管我。”
于是大手摁住兔头,往下来回涮了几下,他笑道:“瞧贫道惯的你,我往些年杀人可多了。虽是出家之人,可贫道并不忌荤。”
捏着兔爪,冯春夏盯着她的眼珠子,慢慢道:“俞秋生你乖一点。”
她吐了几口水,脑子晕乎乎的,准备暂时性屈服,她问:“我乖一点有什么奖励么?”
百里珩摘得桃被他洗干净直直砸过来,溅起的水花怼她的脸,冯春夏坐在地上低眼看她时有几分惬意。
只是眼泪不止,眼尾晕开了一抹胭脂色。
“你他妈……”俞秋生被砸的火气直往上窜,粗话正要出口,脖子忽然一疼。
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她赶紧低头看了看,只见冯春夏先前挂在她脖子上的人偶张开了樱桃小嘴,露出两排尖尖的利牙。圆溜溜的大眼空洞无神,舌尖舔过外面的血红唇,看她笑呵呵地眨了眨眼。
俞秋生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拿下来!”
又丑又怪又恶心,与她之前看到的人偶审美完全不同,戴在脖子上渗的慌。
“你骂我,他不高兴。”冯春夏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大发慈悲地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蒸干水珠后同她道,“日后说话要谨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有点数。”
“这个是你赶出来的吗?长得真丑。”俞秋生颇嫌弃。
冯春夏笑而不语。
不过她这话叫冯春夏生了一丝警惕,下午赶路时抽空又给俞秋生挂了一只人偶。她哭的厉害,任百里珩如何劝说都不管用。
趴在他头上,俞秋生骂人被小人偶咬了几口,脖子上的毛差点都给咬秃一块,叫她很是心疼。
“你二叔居心不良。”她偷偷在百里珩耳畔道,“给我挂了两只,说来是不相信我。他此去丰都乃是要杀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