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穿着青色麒麟补子长袍的年轻人靠着宽厚的城墙,一脸嘲讽,“若非蓄意,难道还是意外么?丰都多少年没有见这样的大阵仗了。”
他取出不久前送来的密信。
众人摊开密信,神色凝重,年少一点的苍梧派弟子不甘心,大声道:“妖族的璇玑灯被偷干我们何事?竟大举围城,没有一点证据,跟多年前借口山河图失窃而大举围攻苍梧派一样。分明是柿子挑软的捏!”
何辛夷抬手,止住他的抱怨,风里都是腥味,他翻身时都在喘气。
“咱们苍梧派已经不如往昔,这事是无妄之灾,如今丰都之围已解,派几个弟子出去查探一番,那外面究竟是何事。”
“是,大师兄。”跟着他的师弟们纷纷拱手,似乎是怕惊扰了他,离开时的步伐都轻的很。
何辛夷生在五百年前的一个冬日,他原本是小师弟,可惜上面的师兄们皆死光了。
同样相似的场面让他不免回想起过往的惨烈,他揉了揉眉心,手中长剑满是血,脏了他的衣袍。从城墙上愿望,风里旷野上仅有的几棵树木摇摇晃晃。山也是摇摇晃晃,长河奔流,飞沙走石。
他看了许久,瞳仁不动,而后往后重重一倒。
……
这一场妖族围城的危机来的快去的快,不少仙门中人尚未反应过来。由于地处偏僻,驻守在丰都的苍梧派弟子不远万里向各个门派报信,以求仙门提高警惕,避免多年前的那场浩劫再现。
俞秋生从纪素仪那儿得知这个消息。
如今她躺在床上,头缠纱布,空气里弥漫着药味。挂在墙上的富贵剑很有辟邪的作用,至少这几天做梦,俞秋生杀过的妖怪就没有找过她,反倒是频频梦到自己挂科的场景。
下半夜惊醒,俞秋生起床过猛而痛呼了一声。
客栈的房间里留了一盏灯,纪素仪的那条银色鲲如今正盘在桌上睡觉,她揉了揉脑袋,穿衣起床。
这时候夜市将要收了,长街短巷彩灯黯淡,除却打更的外就只有苍梧派弟子还在兢兢业业地巡街。
纪素仪将她留在这儿真身去了阳虚处理一些事物。因着丰都背后的屏障还要几日才到最薄弱的时候,在此之前都要等待。
她出门时注意着隔壁,合门都是小心翼翼的,谁知还是惊出了百里珩。
玄衣少年依着门,眉眼带笑。修仙之人五感灵敏,俞秋生这点动静瞒不住他。看到她跟小耗子似的,莫名的有几分憨态,百里珩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他被纪素仪从鲲嘴里放出来,而被人抓走的那段记忆模模糊糊。鉴于俞秋生满身是血躺在他身边,百里珩误以为她也遭人暗算了,当下将她带到了丰都医治。
有他百里氏的名声在,进城容易。在这间客栈里俞秋生修养三天,百里珩就陪了她三天。
夜里客栈安安静静,老板伙计都去睡了。
百里珩虚握着拳抵着唇问道:“今日又饿了?”
俞秋生上回被他遇上就很窘迫了,谁知今日仍是这般,她抿着嘴,眉成八字,尴尬道:“一受伤就忍不住要吃点东西。”
这个时间点,不久早市都要开了。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百里珩舍了打坐这一项事宜领着她出去。
这下半夜近黎明的时候有几许凉爽,不及人多时那样热闹。两个人走在街上,俞秋生低头看着斜长的影子,循着香味同他找到一处未关门的店面。
锅里热气腾腾,一问才知原来开门做早市生意了。
百里珩付钱,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耐心等候,余光中只见她托着脸,不断在做吞咽的动作,于是心下不由在想,俞姑娘当真是饿的厉害。
抬手他又加了点东西。
好不容易上了豆浆早点,呼啦啦一群人进了店。俞秋生捧碗的手僵住,慢慢扭头看去,只见是一群年轻人。身负长剑,穿着门派校服,应该都是剑修。
百里珩解释道:“这是苍梧派的弟子。”
他们认得百里珩,当下行礼问候一声。百里珩拉着俞秋生一同还礼。
古代就是礼多。
俞秋生嘴里还有一口豆浆,这下咽下去后胃里暖呼呼的。
凉风拂面,她抬眼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人,刹那间还以为是看错了,不过第一眼看,气度有几分肖似纪素仪。
“噎住了?”百里珩问。
俞秋生摇摇头,擦了擦嘴角:“你不吃么?”
“练气锻体之后便没有吃过五谷杂粮。”百里珩笑了笑,“我小时候二叔倒是带我出来吃过这些东西,要是他今儿在的话,想必要点一大桌子。”
一提冯春夏,俞秋生没话说。
那个阵法启动后威力惊人,鬼都不知道冯春夏被炸到哪里去了,她没有告诉他这些。
百里珩说罢到底咬了一口素包子。小店里两盏灯,橘光昏昏沉沉,从头顶倾洒,沐浴其中人都披上一层故旧气息。
时不时有人闲聊,苍梧派的弟子说起门派往事皆是两行血泪。
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俞秋生吃饱喝足顺便听了一箩筐故事。
她舒了口气,谁知未还未起身对面的苍梧派弟子哐当一声往地上一倒。周围人赶紧扶他,一面同百里珩跟俞秋生解释:“不好意思,何师兄进来有晕眩症,这是犯病了。”
站都站不稳,可见那一场围城对处于丰都中的这一小支苍梧派弟子有多大打击了。俞秋生在自己的储物囊里翻了翻,将初时纪素仪给她的提神丹递过去。
“提神醒脑,不知道对他有没有用。”俞秋生木木道。
何辛夷看着她,模糊的视野里俞秋生一身白,一声谢也没有说出口,两眼一黑,他又晕了。
……
百里珩叹息,带着俞秋生回去,路上说起话来字里行间都是为苍梧派抱不平。她亦是唏嘘,晨雾里并肩而行。
俞秋生还想着上楼回房间补眠,不过走几步就到的门结果总是摸不到边。这一条过道上并无旁人,她皱眉,似乎不信邪,折腾了好一会儿。
却最后即将放弃之时被人从后一撞,力道极大,俞秋生下意识护着头闭紧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迟迟不来,她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自己扑到在别人怀里,四目相对,他又在朝自己笑。
百里珩把她从怀里扶起来,关怀道:“没事了。”
俞秋生久久难回神,脑子里嗡嗡响,一动不动,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直直看着他背后。
“俞姑娘摔疼了?”
她不说话,满心都是,这么巧吗?银白的鲲在空气里游动,白衣仙人定定看着她,神情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预收文《权臣的替身发妻》by七月闻蝉顾笑庸十年之后将会成为朝堂上的权臣。
在十九岁那年他娶了何平安为妻,庶子配庶女,所有人都觉得再合适不过。
但作为替身她心里清楚,真正的新娘早已在水中淹死,她不过是被拐的秀才孤女。
何家买她用来充数,糊弄顾笑庸。
可青梅竹马已亡,纵然是一样的面容,他怎会不知呢?
十年里顾笑庸将其冷落,一朝荣登高位,何平安就收到一纸休书。
从顾府后门出来,她看到有人在笑话她,顶着烈日,何平安走到最初遇到那人的地方。
穿着蟒袍的小侯爷正在倒茶,抬眼看她时茶都满了。
他说:“不许哭。”
又推着一叠地契到她跟前,肃然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32章
俞秋生踉踉跄跄回去, 扶着雪白的墙。墙上的影子越来越近,而她却背对着后面半天不敢回头。
“我发誓,我刚才被人推了。”俞秋生肃然道, 伸出手,泛粉的指尖却在抖。
纪素仪坐在鲲的头上静静看着她解释,眼神里透着些许疲倦意味。浮在空中的大鱼摆了摆尾,吐出一串气泡。
小窗半开, 日光落在上面, 折射出的光彩如梦如幻。
俞秋生回想起他方才的样子, 心情复杂,乍一看仿佛是被人捉奸了一样。现下纪素仪一言不发,换了那身红衣之后似乎又成了众人供奉在神龛上的神像,冰冷高洁而不近人情。
墙上秀气的轮廓线条在她眼里渐渐幻化成一只捕兽笼子, 直到那欣长的影子将她兜头罩住, 袭来的淡淡檀香味儿将她整个儿裹挟,俞秋生才僵着身子回头。
红唇擦过他的衣襟, 不知何时他竟靠的这样近了。
他喜欢散着发。如今乌发白衫, 淡香袭来,近处能感到他轻轻的呼吸, 几乎拂面。俞秋生结结巴巴, 说不出完整话。每当见他如此,自己似乎都没有好果子吃。
印象最深的便是在予生殿中被他捆绑一夜的画面,纪素仪有出奇的耐心,看着她跪地求饶, 哭红了眼睛叫哑嗓子,无动于衷。
“你喜欢百里珩?”
他用发带将呆傻的俞秋生绑住,在房间的一角对她进行审问。
逆光的人半边面容都隐在阴影之下, 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鲲的鱼头,那只大鱼顿时朝她就长大了嘴,亮出锋利的牙齿。与之而来的是一股鱼腥味儿。
俞秋生冷汗往下流,说:“我怎么会喜欢百里珩?百里珩是个好人,对待好人自然要有礼貌。师父你误会了。”
纪素仪支着手,歪头缓缓道:“所以他抱着你就医,带着你吃喝玩乐,摔倒了就正好扶着你。为了报答他这样的好人,你与他形影不离。”
“真有礼貌。”他最后点评道。
俞秋生无力反驳,只是照着他这思路抬头道:“我平日里在浮空岛上跟您也是这般,师父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纪素仪被她弄笑了,问:“你敢么?”
俞秋生无言以对,后头为了增加可信度,于是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玷污您。”
“所以你吃了熊心豹胆要去勾引百里珩。”纪素仪合掌,同她道,“百里珩不算什么,要是他不姓百里倒也无妨。只是我与他们家有仇。你若是勾引成功,侥幸得以嫁入,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要是嫁不进去,反倒是失身成了旁人口中的笑话,连累为师……为师就杀了你清理门户。”
“两边皆得不偿失,望你慎重。”
他手搭在膝上,说了几句话后又摸了摸鱼头,俞秋生尚在思考当中,结果眼前一黑。
银白大鲲:“啊呜!”
扑面的鱼腥味差点没有直接把她熏死,俞秋生在它嘴里翻了个身,呕了几下不小心碰到鲲的大尖牙,痛的蜷缩起来。
他这分明是单方面下定论,将她这般关在鱼嘴里同之前的百里珩一样。狭小的空间里俞秋生躺了一会儿,越想越委屈。
穿书之后难得遇上一个对她好的,要是有点想法其实正常不过,如今两个人也只算是朋友而已。怎么纪素仪连后面的事情都给她想好了?
俞秋生不甘心,于是大喊:“放我出去!”
无人理她,静悄悄的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纪素仪已经将其关在鱼嘴里自己忙其他事情去了。
“你这是忽视人。权!”
“没有道理可言!”
一个时辰后……
俞秋生有气无力道:“师父我错了。”
“我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
含着她的鲲还在屋里游来游去,一张嘴严丝合缝。方格窗儿已经合上,纪素仪坐在桌边正用朱笔绘制一张符篆。
直至日落西山,俞秋生在这过程里慢慢地没有一点声响。他轻挑着眉,银白大鲲极懂他的意思,嘴张开一条缝。柔和的光亮落在她的小脸上,纪素仪这才看出来,她睡着了,睡颜安静,乖得很。
他揉了揉额角,临行前将其从鱼嘴里抱出来,裹成茧一样抵在床脚。
于是俞秋生夜里醒过来时就见自己动也无法动,抬眼只能看到头顶的白色纱帐。屋里空空不见人影,以外的安静。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原来往常时候俞秋生都要出去吃饭,百里珩今日未等到特意敲门。
“俞姑娘在吗?”
她扭着身子妄图巧解发带,这当中耗费了大量时间,以至于那扇门忽地就被外面的百里珩踹开了。
空气里浮着尘埃,百里珩立在门口手上提着长弓。
俞秋生下意识地在门倒下之前嘭的一声化作兔形,被埋在了被褥里,她耷拉着耳朵只听得脚步声靠近。
百里珩漠然看着屋里,方才他在隔壁还感到一股灵力涌动过,极为陌生,念及隔壁的俞秋生方闯了进来。
“俞姑娘?”
在他即将要翻箱倒柜的时刻俞秋生蹦了出来,黑黑一团,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
俞秋生赶紧制止他:“我在这儿,一切平安,不要砸窗砸柜。”
“失礼了。”
百里珩窘迫地把手藏在后头,同时为自己踹门的动作道歉,跟初见比起来却是态度端正。
俞秋生站直身子摇摇头:“是我睡过头叫你担心。”
他在诧异之余又从床上将俞秋生抱在怀里顺了顺毛,揉了揉两只长耳朵。他自幼拉弓射箭,指腹上的厚茧磨蹭着耳上无毛的地方,痒的厉害。
俞秋生躲不开,无奈可奈何躺在他的大手里,低眼看着长腿。
百里珩还说:“俞姑娘化作兔子之后,难免会有不敬,届时还请俞姑娘原谅在下。”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百里珩这么喜欢动物,情有可原。
她在心里念了三遍情有可原后肚子一暖,他埋着脸蹭了蹭,末了嘟囔了句,笑问:“俞姑娘身上有股鱼腥味,是今儿偷吃鱼了吗?”
俞秋生欲哭无泪,耳朵又耷拉一只,擦了擦眼角,她哪里是吃鱼?分明是被纪素仪的大鱼吞了!
……
丰都傍晚一过天彻底黑透,是浓墨涂染的天幕,偶尔几点星子闪烁。
俞秋生睡得饱,于是百里珩就带着她出门遛圈,一路上将那股感应到的陌生灵力同她说了一回。
俞秋生望着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想着那兴许就是纪素仪的灵力了,便同百里珩描述了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