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客栈里将那一扇窗户彻底打开,同她道:“穿好衣服,黎明时分丰都后的屏障就会是最薄弱的时候,届时穿过去。”
“不许发愣。”
纪素仪催促她,俞秋生赶紧起来,一边穿戴一边问道:“那咱们就这样走了?不跟百里珩说一声么?”
他的视线落在俞秋生那身新衣服上,而后又瞧见了那根固发的簪子,眼里意味不明,叩了叩门扉后言道:“这么想同他说,你就去说罢。”
俞秋生信以为真,开了门去敲隔壁。门外的走廊上都没有人,半晌隔壁那扇门轻启,俞秋生嘴里话没说出来就给吓一跳。
少年正盯着她,素衣轻袍,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拂来,细嗅之下似乎还有某种血腥味儿。
“师师师……师父!”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畔,一言不发。
俞秋生探头朝他后面一看,顿时觉察出不对来,跑了几圈后扶门算是明白过来。这就是纪素仪弄得一个幻术,跟鬼打墙一样。
这还让她说个屁啊!
俞秋生敢怒不敢言,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既然是黎明的话现在把她弄起来未免太早了。两个人都不说话,这气氛一时就胶着起来。纪素仪闲来无事,细细将她打量一遍,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良久道:“给你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人偶,跟冯春夏做的风格有些许不同,但也是异曲同工。一掌大小的人偶有着大大的脑袋,两眼都是豆粒大小的泪珠,噘着的嘴都能挂油瓶了。短胳膊短腿,穿着一身血红衣裳,眼睛闭成一条线,看着呆头呆脑的。
俞秋生捧在手心里,脑子里就浮现出冯春夏来。
她说:“我路上碰到一个人,他就很会做人偶,做了很多个。不过比起师父的那真是天壤之别。他做的又丑又怪,而师父做的可爱又好看!”
由于纪素仪做的过分呆萌,她一时半会竟也没认出这是被做成人偶的冯春夏。
吹了他一波彩虹屁后俞秋生将其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也有纪素仪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道,可更多的是一种腥味。
俞秋生好奇:“师父你是不是把这个放到鲲嘴里了?一股腥味。”
纪素仪看过去,末了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想来是冯春夏的血味,他不动神色说道:“洗洗就是了。”
他身上留有血味,清洁术没有清的一干二净,室外时吹着风倒也不曾感觉有多重。经她一提,纪素仪思索了会儿,便未曾在房间里多留,眨眼功夫消失在她面前。
捧着玩偶的她:“……”
他人一走法术便散去,灯灭了,地板上的月光爬到脚底。
俞秋生熟悉了他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习惯,托着脸,被残余的困意支配着又去床上打了个滚,陷在被褥里,慢慢又睡了过去。
下半夜时盛夏的鸣虫叫声也弱下来,月光透过薄薄的床帐,被滤过一层后打在她苍白的面上。睡梦中的人皱着眉,红唇微张,慢慢地呼气。
她身上附着的那一缕纪素仪的魂丝在微微发亮,连带着俞秋生都难睡安稳。
上半夜一个梦让她崩溃,这下半夜的梦也叫她难以消受。
梦里的俞秋生身体轻盈,飘在高高的楼宇之上,夜风清凉,月子弯弯,她俯瞰身下,高山、荒原、河流……
眨眼间就处在让她陌生的风景里,天高地阔,俞秋生不觉就飞到了一处山脉中。四季常青的草木里不时就有几棵开满樱珠花的树木,四周生机盎然,往深处走能听到潺潺流水声。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一直到了那一处冒着热气的泉眼。
尚在迷糊中的俞秋生睁眼,傻看了三秒钟后倒吸一口凉气!
温泉里散着水汽,一个人坐在池子里闭目养神,侧着身子,能看见其肌理晰白结实、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乌发湿润,遮着半边面容。
俞秋生张大嘴:“!!”
想她做了无数挂科、掉头发的乱七八糟梦境,某一天竟然有如此福气。
此刻的俞秋生飘在那颗樱珠花树上大口呼吸,面颊熏得通红,她歪着身子捂住一只眼睛,悄咪咪看去。那雾气氤氲了视野,倒是愈发朦胧起来。无形中似钻到了她心里,变成一只猫爪可劲儿地挠她的心窝。
“让我掀起你的盖头来!”俞秋生平日里说话声音不算大,今日大抵是色胆包天了,忍无可忍后竟想着这是梦里,可以肆无忌惮,便冲那少年唱起了歌,“让我看你的眉毛,你的眉毛细又长好像那树梢弯月……亮。”(1)
察觉的那一丝细微的动静纪素仪骤然僵着身子,肌肉紧绷,抬眼看去,反手将其击落。
俞秋生调子一变,扑通一声最后彻底被水花盖住。
浸泡在温泉里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淡紫的衣裙贴着曲线毕露的身子,鬓角的长发沾在面颊上,俞秋生懵了一瞬,下一秒喃喃道:“我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拍拍面颊她又笑了笑,做梦竟是没有一点从高空摔下的痛楚。
隔着不远的距离纪素仪认出她来,微诧后面上有一点恼怒,黑漆的眼里像是结了一层初春的薄冰,看她痴痴傻傻的,到底没有将她击飞。
俞秋生胆大包天,不但没有从他的视野里滚出去,反倒游了过来。水里面狗刨的方式有些许滑稽,纪素仪淡淡看着,清隽的面上神情不变。他上半身的衣裳褪尽了,只穿着亵裤,如今靠着背后的青石,水波荡漾,浮在水面上的发丝微晃。
他想,俞秋生之所以会到这儿兴许是他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缕神识原因,于是抬手掐了个诀,将那一缕神识收回。
淡白的光芒从她后背升起,随她一道冲着自己来了。
面颊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到领口里,轻薄的衣裳遮不住什么,若是个男人也罢,可偏偏她要生成一个女儿身。圆圆的杏子眼里带有些许懵懂,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听她喃喃自语的话,纪素仪歪着头,在她将要碰到自己时微微一笑。
俞秋生停手,水里面立了几秒钟,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打的火热,让她纠结万分。
她居然梦到了纪素仪,先前若说还有点顾顾忌的话,那么他一笑,这顾忌就暂时性退却。俞秋生用脑子想一想都知道,要是现实里,别说笑了,撞见纪素仪洗澡那他还不得把自己挂在树上挂上三天三夜?
“你只是长得像我师父。”
俞秋生在心里催眠自己,并且连说三遍,一脸笃定地道。
纪素仪渐渐敛笑,像是雾里看花。鸦青的羽睫上水雾成珠,轻声问道:“是么?”
俞秋生心跳如擂,色字当头不管不顾,深吸一口气后张开双臂,往前一倒。
她想要倒在他怀里,但纪素仪猛地将她一推,掀翻了俞秋生后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掌心下滑,碰到了她湿漉漉的脖颈。
未等她回过神竟就摁着那一块儿将她的头摁倒水中。
俞秋生:“??”
温热的水流漫道口鼻里,呛得她心跳加快,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拼命地仰起头,蹭到了他的肌肤,但转瞬的功夫就被摁的更深。
纪素仪面无表情,训斥道:“你竟对我有邪念。”
中途他换了一只手,水里的俞秋生不放弃还在死命扑腾,淡紫衣摆在水里轻柔的如同紫藤萝的花瓣,摧残之后就拼凑不起一串完整的花。
俞秋生这时候就是脑子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哪有这样折磨人却迟迟不得醒的梦境呢?
“师父我错了!”她带着哭腔,手抓到了他的手臂,肌肉坚实,俞秋生的指甲抓出几条血丝来。纪素仪见她吃够苦头了,姑且松了力道。
浮起来的俞秋生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眼里都是泪,呆立在他身前浑身发抖。她那时差点就要给呛死,若是纪素仪再不松手,这一回她就没意识了。
这算什么?色字当头一把刀。
她浑身湿透,唇色淡淡,面色苍白,那一点因为羞赧而现出的酡红早就因为恐惧而散的一干二净。
纤细的腰肢上腰带都散了,整个人狼狈不堪,暴露在他的视野下,俞秋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
“我错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纪素仪肌理分明,敞开了衣襟后的胸膛因为长久没有被日光晒过,肤色晰白,少年体魄精壮,温泉水润湿了他整个人。这般在她面前,没有丝毫软和,仍旧如同高山上的冰雪,冰冷而不近人情。
纪素仪听她说话,半阖着眼,淡淡道:“你哪里错了?”
俞秋生擦眼泪:“我哪里都错了。”
她他妈就不该穿书,就不该给作者打负分,就不该对这本太监书的结局有任何期望!碰到纪素仪算她倒八辈子霉!
但这个时候醒悟的太晚,俞秋生肩头一耸一耸,整个人濒临崩溃。
而纪素仪见她态度这般好,到底没怎么骂她,先前弄出的激烈声响因他收手后一去不复返,池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少年靠着青石,黑漆漆的眼眸里晦暗不明。
他拨着水,状似无意问道:“怎么悔改?”
水珠从指间滚过,涟漪朵朵,水里的淡紫衣摆飘到他的膝上,纪素仪让她看着自己。被迫直视他的眼睛,俞秋生面容憔悴,整个人像蔫了的花。
“我天天给师父烧一株香,香前诚心悔改,念诵《逍遥游》十遍。”
声音弱弱的,没有一开始的神气。
他冷笑一声:“俞秋生你也就这个胆。”
她没有反驳。
纪素仪拉着她的手,牵着她触碰自己的臂。膀,温热的触感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初时那般有吸引力,被折腾之后再也浮现不出任何旖。旎。心思了。
“你怎么会对我有邪念。”他轻轻笑了声,倒影里的少年容貌清隽,端方雅正的气度一改,有几许惑人。
“为师收了三个徒弟,你是最后一个。知道为什么没有见过他们么?”纪素仪微叹,捏着她的手掌心,一扯,俞秋生跪倒了他跟前。
“他们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我赐死他们。”
俞秋生那张面上终于有些变化,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稳。
“如果我死了,希望可以衣衫齐整体面些,让旁人知道,俞秋生并非是偷看师尊洗澡而被赐死。”
那样子颇有意思,逗笑了他,要真是立刻死,确实是一种损失。
纪素仪点了点她的眉心,心里思忖一番,故意道:“成全你。”
俞秋生等着他那一把流光朝她看过来,闭上眼睛,过了会没动静。她:“师父?”
一块巾帕盖在了她头上,遮挡住柔和的光线。
纪素仪好整以暇道:“搓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歌曲掀——起你的盖头来PS:男主特别坏,做了很多坏事,他巨强。感谢在2020-07-16 23:00:35 ̄2020-07-17 22:4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俞秋生机械麻木地给他擦背, 被呛了之后心如死灰,不起半点涟漪。
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廉价劳动力。
下半夜将至黎明时分纪素仪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提着她的后领将人带到丰都后的屏障附近, 向她传授了些许经验。
俞秋生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只等黎明地平线上第一缕曙光亮起,紧随着他穿过那层半透明而稍显梦幻色彩的接天屏障。
当中的阻力极大,这还是减弱后的效果。俞秋生顶着一股压力往前, 却离他越来越远。若非纪素仪停下来等着, 两个人兴许早就在天涯海角了。
纪素仪伸手, 说道:“拉着我。”
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干燥,握着她时不留余力,俞秋生痛呼了声下一秒仿佛就跟他拔萝卜一样, 猛地离地而起。
他走在前, 这一片无际的旷野上乌云沉沉,如同滂沱暴雨来临的前奏, 偶尔经过的几棵古木如今已近枯朽。
纪素仪一身白衣, 衣袂上的檀香在屏障当中愈发清淡,他背负着流光、富贵剑, 光看背影, 仿佛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越往前纪素仪的速度越快,俞秋生身体承受着巨大压力,最后抱着他的腰背当了一个挂件。她头昏脑涨,旷野上的荒凉、电闪雷鸣、破空暴雨是最后一缕意识所能在她脑海留下的印象。
推墙倒垣、掀瓴破瓦的大雨在丰都上空盘桓一整日, 从早到晚,无人出城。
高高的城墙上何辛夷打伞望着地平线处升起的绿色雾霭。百里珩今日出了城,城墙根下又几个乞丐在躲雨, 他提着弓正要从门洞下出去,不知哪儿蹦出的石子打在他屁。股。上,他顿时就皱起眉。
他四下查看,心里不悦,竟是有不长眼的王八蛋敢用石子打他!
这一查,百里珩看到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白色的尾巴尖尖从衣物里露出来,朝他勾了勾。
百里珩脑海里划过一丝熟悉感,但又记不起在那哪儿看到过,便跑过去一把抓起这人,谁知正对上一张狐狸脸。
久违的记忆浮上来,钟鼓市里碰到俞秋生跟公狐狸的那一幕闪现。
他定睛一看,这只装作人样的狐狸确实有那几分贱兮兮的样子,当下将这狐狸丢下来,没好气道:“为何要恶作剧?”
木沉香大早上就在这儿等着他,见状拱爪道:“这不是看百里小少爷没有停留的意思,正好叫住你。”
“那也不必用此等法子。”百里珩哼了声,弯腰道,“叫住我有何事么?”
公狐狸朝他身后左右望了望,反问他:“我们秋秋呢?”
见他一脸关切,百里珩冷着脸,让他干着急了一会儿,这才把昨儿俞秋生临走留下来的纸条在他面前晃了晃。
百里珩:“我见你跟着俞姑娘前前后后,怎么她走了还不告知你一声么。”
公狐狸心里不满,但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既然告诉你了,不妨让我看看。”
趁着他不注意一把夺过,然后拖长调子:“哦。”
原来是要过丰都后的屏障去中洲跟东洲之间的凡土,公狐狸木沉香挠了挠头,将纸张按照原有的折痕折好了还给百里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