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做什么?”
俞秋生用袖子扇了扇风,装模作样,说道:“这天热,过来躲躲日头。”
百里珩也装作擦汗,连声附和道。唯独木沉香捂着两只耳朵,面容僵硬,跪在地上橘红衣摆压在膝下,一脸苦大仇深。
兴许是见几个人年轻,摊主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小小的角落里窝藏着三个人,木沉香放下酸涩的手臂,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冒出来,身后贴地的尾巴也翘起。他化为人形后的样貌昳丽而多情,若非是这些兽类的特征,兴许是个极为俊俏的男人。
现下人走后他闷闷不乐,抬眼看着俞秋生,苦笑:“这都要剥禽。兽的皮毛,我如何能走出这个东市?”
声音比起他兽形时要动听的多,就连百里珩都为之侧目,不禁道:“你是木沉香?”
天壤之别!
木沉香叉着腰,略微得意道:“看呆了?比你好看又俊俏多了。”
百里珩:“……”
还是贱兮兮的样子,啧。
热浪滚滚,燥意渐升。这儿是不能久待了,由于来回几趟的摊主不时瞥过视线,百里珩只得从她那儿买了几只母鸡。鸡腿用红绳绑住,串成一串。
而一旁俞秋生看了化形后的木沉香好久,心里禁不住感叹,狐狸当真是有些许妖媚,只是仿佛很久没洗澡,体味倒是很重。
鉴于人形的木沉香还有缺陷,伪装不得,她从储物囊里翻出了缩小的药片,索性先让木沉香吃下去变成拇指姑娘大小,揣在袖子里从凡人市集穿出去。
两个人由着他指路,出城后从荒僻小路爬上留仙山,深入其中。顶着一头烈日,俞秋生喘了几口粗气,林间稍作歇息。
这时候将木沉香放出来,他在附近雨后还未干涸的小水潭里简单洗了个澡,俞秋生是背着身子的,草地上的光斑随着时间推移爬到了她的衣摆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木沉香的歌声飘到耳里。
五音不全。
百里珩催促:“要看你娘怎地如此磨蹭?”
“好多年不洗澡,总要整理仪容是不是。”过了一小会儿他爬到草甸上,展开新衣裳穿起来。雪白的中衣领口平整,不见一丝褶皱,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搓揉了一些百里珩的香料,闻起来有清甜的香味儿。
他尾巴摇了摇,翘起来使其不沾尘土,蓬松干净。
这样的木沉香于从前判若两人,俞秋生笑着笑着回忆起书中对他的描写,末了,脑袋空空。兴许在庞大的文字世界里曾经有过他一笔,但作者着墨极少,读者无人会记得这样一只小狐狸。
如今他精神奕奕地在面前梳理打扮,让俞秋生体味到一丝丝的惊喜,此外心里的一抹思乡愁绪也开始冒了根芽头。
她算起来穿书一年了。
诶。
……
留仙山水草丰美,不过正如青州城里的百姓所说,极少看见飞禽走兽。偏僻的小道两旁枝叶葳蕤,直至深处终于叫一片藤蔓跟灌木堵住。爬满青苔的石壁上有深深浅浅的抓痕,木沉香举手敲了敲。
这一路越到后面他愈发沉默,倒显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俊朗的五官暴露在光束之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石壁,似乎等着人来给他开启一扇门。
良久,俞秋生帮百里珩提的鸡都下蛋了,百里珩半蹲在地上用火煎烤,直至夜幕降临,共计分给了木沉香五个鸡蛋,他嘴里啧啧称奇:“凡土的母鸡一日竟能下这么多蛋。俞姑娘打开了一颗双黄蛋,木沉香你呢?”
木沉香的鸡蛋都装在袖囊里,唇抿成一条线,犹不甘心还在敲石壁。
间隔的时间里他曾同俞秋生解释过一回,诸如这石壁上的抓痕乃是他小时候磨爪时抓出来的。
百里珩插了一句:“你小时候这般矮么?”
抓痕在石壁下方,深浅不一。
木沉香避开不谈,咳了几声,比着自己现在的身高,大概有九尺,故而又继续说话。
石壁后就是他从小长大的狐狸窝,如今他母亲若是没有回应,兴许就是挪窝了。狐狸窝挪到旁处他也不知。
抱有的期待太大,难免失望就大。
俞秋生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背影,盘腿坐在地上烤了一只鸡。撒上调料,火候始终,香味开始在夜风中散开。
“木沉香你不是最喜欢烤鸡的么?”俞秋生洗干净手,将他一把拉过来。他站的像一根桩,背着人时有极大可能在哭。木沉香浓密的羽睫颤动,投下的阴影盖住眼底的脆弱,手在空气里捏了好几下,偏头就是不肯正对着俞秋生。
俞秋生:“张嘴。”
他微微张开嘴,想询问什么,一只鸡腿突然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木沉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喉结动了动,自己扯着鸡腿声音低低:“我娘要是不在,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百里珩:“……”
另一只腿被俞秋生扯下来:“呐。”
她吃鸡翅!
三个人围着火堆,心里都是思绪万千,百里珩控着火,到底是比这时候的木沉香跟俞秋生都要敏锐,察觉到周围有兽靠近时反手就是一箭射过去。
狐狸的嚎叫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木沉香本就在悲伤之中,乍一听悲嚎便是连滚带爬找过去。
据说他母亲是留仙山上一只九尾妖狐,可俞秋生站在身后望去,只见是只一条尾巴的棕红大狐狸,嘴里咬住的小野兔逃脱之后蹦蹦跳跳蹿到草丛里溜之大吉。
她探手摸到了差点要被百里珩那一箭射穿的后腿,舔了舔干燥的唇,肩膀一侧传来了木沉香的颤动。他白日里才整理好的仪容这一下毁了大半,头上插着草叶树枝,衣襟半开,压住了那只棕红大狐狸呜呜在哭泣。
“阿娘阿娘阿娘阿娘……”
像是一个复读机。
“你阿娘是九尾,这一只不是,你可是认错了?”百里珩扶起他。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这样的体重,百里珩真怕把这只雌狐给压死了。
木沉香摸了摸尾巴,大哭:“掉了呀。”
他哭够了把眼泪擦干净,雪白一张脸上神情复杂,抓着她的爪子摁在青石壁上。就跟芝麻开门一样,先前那一堵石壁如今幻化为透明,人穿过去如同从水中游到另一处。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诧异之余扭头看向背后。
“是我阿娘。”他一脸笃定。
木沉香把他阿娘放到狐狸洞,自己坐在她面前说着兽语,黑黝黝的洞里四点幽绿的光,俞秋生识趣地跟着百里珩在外看星星。
……
至于是何时睡着的,第二日木沉香在她面上笑眯眯道:“不知道呢。”
狐狸洞里不见他阿娘,穿着橘红衣袍的木沉香撩起袍子坐在她一旁,丢给她几个果子,说他阿娘出去捕猎了。
留仙山上的狐群有三个族,根据毛色划分,木沉香这棕红毛的狐狸差不多沦为底层。不但化形晚,还总是有缺陷,是以种族里的都喜欢兽形活着,比起其他的狐族,除了命长尾巴多外无甚其他优点。
中午百里珩跟着他母亲一道回来,擦了把汗以后抖落下捕猎的成果。
“山下开始围起来了。”
百里珩脚下堆着小山鸡小野猪。
他阿娘丢下了一只死透透的黑兔子,木沉香看了半天背对着俞秋生将其剥皮。冬暖夏凉的狐狸洞里,他阿娘不说人言,九根尾巴掉的只剩一根时差不多阳寿已尽。
木沉香能赶过来见她一面已经是莫大幸运,这一回青州城里的人上山围猎他自是不会在结束前离开。
“劳烦两位多等我一会儿了。”他对他们说,态度很是恭敬。
百里珩才点头,他啪的声就跳到了百里珩怀中,知晓他是热情,只是如今人身,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搂抱在一起实在让人遐想连篇。
百里珩给了他一掌:“俞姑娘跟前你这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木沉香笑的意味深长,“你这么古板,我图你什么?”
言罢尾巴扫过他的鼻端,惹得他追着木沉香打:“还以为你洗心革面了!”
泥土潮湿,俞秋生就靠着墙壁,他二人打闹的场面看着看着笑了,但笑过之后发愁。木沉香难得回来看他母亲,而这雌狐阳寿将近,这岂不是最后一面了么?
修仙界里最顶级的丹师可以炼出延长阳寿百年甚至千年的丹药,可在俞秋生这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储物囊里的丹药对此没有任何效用,甚至会折寿。
愁。
狐狸洞隐蔽极了,百里珩防着人发现雌狐,猎得的小东西堆了一个小角落。只是这山头野兽数量大幅度减少未免会引人怀疑,这几日人声脚步声愈发靠近。
夜里她枕着木沉香的尾巴开始失眠。
怀里的罗盘在黑黝黝的狐狸洞里发光,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她抱着这一个玩意儿发呆。木沉香的母亲对他尤有记忆,见他不吃自己捕来的黑兔,第二天就掏了树洞里一只松鼠的储备松果,而后又掏了树梢上的蜂巢。
洞里面都是甜丝丝的蜂蜜味儿,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泪珠,辗转反侧。
大抵是在他尾巴上翻来覆去弄醒了木沉香,亦或是他从来睡着,子夜时分他拍了拍俞秋生的背脊。
“热的还是饿了?”他贴在她耳畔小声询问,气息离得近,身上的体温传来,带来一丝不适。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努力平缓声音。
“我睡不着,想我妈了。”
木沉香舔了舔她的面颊,吓的俞秋生差点把自己的罗盘都丢了。
他这可不是兽形!!怎么能这样安慰她跟从前一样??
“吃点甜的。”木沉香在她嘴里塞了一颗当初在钟鼓市里买的糖,复又蹭了蹭她,道,“总有见她的一天。”
百里珩的香囊也被他塞到俞秋生胸口,甜味儿弥漫,他以为这能助人安眠。
俞秋生僵成了木乃伊,脑海里第一想法先是折了他的狐狸爪子,随后想给自己一片安眠药,他这样虽是好心,可更是叫人睡不着。
有的时候,药片最可靠。
俞秋生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翻身面朝土墙,怀里的罗盘被她的衣袖遮挡,暗夜里柔和的白光都成了淡淡的紫色,染上一丝丝迷离的气息,萦绕着她。
将人慢慢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章少了点。昨晚上失眠了,睡了三个小时,今天一天神思恍惚,感觉走路飘起来了。明天多写一点。
感谢在2020-07-18 22:56:19 ̄2020-07-19 22: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arisienn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树冠碧绿, 暖风拂叶而过,一方小院里穿来一声细微的、类似破壳而出的声响。
阳光射在玉树上,雨后天青, 视野里的景物都被镀上了一层微醺的光芒。飞檐下几只小云雀从窗棂飞出来,翅膀扑棱,落下的羽毛飘飘悠悠挂到她的鼻尖。
俞秋生打了个喷嚏,一下子从梦中睁开眼。
入目的绿光柔和至极, 画面里的一切格外陌生, 但随着竹帘半卷, 窗前那人露出的半张面庞后她震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放眼打量这儿,竟不是浮空岛,空气里浮着雨后特有的草木清香,而穿着一身素衣轻袍的少年洗了笔, 端着一方砚台正静静看着她。
开头问她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什么东西?”
树上挂了一个少女, 半透明的躯体,一身淡紫色调的衣裙, 蹬着一双素面软底鞋, 腰肢纤细,乌发柔顺。
而俞秋生没有回过神, 先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最后抬头看着周围,碧绿的树冠里枝叶间还滴着未干的雨水。
她在树枝上挂着,脚离地很高,任凭她如何摇晃, 就是跟吸铁石一样贴着身后的树干,无法离开三步的距离。
大概是无法脱离这种怪现象,或者以为她又在做离奇怪梦, 俞秋生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巴掌没醒,于是那人就见到枝头挂着的少女接连三巴掌下去,面颊拍红后懵逼的看着他,嘴里嘟囔:“我还没醒么?”
“你过来。”俞秋生说罢猛然想起上一回的窘迫,于是换了口气,“请过来一下。”
一下子变得礼貌极了,微笑的弧度正好。
不过屋里的纪素仪淡淡看了一眼,啪的一声放下了砚台,俞秋生怔了怔,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哪儿不对,于是在他将要过来时举起手。
“你等会,把笔也放下罢。”
防着砸她。
奈何纪素仪仰头看她半晌,非但不丢,反倒是问:“你是什么妖精么?”
这样的角度,他眉眼有几许青涩,声音不及后来的低沉,只是眼神一如既往的凌厉。俞秋生咽了咽口水,摸不着头脑。
看他像是失忆一样,俞秋生壮着胆说:“你猜猜看。”
她那双杏眸澄澈如水,不过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人,说话绕了,纪素仪笑了声,一掌拍了过去。
云桂树一震,顿时树梢枝叶间的雨点哗哗哗往下落。
俞秋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衣物贴身,潮湿而又发冷。乌黑的发丝湿漉漉的,整个一只落汤鸡,张着嘴发不出质问。
要是他不是纪素仪,她今天就是祖安小公主。
日光绚烂起来,大概是他没有耐心,如今已然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道:“若是树生了灵智,化了人形,那就是妖精。阳虚派不收妖精,今日不搬,明日就打散你。”
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心,冷酷的像是隆冬冰雪,听在耳里,凉在心里。
俞秋生知晓纪素仪这个人不好相处,但不知道这个纪素仪竟是这样的。
到了屋里,从窗看见她可怜坐在树枝上,那人索性就将帘子放了下来。
行止院中静静悄悄,俞秋生像一条咸鱼,在枝头晒太阳。使不出任何的术法来,还被限制了自幼,于她而言煎熬之余对其思维推断有很大考验。
纪素仪不认识她,这儿也不是浮空岛。
那她是谁呢?
愁眉苦脸一阵,外面传来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