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后的鲲眼神里带着歉意,尾巴一动不动,显然是屈服于纪素仪的淫威。
大蚌打开后,里面并不见珍珠,锈块还没有被分泌物完全包裹住,从她的视线看去,隐约辨得像是一块丹炉上的装饰品。
她走过去,泼凉水:“肯定是海里的海洋垃圾,不是你要的。”
“这么廉价,谁造丹炉会用上?丢了罢。”
“害,这有什么可看的,要蚌的话自己再多捞几只就是。”说完迅速夺了回来,她合上又自己扳开,可到底没有了开箱的惊喜。
像自己的快递被人拆了一般。
晚风吹得人心冷,俞秋生在纪素仪跟前垂头丧气,脸色不好,那只蚌打开了有她半个身子高,里面散发出绣味儿。罗盘上的指针一动不动。
“我要的剑炉,大概就在这一片。”纪素仪抬眼打量俞秋生,“这是你自己在海中捞的?”
俞秋生故意吊着他:“咳咳,我按在岸边上捡的。”
“你当我跟你一样蠢?”纪素仪冷笑,转身便去看那只鲲,指着蚌,“若是你捞的,眨眼睛。”
它身形庞大,一动就有浪花溅到脚边。
见它果真眨了眼后,纪素仪摇摇头,垂手身侧,黑漆漆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愉悦,此时此刻头一回正正地观察这条鱼。
似乎除了傻一点,其他也没得挑。
纪素仪简短地评价:“比她强。”
听在耳里,身后的俞秋生冷笑,可但凡他有微微侧身的倾向,,即刻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木讷神情。雪白的圆领袍极为衬她,不过这般更像个木头。
“摆个死人脸作甚?”
他收回自己的罗盘,扭头淡声道:“走了。”
手指微曲间俞秋生浮了起来,犹如他手中的风筝。入水前则被拢到了胸口,熟悉的动作复现,俞秋生似明白什么。
脸埋到了他怀中,在入水的一刹那,竖耳听他嘴里的咒语。
贴着热源,俞秋生嘴角又开始冒一串的小气泡,这一路他都没有松开过手,近距离地听着他的心跳,她忍不住伸出手,摸到了胸口那一处。
随着时间推移,心跳越来越快。
最终,他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觉将她搂紧了,怔怔地道:“我找到了。”
俞秋生没有丝毫反应,贴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抱着小腰,没有丝毫觉悟。
于是纪素仪藏在袖中的手探了出来,猛地掐了她屁。股。一下。
俞秋生打了个激灵。
“恭喜恭喜!”
“师父这如愿以偿,日后定能顺风顺水一往直前!”
她的良心又开始痛。
但他仿佛极为受用,如今这个时候,温润而无害,活脱脱就是一个想同旁人一起分享喜悦的少年。
……
纪素仪让鲲将剑炉含在嘴里,花了一日功夫回去。
在那条河里,他将剑炉丢到剑窟。
岸上风吹芦苇,阳虚山的轮廓高大而险峻,有云雾缠绕着。子夜后天上闪过一道道剑光,巡山的弟子到了这一片了。
俞秋生藏在草丛里给烤红薯,心存侥幸,想着他们大概不会看到自己,这身形都藏得严严实实,如何能找来?
但某些时候,生活总要同她开个玩笑。
穿着阳虚派校服的青年扒开芦苇丛,嗅了嗅里面的香味,开口竟是:“你怎么大半夜烤红薯?”
见她是个姑娘,不过穿着纪素仪的衣裳,误认为是那个内门的弟子,如今搓了搓手,蹲在她跟前。
“你是哪个山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视线在她跟红薯身上来回徘徊。
俞秋生涨红了脸,否认她是阳虚派的。
那青年故用轻松口气道:“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傻事?红薯烤着吃甜,可这大半夜宵禁,咱们要忍一忍。你总不能看这四周风景好,偷偷摸摸出来为了满足自己,而叫咱们这些个巡夜的师兄弟门寒心,你说对不对师妹?”
俞秋生只怕越描越黑,赶忙也给他递一个热乎乎的红薯,道:“你认错了。”
说话间,面前的青年栽了个跟头,正要回头看看是谁踹他,结果碰到了纪素仪这个雪堆里挖出来的大冰人,立马就收了粗话。
“师弟你怎么在这儿?”他指着身后,脑补出一出名场面,“她是……你的小情人??夜半三更出来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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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纪素仪眼角一抽, 抬手打了个响指。嘭的一声,俞秋生刹那就变成了一只黑兔,热乎乎的红薯砸到她头上, 人则懵了会儿。
他提着她的耳,在二师兄面前晃了晃,波澜不惊道:“这是我养的灵兽。”
纪素仪声音平缓,手里的兔子却发出惊恐的叫声,扑腾双脚。
“雄兔脚扑朔, 雌兔眼迷离。这……是只雄兔?师弟怎么将其扮作女子相?吓得师兄还以为你转想法了。”二师兄根据动作猜测后拍拍胸口, 揽着他的肩膀走到河边, 语重心长,“还以为师弟大晚上出来幽会,都怪师兄这嘴太快了, 师弟可别放在心里。”
“不过门规就是门规,师弟确实犯了宵禁的门规, 师兄虽然有意想包庇你, 但法不容情。”二师兄痛心疾首, 但也不由好奇, “你大晚上不会就是出来遛遛你的灵兽?”
他视线落在纪素仪怀中的兔子上, 一时手没忍住也摸了一把, 拍掉手中的兔毛, 见他点头了, 赶忙回头看看有无外人在场。
好在河边平原上空旷一片,芦苇当中还飘着红薯香气。
纪素仪看出他有心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扭头问他:“师兄可是有难言之隐?我若是帮得上,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这怎么好意思。”二师兄说罢, 没有半点迟疑,便凑到他耳畔说出心中烦恼。
原来他看上了青容峰的一位医修小师妹,奈何生性不善同女子交谈,日日巡山过去心里就跟被猫爪挠过一样。
纪素仪心里了然,顺着他的台阶走,斟酌后说道:“师兄若是不介意,我愿意帮你传递心意。”
二师兄再次道:“这怎么好意思!”
他握着纪素仪的双手用力摇了摇,忍不住笑:“师弟这么规矩的人,今夜出来想必是有要紧事,门规这里,但有时候也是带温度的。”
二师兄小声说:“宵禁这事情,师兄先替你瞒着。”
俞秋生默默旁观,从二师兄方头浓眉大眼的长相上看出一丝圆滑来,自他开口起,就是一股老干部气息。
送走二师兄,纪素仪将俞秋生放到地上,她自己捧着红薯,念了复原咒重新化为人身。月下江上波光粼粼,柔和的光芒与淡淡雾气交织。纪素仪毁了江边留下的痕迹,边走边道:“方才都听到了?”
俞秋生点头:“你二师兄要你帮忙呢,追他的心上人。”
芦花雪白,她由衷道:“你二师兄长得不好看,他剑术如何?”
纪素仪:“不过尔尔。”
俞秋生吃红薯,说话声音浑浊,须得他认真听。
她说:“你二师兄长得不好看,气质也不好,有几许油腻,剑术也不厉害,那他有什么文学天赋么?”
俞秋生妄图找出有点来。
纪素仪终于要想一想了,月下人影斜长,他背影萧瑟清冷,走在俞秋生跟前,唇抿成一条线。
黑沉沉的眼眸对月一时间有些许为难。
二师兄,兴许是过于平庸了。
要不然师父也不会让他带着一众外门弟子巡夜。
俞秋生吃了一大块红薯,身后打了个饱嗝,颇为苦恼:“你师兄既然平平无奇,但内门弟子的身份还是有点价值,我觉得可以写一封信。”
俞秋生而后瞬间化为狗头军师,趋步走到他肩膀一侧,语气近乎诱。哄,同纪素仪商讨:“你肯定是没有什么恋爱经历的,这样罢,我来帮你,我知道九十九种告白方式!”
俞秋生夸大其词,本着影视剧、小说经验,一脸认真:“相信我。”
白衣少年却止步,堵住她的去路,眼神里俱是探究跟怀疑,那双长眉微挑,视线冰冷。
俞秋生暴露在他身前,死猪不怕开水烫,昂首挺胸,继续道:“你可别不信我,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虽然是没有谈过,可是我看得多,看多了那也成专业的了。我告诉你,做专业事要专业人才。”
纪素仪戳了戳她的脑门,冷笑:“你懂什么,回去睡觉。”
面前之人面容妍丽,捂着脑袋退后几步,指尖还泛着淡粉色。
俞秋生哈哈哈也笑了几声,负手绕过他,弯着眉眼,讥讽说:“你让我睡不着,我怎么着也得出一份力,你懂女人么?”
这样得意的样子,让他心里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毁灭欲望。
她该哭才是,哭的眼眶通红,声音喑哑,抓着他的袖子跪地求饶。
于是下一秒,俞秋生被他招手吸了过去,倒立着浮在他身后,血液倒流,霎时手里剩余的红薯都掉在地上。
一路就这样回到悬崖上的院落。
俞秋生:“……”
这往后三天里俞秋生在他的小院落里干完了所有的杂活,日夜不得休息。扫除了花草间斜挂的蛛网,洗了所有衣裳,擦了地板的每一寸,就连他的头发也是自己料理。
手指穿过丝滑乌黑如绸缎一般的头发时,俞秋生面无表情,手指僵硬地给他先编了一大串小脏辫,拆开后瞬间头发恢复原状,黑长直。
俞秋生想了想,说:“你这头发长了不好看,我知道有一些发型,最适合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干净利落有帅气阳刚,师父要不要试一试?”
毛笔留墨,书上是一串的批注,纪素仪正在用心阅读一本前朝的诗集,对她说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此刻偏头,淡淡吩咐:“滚。”
俞秋生一口气堵在心头,不得已伸头偷看他的书,对着那些笔记,恍然大悟。
原来他还是听得进一二的,这不,大概是想替他二师兄写一封信,向那位青容峰小师妹表达爱意。
俞秋生自告奋勇:“你要是写情书,我能代笔!”
那声音围着他,一刻不停,纪素仪丢开笔,靠坐在椅子上,眉眼里透着一股不悦。他紧绷着下颌,剑术上他无人能敌,可在情爱之事上,如今看来似是一窍不通。
气不过,他闭了闭眼,余光里都是她晃悠的影子,不觉猛地将人一把拉坐到腿上,摁着她,逼迫道:“闭嘴。”
俞秋生被他这一处弄得愣住了,背脊贴着他胸口,隔着衣衫,透过温热的体温,似乎又能感受到那夜摸到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微快。
“不许回头,写。”纪素仪对着她的脑袋一拍。
俞秋生唔了声,没忍住说出积藏已久的话:“你知道什么是脑震荡么?脑震荡一般就是在头部受到轻度的暴力打击后,产生的短暂意识丧失,随即清醒,但可有逆行性遗忘(1),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祈求你能跟我爹一样,可这基本的操守你该是有的,动不动打、摔我的脑袋,若有朝一日我忘了你怎么办?”
她声音低低,似还委屈着,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退一步如何?”
纪素仪面容冷淡,不过微微抬着眼,看着她线条分明的侧颜,缓缓道:“凡间说,打是疼骂是爱,你嫌我不够疼你?”
我他妈!炸了你!
俞秋生哼哼着就笑了,摇头晃脑咽下那口气,手扶着前额只觉得哪天她没了那一定是气死的。
她抓过笔架上的一只毛笔,磨蹭良久,从古代诗写到现代诗。
纪素仪一直注视,眼里偶有波澜起,最后指着叶芝的《当你老了》,问:“谁写的?”
俞秋生咳了咳,介绍完叶芝后给他诵读了英文原版,奈何他眉眼清冷极了,一动不动,她坐在他腿上挪动了一下,被纪素仪按住,道:“不必动。”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色让人抓不住,稍有疑惑,因为那涉及到了纪素仪的盲点。
那些英文他确实听不懂,也不知叶芝这个人,不过文字入耳却是别样动听。俞秋生的声音由于昨晚上说了一晚的话,这时微微沙哑,倒是悦耳。
他的指尖轻轻叩着桌案,末了,手包着俞秋生的手指,握笔重新书写了一回。
比起她狗啃的字,一瞬间高了不知多少档次。
指尖留有墨香,俞秋生僵着身子不敢动,无法理解纪素仪此时的异样感,他从后压来,身上的淡香拂面,竟是有一种柔和感。
“就这一首。”
他随后将纸折叠好,放入信封中,盖上火漆印,招来仙鹤送走。
俞秋生后来的几日便等着青容峰小师妹的反应。由于她睡不着,精神又极好,便在院里骑着鲲教导它如何飞。
教学同时等着二师兄上门报喜讯简直是望眼欲穿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那位二师兄着一身青衣,不知怎么回事,面无表情把门敲得哐哐响。
俞秋生躲起来,在书房的那扇屏风后,听到二师兄进门的脚步声,格外匆匆,同时含着焦虑。
他的皮靴踢到了门槛,青衣上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道。
“师弟,你当真帮我了?”二师兄苦笑,依着长案,说着说着眼泪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俞秋生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报出不幸的消息。
纪素仪为他沏了一杯茶,茶水青绿,味道苦涩,二师兄品着品着,一拳捶到墙上。
“她往后就没理过我。”二师兄摊手,面上笑意逐渐癫狂,“她说她喜欢师弟的文采。”
俞秋生:“!!”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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