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记得路,交易完毕,则会被水鬼送回去。
跟在少年身后,穿着湖蓝绸缠枝纹上袄、挑线裙子的女子垂头无精打采。
俞秋生一路上精神饱受折磨,看到湖水波光粼粼,恹恹道:“要淹死我?你杀人怎么还喜欢弄花样。”
纪素仪头也不回,俞秋生如今是怎么也不听他的,若不然也不会被绑着。她在纪素仪身边,只要有机会,就要跑,当他是洪水猛兽,此举实在是下下策。
“我没有杀过你,你我之间相识不过三年不到。”少年停住脚步,将她拉过去,淡淡道,“你可能被骗了。”
俞秋生:“要是我做的梦是真的,我们岂止相识这么短。早在你少年之时便有交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歪着头,上下打量,缓缓道:“如今说这些太早了,今夜去岛上,交易一场,一切真相大白。”
纪素仪这些年自己藏得极深,早已不在是当初那个小师弟,掌门当久了,渐渐便也适应身份。俯瞰一群小辈,他心里布满的伤痕皱纹早已经忘却,也不知道一辈子这么长,他到底要等什么。
今日去无方湖,势必要剖出那些深藏在里的记忆,甚至与旁人分享。
俞秋生妄图想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拉扯开来,懒懒看着纪素仪,质问:“要是真相大白,你确实杀过我,该当如何?”
少年莞尔,反倒是将绳子捆的更紧,把她拉到身前,低头看她,一字一句道:“不如何。”
若有实质的呼吸挠过她的面颊,俞秋生猛地抬头撞到他的下巴,瞪大眼睛想把他吃掉。
“你真是没有良心!”
她将人推开,迫于这手腕上的牵扯,绳头还在纪素仪手上,她躁动地来回转圈圈,一脚踢开脚前的石子,噗通一声,水里激起一朵朵浪花。
“你总是如此自私!如此玩弄别人!你以为这样有趣么?”俞秋生抓着袖子,声音近乎咆哮,冲他大呼,“一点都没有!实在让人讨厌、恶心!”
她的眼睛本来干干净净,眼眶发红还是她穿书后才有的,都是因为纪素仪。
风叩岸草,水光粼粼。
少年坐在了地上 ,伸着长腿,抬手挡住轻轻浅浅的阳光,闭上眼睛理也不理她。
他俊秀的轮廓线条如同是工笔细细勾勒出来,这样毫不在意如同拒她千里之外,冷漠的让人心冷。
俞秋生肩膀耸动,喉咙干涩,直到要入夜才能离开,她索性开始在湖边钓鱼。
钓鱼养心性,她爱吃鱼,当下擦擦眼睛,背对着纪素仪。
过了很久很久,她酸涩地坐在原地,丝毫不查身后那双黑沉沉的目光。
一整日过的极慢,正好俞秋生昨儿晚上没睡好,下午日光暖熏熏照在身上,她没有抵挡得住困意,头一歪,睡得死死。
纪素仪在她睡着后喊了俞秋生几声,她呼吸缓缓,面颊微红,没有一点反应。
就这样毫无防备,少年走过去把她放倒在地,衣袂铺展在了微黄的草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她身上流连,这些日子俞秋生好像瘦了。
跟着顾小公子厮混几日,竟就对他大吵大闹,也不知旁的男人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居然如此笃定自己亲手杀了她。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以及那条蠢蛇哭嚷嚷的小可怜样,无一不让他起疑。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封住她的睡穴,而后拍拍她的脸蛋,见俞秋生真睡得跟死狗一样,这才准备下手抽她魂丝。
魂丝里藏着人的记忆,抽一次易使得人元气大伤,况且对于有防备的人,格外艰难。
他指尖落在俞秋生光洁的前额上,犹豫再三,抿着唇抽出她近期的记忆。
一幕幕光点浮现在面前,有的黯淡而有的明亮。
过于的繁多,当中的零碎小事数不胜数,纪素仪站在一旁,一点一点看完,待月亮升起,他面色惨白。
一身白衣看着如同丧服。
子时将至,风声大起,湖上浪潮一阵一阵,怒涛澎湃,仿佛水下即将有凶兽出笼。
水妖们如往常一般爬上来,歌声空灵美妙。有不着寸。缕的女人朝他招手,纪素仪熟若无睹,凸起的喉结轻轻滑动,他清隽的脸上最后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哀色,被惯常的冷淡遮掩。
修长的手笼住浮在空中的光点,他安静过后有一瞬间的手忙脚乱,迎着狂风小心翼翼将她的魂丝安回体内。
怕打到岸上的水珠沾湿衣角,白衣少年捂着脸,仰躺在她一旁。
弯月如勾,单薄。
无方湖上的水鬼齐齐出动,讲那些妄图破坏规则,自己乘船闯荡湖上岛屿的外地人统统拉入水下,这一夜的浪花水声响彻耳边,不时还有人的凄惨求救。
纪素仪在下半夜察觉到一只水妖爬到岸上,留下湿漉漉的水印,身上带着水腥味儿,海藻般的长发半遮住上半身,面庞精致的不似真人。
她用光滑的鱼尾支撑自己,终于来到自己身边。
水妖声音娇媚,大抵是见他在湖边待了这么长时间而无动于衷,于是好奇问:“你来这儿求得是什么?若是再不去湖上小岛,可就要等到下一个七天之后了。”
纪素仪冷冷看着她,道:“滚。”
“你这人语气真是差,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你。”她咧嘴一笑,露出了尖锐的牙齿,“我白天在水底便见着你了。这位姑娘的鱼全是我挂在她钩子上的。你与她吵架了,难道就不会想法子讨好她么?少年人如此不解风情,如此冷漠,合该要孤独终老的。”
“只要你去岛上,岛主自有法子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你们这一辈子也不会吵架。”
她在口头诱。惑纪素仪,微微探过来的身子暴露出一片晰白,起伏的曲线,玲珑有致的上半身对男人而言则是无言诱惑。
可纪素仪清心寡欲久了,竟是哦了声,尾调上扬,只是盯着她那双翡翠绿的眼珠子,问:“岛主会有什么法子呢?人情是非轻易改不得。”
“公子去了就会知道。咱们岛主可是童叟无欺的。”
纪素仪:“若是骗了我,世上便不会有无方湖了。”
他口气狂妄,周身微有邪气,眼神凌厉,看得人不敢反驳。
少年掸了掸衣袍起身,将俞秋生抱在怀里从水妖的鱼尾巴上跨走。他似是极懂这儿的规矩,一头扎入水中,溅起轻微的浪花,衣摆沉入水下。
水鬼面目狰狞,泡发白的皮肉要落不落,伴在纪素仪身旁,将他带着从深黑的湖底绕了一圈,悄然送上一作冰冷的小岛。
岛上的屋宇铁铸,随处都是小坟包,枝叶落尽的树木簇拥着一条小道,尽头是一只昆虫巨大的口器。粘稠的绿色液体要坠不坠,若是没错,那就是岛主所在的地方。
周遭不似人间,可纪素仪是半点不在乎,抱着她进去,踩过铺地的白骨。一刻钟后,红销软帐中传来男女调笑之声。
只见是个偌大的底下空间,绫罗绸缎装饰着空荡石壁,垂下的石榴红幔帐上沾了人血,一群人排着队,一一向软帐中的人诉说要求。
有凡土的年轻富商公子,有中洲的修士,有东洲的不知名丹师……
一扇扇屏风拦住一个个人,隔绝声音样貌,只有岛主能看到能听到。
纪素仪许久不曾踏足此等阴邪之处,冷眼旁观多时。他修为高深莫测,对这儿的障眼法几乎一眼望穿,侧耳能听到那些人的诉求。
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俞秋生。
他求得是什么呢?
少年把她紧紧抱住,半晌,嗤笑一声,一脚踹倒屏风,身前排着的是个穷衰之人,来此预备改变气运。
他将人踢走,言道:“生来如此,求而不得,不必耗费心思走此歪路,勤勉志坚即可改命,废物!”
纪素仪今夜一个一个将他前面的人踢走,大部分都惊恐看着他,唯有少数几个反扑,被他以儆效尤割了头踢到红帐之中。
男女调笑之声消失,蓦地,一只人身鱼首的怪物探头出来,两眼发白,布满血丝,怒目圆睁。
“你个狗娘养的小。婊。子,来老子这里造反,几个胆也敢造次!”
纪素仪歪着头,讥笑:“一头胖头鱼,当什么岛主?今日我要悄悄,你这鱼胆肥不肥,够不够我下菜。”
言罢,流光剑出鞘,单手削去他半只脑袋。
白花花的脑肉往外流,死的像个蝼蚁。
纪素仪一剑插地,破了这里的幻象,碎片破碎之声刺耳极了,活着的人倒地翻滚口吐白沫纷纷呕吐、陷入昏沉,独他不受一点的影响,怀里的俞秋生犹在睡眠中。
“躲躲藏藏,如何能与我交易?”纪素仪仿佛是主人,闲庭信步走到胖头鱼的红帐附近,将其捣毁的支离破碎。
藏在暗处的人盯着他许久,终于出声:“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若是再不出来,我揪出你了可就没有好下场。”纪素仪语气不善,警告道,一双眼眸里杀意翻腾,握剑的手青筋微凸,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稍有不慎便可夺人性命。
“你求得是什么。”顶上硕大的夜明珠投下一缕光辉。
说话的正是其中一缕光芒。
纪素仪冷冷淡淡抬头,轻轻笑了:“既无实体,仍是在糊弄我,想必阁下听不懂人话。”
少年轻巧地抬起眉,正准备一剑剖开夜明珠,周身奔涌的威压将呕吐昏迷的炮灰直接送入轮回,而那藏于暗处的人似也不堪重负,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显而易见的求饶意味。
“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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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纪素仪的耐性比之从前稍有长进, 静静看着他化形。
留着咸水的大河蚌落在一块褐色石头上,壳裂开缝,用这样蠢笨的原形与他面对面实在迫不得已。
“阁下收了这威压, 剑也收起来,我这原身有些许金贵, 担心……”
纪素仪单手用剑鞘敲了敲他的壳,淡声问:“你就是岛主?”
“是是是。”
他垂眸, 将这蚌壳撬了开来,道:“都会些什么?若是徒有虚名, 便将你捣碎了喂水鬼。”
河蚌岛主:“!!”
他从业百余年,从未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外地人,蚌里水出的多,哗啦啦留到地上, 他缩在壳里, 不得已道:“但凡您所求的,在下都可以帮您实现,只不过要阁下付出同等代价。这一舍一得平衡了, 才不算违背天道, 届时亦可躲避天谴。”
纪素仪嗤笑:“凭什么要我信你?”
河蚌岛主要给这个煞神跪下了, 见他随身佩剑,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应当是从中洲来此的剑修, 于是道:“小的区区一个水妖, 怎敢欺骗剑仙。”
给他安高帽, 随后带着纪素仪来到了陆地上。
从昆虫口器中出来,河蚌岛主边走便道:“剑仙莫要害怕,此处不过是气氛有些阴森, 实则安全的很!”
到时候纪素仪若要杀人,自己往水里一钻,兴许还能留一命。
少年:“闭嘴。”
喋喋不休的河蚌岛主顿时尴尬一笑,那双淡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忽觉得自己不着寸缕,被看的一清二楚。
阴风阵阵,水汽氤氲。
河蚌岛主跟在纪素仪身后,像极了他的狗腿子。他暗暗打量这个少年,只见这人身量颀长,容貌清隽,乍一看与普通剑修毫无区别,但修为之高深,一时半会也猜不出到底是谁。
中洲的人跟物,与之千里迢迢,他是陌生居多。
若真有知晓的,便只有一个纪素仪,那人是盘踞中洲上万年的阳虚派当今掌门。据说他一手流光剑所向披靡。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风姿独秀,举世无双。
便是没有见过他本人,可传闻总是给予人无限幻想。
尽头无路可走,一片汪洋湖泊。
河蚌岛主战战兢兢开口问:“不知剑仙想求什么,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少年一身白衣,远望将要沉入水底的弯月,似在犹豫。
河蚌岛主等的壳也懒得合,水往下直流。
良久,纪素仪道:“封掉她这三年的记忆。”
“啥?”河蚌岛主担心自己听错了听漏了,便再问一声。
纪素仪于是重复一遍,目光深沉,又道:“若是能清除,最好不过。”
他鸦青的眼睫微颤,投下一线阴影落至眼睑,盖住眼中的狠戾。少年手摸着俞秋生的脸,脑海中从她那儿看到的画面再也忘不掉。
一千年前的事情,纪素仪记得不太清楚,如今回味一遍,真实的令人窒息,没有理由刦相信。
根据他自己的推断,自俞秋生伤害同门一事后才会慢慢有从前的记忆。两个人在浮空岛上一年多平安无事,如今在外,将近两年。谨慎起见,这三年中她所拥有的记忆可以完全消除。
毕竟俞秋生如今是他的徒弟,徒弟怎能如此厌恶师父?纪素仪盯着她的睡颜,心里裂开一条缝,缝里爬满虫,露出不堪。
他本是冷硬心肠,竟也患得患失。
天大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面色极差,看着河蚌岛主时仿佛在忍耐边缘了。
风起云涌,仿佛要变天。
“剑仙的要求照理说是可以的。”岸边的大河蚌合嘴,有难言之隐。
“还缺什么?”
“要付出同等之代价,日后好避天谴。”
纪素仪点点头:“何种代价,说来听听。”
河蚌岛主叹了叹,斜眼偷看他,声音低低,为难道:“要剑仙的一滴心头血。”
果然,下一秒纪素仪就一脚踩在他的河蚌壳上,一使劲儿,壳都要碎了,吓得他大呼:“这姑娘请容小的仔细看看。”
可少年就不给人,逼得河蚌岛主蹦啊蹦地张望,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