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他说,“这记忆本就是根植魂魄之中,若要封存或是消除,凶险极了,稍有不慎极可能适得其反。”
“依小的看,剑仙妄图消除这位姑娘的记忆,应当是你们两人之间产生了莫大的伤害或是误会,一旦记忆消除,尚可重新开始,不得不说,这实为重生。”他仗着自己多年经验,将猜测说出。
纪素仪看了他一眼,半跪着将人放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说:“既然如此,届时结果反了过来,你便以死谢罪。”
少年眉眼淡漠,先时还是拒绝的,此时此刻却毫不犹豫将剑身刺入心口附近,动作利索,眉也不皱一下,仿佛刺的不是自己。
这等忍耐,看在河蚌岛主眼里,不似一般人,他壳里水流的更多,忽觉压力大的令蚌难喘气。
“小的也无完全把握。”他战战兢兢道,可被纪素仪死死盯着,快哭出来了。
“尽力而为之。”
剑身上血液流淌,鲜红夺目。
纪素仪候在一旁,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与她相握。
俞秋生的手心汗津津的,也不知做梦梦见了什么,他低头看着这熟悉眉眼,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忘了她。
千回百转,最终这般,当真天意。
时光相隔千年,纪素仪在河蚌岛主消除她的记忆的这段过程中,视野渐渐模糊。那些纷飞而出的光点缠绕着他。
少年时的一幕幕,如历历在目。
河蚌岛主偷看到了一些欺负人的画面,忽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不由道:“小姑娘是要宠爱的,光欺负可不行。咱们无方湖的水妖中,有一妖最受欢迎,妖见妖爱,花见花开。剑仙可知为何?”
“闭嘴。”
纪素仪无暇了解这些,他并非是爱她。
他只是有稍稍的愧疚。
“她是我的,我想怎样便怎样。”少年喃喃道,黑漆漆的眼里水光盈润,屈膝坐在一旁,衣摆铺地。
河蚌岛主手抖了一下:“……”
说不通他,只好专注手头事情。从纪素仪那儿得来的心头血威力巨大,他都险些把持不住,消除记忆的最后淡红血液凝结成一颗朱砂红的珠子,他将其点在俞秋生的耳后。
“这是固魂的,三年之内,勿要被人划破,届时可能会记忆反弹。”河蚌岛主告诫道,整个施法过程中大壳里的咸水已经干涸,他实在渴的厉害,便往水里一扎,咕噜噜大喝特喝。
岸上便只有他与俞秋生。
纪素仪目光深沉而满是探究,指尖摸到她耳后,心头莫名松口气。
……
月牙沉到水底,朝日越出水天一线处,俞秋生在他身后悠悠转醒。
初时她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眼里有一抹白,随着视野清晰,才发现那是少年挺拔的脊背,衣袂上带着淡淡檀香味,乌黑的头发被扎在脑后,侧颜俊逸,余光里是她懵懂初醒的样子。
俞秋生心口闷得慌,乍一见这难得一见的景色,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剧痛之下她连滚带爬到水边洗脸,清亮的水珠滚落,她从水面倒影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穿着一身袄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面容几许苍白,眼眶微红,浑然不似一个熬夜追书的学生!
像是个古装剧里的高级炮灰。
俞秋生惊诧的这段时间里水中浮起一个大黑点,忽然哗的一声,一只大黑河蚌张开壳,对她左看右看,满是好奇。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傻乎乎问:“你看什么呢?”
河蚌岛主见她犹如出生,这下安心了,猛地跳上岸,蹦蹦跳跳准备邀功,谁知半路被俞秋生抱住了。
她啊啊叫了几声,冲那少年道:“有妖怪!”
那人闻言扭头望过来,清隽的面容上带着薄薄橘光,一手摁住河蚌张大的嘴,当着俞秋生的面,将河蚌岛主插到土里,而后漠然道:“一只没用的河蚌,不是妖怪,你看错了。”
俞秋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僵住,杏眸圆睁,显然没有见过他这样干净的人。
她摸摸自己的脸,木木道:“我们见过么?”
像极了贾宝玉初见林妹妹的痴呆样。
纪素仪端的是沉稳姿态,说假话面不改色,看她如同失忆的样子,由内而外松口气,难得一笑:“我叫纪素仪。”
俞秋生大骇,捶捶脑袋,难以置信。
并非是当初审判的场面,此时此刻,良辰美景,往后多年,她想起了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梦,梦里面他是如此之美好,而梦醒了,又是如此之可怖。
令人作呕。
“这是哪里?”
“无方湖。”
俞秋生想不起书中还有这样的剧情,不由向他确认了一些信息,最后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雷击了。
说好的大神竟是如此可亲么?
而只有知情人河蚌岛主为她默哀,迫于剑仙的淫威,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人心满意足离开,丝毫不觉这般行为有多恶劣。
这是他干过的最亏本交易,昧着良心,将一对不死不休的男女强行塞入暂时的安宁之中。
岛上白日风平浪静,俞秋生在岸上行走,胸腔里的小心脏一直急跳,从那把剑上下来,她腿还在发软,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肩膀。
她问:“我们要去哪儿?”
少年回首,等着她上前,而后轻轻道:“你想去哪儿?”
俞秋生下意识道:“回家。”
话音一落,纪素仪还算和蔼的面上忽地阴下来,他抓着俞秋生的领口,将她放在身前 ,背后盯着,不许她逃出视线范围之内。
“你少时便家破人亡,没有家。”
俞秋生心里纳闷,不知他为何生气,最后只好认为这是年纪大了,适才阴晴不定,于是一路不敢多说话。
那样子像是被盯住的兔子,看在纪素仪眼中,恨不能拖回来夹在腋下一路丢到姬氏。
“你怕为师吃了你么?”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前奏。
男主就是这么别扭,注意,他觉得自己并不爱女主,但是会有下意识动作。他现在会有愧疚,但是危险来临,死亡将至,他会把女主拖着一起死,因为男主人设里,他对爱有一种歪曲想法,他是狗儿子,我心疼他,因为他对自己喜欢的,总是会弄巧成拙。一方面的突出,必然会有一方面的短板,他不是完美的人,请注意哦。
我也心疼女主,碰到狗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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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俞秋生被他这样一问, 头更是不回了。
无方湖极大,沿岸走看不到尽头,她亦不知去何处, 随着脚步愈发沉重,思绪也渐渐飘飞。
俞秋生对于穿书的现实接受很快, 只是身处一段陌生剧情里让人难以摸着南北,以至于她对日后有一种迷茫。
“我们走这么远了, 也不歇歇么?”大抵是到了日中,俞秋生有不下三次想将外面裙子脱掉的冲动, 太热了!
她心理上开始产生疲倦,不由回头想问一问纪素仪。
谁知他就在自己身后那么近的位置,一扭头就鼻尖擦到了他的衣襟,嗅到一股檀香味。她吓了一跳, 呆滞地抬头, 呼吸都放缓放轻,生怕将人惊扰了。
纪素仪走路没有声音。
俞秋生一想,终究是觉得自己此举是冒犯, 连连后退。她惊恐的眼神、已经歪斜的步子、下意识拉开的距离, 无一不透露着初见的拘谨。
“对不起。”
纪素仪摇摇头, 声音平缓无波:“累了就在湖边休息罢。”
他随意找了棵树,在树下眺望远处湖上广阔风景,俞秋生这时总算脱离了他的视线。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她趁此闲暇又洗了把脸。裙子上绣花纹饰瞧着很是精致, 俞秋生小心翼翼提起裙角。
清澈的湖水里有小小的鱼苗, 时不时会跳出水面惊起几朵涟漪。
俞秋生喉咙干涩,余光瞥了那少年师尊一眼,趁他视线还投在远处, 埋头就喝这湖中的生水。
忽然,身上落了影子。
“水里有东西,当心。”纪素仪神不知鬼不觉有闪身到了她一旁,一手将她白色领子拎起来。
他的声音没有少年的清透,低低响在耳畔,俞秋生瑟缩了一下。
乌黑的发丝扫过裸露的肌肤,她这样的姿势如同一只小鸡扑腾,当中的力道于他而言是微乎其微。
纪素仪不悦:“乱动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这般,当心掉到水里喂了水鬼。”
脚尖挨不着地的俞秋生稍稍安分,勾着头,脸色涨红,手都无处安放,眼睛也看着水面,可半天看不出当中有什么名堂。
“里面有水鬼?”
纪素仪见状,手一伸,将她往前送了点,只见水面下黑漆漆一团,犹如浓墨化开,不知藏了什么。
大多数未知的东西总是令人无比害怕。
俞秋生咦了声,结结巴巴道:“师父还是放了我,我……我、不会水。”
她脸色苍白,眼里带着祈求的神色,手也拽上了他的袖子,泛粉的指尖压在了锁边的银线上。
纪素仪收手将她揽在怀中,道:“就这么害怕?”
同他吵架时胆子可是肥的厉害。
俞秋生脑子一白,脸贴着他的胸口能听到规律的心跳声。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头上,如此动作透着丝丝缕缕的温情。
这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大神么??受宠若惊。
俞秋生严重怀疑自己看了一本盗版书,几次揉了揉眼睛,最后都无一例外见到他在笑。
笑容很浅,阳光很薄。
而入了水之后她脑子才陡然清醒,双手双脚都要顺着他往上爬,水里视野不清,清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哭丧着脸泪跟湖水融为一体。压根为察觉出自己除却嘴角冒出的小气泡外,呼吸一切正常。
纪素仪带着人涉足那一处未知之地,事先为她下了避水咒。
如今被她弄乱了发髻,他便扯住俞秋生的腰带,将人牢牢抱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而后慢慢往下沉。
衣袂叠交在一块,湛蓝湖水中光影斑驳,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似起了一层秋雾,纪素仪想起了当初捉弄她的那一幕。
俞秋生的表情确实称得上痛苦,一双长眉紧紧皱着,不敢睁眼,近距离看,一对羽睫被水流冲的微微颤。她牙齿咬着下唇,还是有一连串小气泡从嘴角溢出来。隔着水看她的容貌,纪素仪呼吸微滞,半晌,垂下眼帘摒弃杂乱思绪。
水面上的光柱射不穿那一团黑雾,
纪素仪探身查看一番,想了想还是带着俞秋生往里一扎。初时像是陷入一团和好的面团中,渐渐的就像是坠入云中一般轻柔。
而俞秋生如今的记忆中并无这样的体验,未知之地里更为害怕的紧,一个劲儿往他怀里缩,蹭乱了衣襟,额头撞到他的下巴,腿又踹到他的小腿,没有半点镇静表现。
纪素仪歪着头,将她前额一弹,说道:
“能睁眼了。”
水下世界无比光怪陆离,俞秋生梗着脖子还像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
纪素仪道:“你是水喝多了说胡话。”
两个人身处无方湖水底。
任谁也想不到这儿还有座城,轻易便让人进来。
若是纪素仪没有记错,这城是有名字的,应当叫做四方城。虽脱离笔墨记载,但经口口相传,早已被尊为一处神迹,难以追寻。此番让他二人碰到,未尝不是一种机缘。
城中空无一人,建筑样式还是远古所残留的风格,一成未动,有的墙缝里长满了海草,一阵阵水波中抖如筛糠,远看犹如鬼舞。
而放眼望去,亭台楼阁皆大的超乎想象,人在其中恍如蝼蚁。
“从前这里是给巨人住的么,大的望不到边。”
俞秋生什么也不知道,面对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场景险些破功喊上几句六六六。
她仰头仰的脖子都酸,自脚挨地后便紧靠着纪素仪,抑制不住好奇心眼睛四处乱瞟,心里战战兢兢。根据俞秋生的经验,一般在这样瑰丽而超乎人想象的地方,要么有宝藏,要么就有秘密。
是以当中也是危险丛生。
而身旁的少年却姿态沉稳,一手执剑,一手抓着她的腰带在城里走了起来。地砖铺的严丝合缝,至今看不到里面生出草来。
走了一段距离,俞秋生腿发软,贴着他已不算事,若非是胆子不够,她甚至想像个狗皮膏药坐他头上不下来。
“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她舔了舔唇,声音干涩,“好像是从脚下传来的,似乎顶着砖,妄图冲上来。”
纪素仪嗯了声,淡淡解释道:“是死人的骨殖。”
“此处阴气逼天,必有一场残杀,等会若是幸运,你会看到那些远古之人。”
俞秋生一僵,几番做吞咽动作,心往嗓子眼跳。
“你要去哪里?我……我好像走不动。”
她说话声音在颤,只觉得自从自己脚挨地,这一路踩着都是冰凉冰凉,犹如踏在寒之上。
纪素仪这回便放慢了脚步,垂眸指着她的脚踝,掀着眼帘看一眼。
“有人跟着你,当然不奇怪了。”
“是一个女人。”少年一字一字清晰地为她描述此人样貌,“方脸大眼,粗黑眉毛,两眼微红,唇色发紫,双腿折断了。”
“为什么我看不见?”俞秋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强忍住呼声,只猛地抖抖脚。绣花鞋尖上的珍珠都给抖落滚到路边沟里。
纪素仪默了一瞬,想起她忘了诸多记忆,只好咬破指尖朝她眉心一点。瞬间涌来的灵力冲入体内,俞秋生差点受不住往后一翻,好半天才借着他的手臂站稳。
“你在无方湖曾被水妖所伤,眼睛出了些许小问题,这些灵体暂时难见。”纪素仪面不改色说谎话,缓缓道,“如今可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