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沉香是个狐狸精,活了好几百年的狐狸精又岂是她一个小姑娘所能对付的过来的。
漫漫长夜,他终究一个人盘着身子睡在墙角,蓬松的尾巴挡住自己的前身,绿幽幽的眼眸时而望向架子床。
夜深人静,树高海月明。
窗格影子斜斜投到墙上,四周隐约有桂子香气,忽然他脖子上的石头一亮。
未几便见一个少年身影显现。
纪素仪一身月白深衣,披散了长发面容清隽,浓密的羽睫半遮着眼底的墨色,风姿绰约,沉默之时静如白雪。
他来的极其突兀,以至于木沉香迟缓几秒才有反应,而后背上的毛平缓贴着后背。
纪素仪跟他结过契,这时扭头看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俱是讥笑。
少年轻轻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眉眼生的极好看,如此带笑,若是不知说的话是什么,兴许都要化了。
“今夜你倒是兴致好,我在浮空岛上都察觉出不同来。”
木沉香看出来了纪素仪的嘲笑意味,不过他被打了之后就十分不待见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当下埋头不看纪素仪。
“你一高兴,我那儿的符文就亮起来,今夜是淡淡绯红色,像花开时那般美丽。”纪素仪偏头意味深长道,“我猜想你这是春心萌动了,便来瞧一瞧,你喜欢的是何种模样的狐狸精。”
木沉香骤然抬头,眼神不善,拦住他的步子。
纪素仪已然明白,嗤笑一声将他踹到了一边,嘭的声弄出好大动静。他说:“装模作样,狐狸精也学会矜持了?”
纪素仪捏着木沉香的嘴,颇不屑道:“收起你的心思,不必来恶心我。这来回千里传影,委实是麻烦。”
少年黑漆漆的眼里浮起一抹轻视,他这样的狐狸,死于剑下的不知凡几。
“你是妖,需有自知之明。”他拍拍木沉香的头,将他拍在地上一动不动。
俞秋生半梦半醒间听到争吵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帘帐外有个颀长影子,月色落在梅花帐顶上,四下弥漫着淡淡的令人熟悉的香气。
她喊了声木沉香。
无人回应,俞秋生长长叹口气,半晌她掀开帘子,就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穿着橘红的衣衫,乌发散乱半遮面,狭长的眼眸里秋波微漾。
“怎么大晚上不睡觉。 ”
木沉香懒懒看着她,那眼神叫俞秋生莫名的发冷,她默了默,见他这般不正常到底披着外衫走过去看看。
“是不是病了?”
她才睡醒,声音带着一股沙哑,杏眼微朦,伸手就要摸摸这个木沉香的脑袋。
但他还是不说话,俞秋生觉得他身上太冷了,想了想开始在储物囊里翻自己的药。
俞秋生的安眠药感冒药止痛药等等又重新炼了一大炉子,如今改善了口味,就是没病也能当糖吃。
可木沉香梗着脖子,任她送到嘴边了也不想张嘴吃。
“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俞秋生想不明白,蹲在他面前,咳了咳,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有事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头你难受我也不好过,你要是说出来了兴许我还能给你开导开导。”
木沉香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颌,一字一字道:“衣衫不整,半夜就这样勾。引我?”
俞秋生:“?”
他人形的时候委实叫人不习惯,俞秋生在裤子外面把裙子穿好,眼见着他不对劲,便也没了睡意,坐在他一侧道:“下回我定然齐齐整整站在你面前。”
木沉香哼笑了一声,不说话。
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眸里眸光微敛,不知想的是什么,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木沉香抓住她的手在眼下把玩,指腹擦过腕侧总惹得她感到一阵酥麻感,俞秋生下意识生起一股警觉,手收回去,小声问:“你这是……到发情期睡不着?”
木沉香是只狐狸,狐狸应该有发情期罢。
可他慢慢掀起眼帘,言辞轻缓,反问她:“你觉得呢?”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只道:“这方面我也不懂,明儿我请教一下姬二叔,你晚上先忍住,要是冷了你就睡床盖被,总之你千万要正常,不能丧失理智。”
见她这样,正真的少年倒是有些满意,便在心里笑对木沉香说:“你看,她还是害怕你。”
木沉香蜷缩成一团,心魂都是纪素仪掌控着,哪里能出言反驳,哀鸣一声头埋起来。
俞秋生这样也在预料之中。
他早就知道她对男女之情隐约有一种抵触,纵然骗到了身边,可只消透露了她就要跑。
如今纪素仪为人恶劣,几番用着自己的皮囊逗弄她,将她逗的面红耳赤,而后慌不择路跑出去。
“你看,你和她就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关系,平日装什么呢?”
纪素仪浮在半空中,歪着头打量他面如死灰的颓丧样子,抚掌一笑:“追她去罢。”
木沉香不语,少年这才慢慢敛笑,面无表情道:“倒是有自知之明了。”
他黑沉沉的眼眸里无半点怜惜,往后声音又低又冷,他说:“你母亲该接回来了,明日就去青阳。”
木沉香默然看着纪素仪,半晌轻轻点头,心里只觉得他是回不来了。
纪素仪何等脾性,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二日俞秋生回来,木沉香早已离开。
后面几日他果真是去了青阳,与此同时,俞秋生也上路了。
一路山高水恶,实在难以相信最后尽头的山沟里会有奇药。正午才过,日头便被高耸的山峰遮蔽,只有盘旋的鹰隼时而跨过去。
姬家二叔穿着一身青色衣袍,走在前面戴着一顶斗笠,一路走一路说着沿途风土人情。而姬孤头回出远门,要比平时稍稍健谈些许,反倒是俞秋生,因为想着木沉香那事情近来显得有些沉闷。
她望着七拐八绕的山路,视线时不时落在两侧山林里。
姬孤见她心不在焉,问:“走累了?”
谁知俞秋生还没说话,他二叔就开口接话了,只道是:“这路凶险,不可御风,当中有古时候的仙者下的禁咒,若是用仙术,越往里人则越衰弱,直至最后走不动路。”
“秋生你再坚持坚持。”姬有有估摸着路程,道,“日落时分咱们借宿在里面的固原村,天一亮就走,在这儿不能走夜路,夜路凶险,我带着你们万不敢冒险。”
“这么个禁咒似乎专门来制约修仙之人的,可是这儿压着什么东西?”
俞秋生终于有一丝在小说中的感觉。
比如这时候就适合主角摔下山崖,意外接触某某禁咒,获武功秘籍,远古封印大神贴身教导,然后主角实力突飞猛进,开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最后走上人生巅峰。
妥妥的爽文开头。
她有预感,这里可能要出事,要是不出事,那就……那也跟她也没关系。俞秋生嫌自己命短,这种巨大的机缘她一时半会可消受不起。
山路崎岖,姬孤余光里时而能看到俞秋生的身影。
这次就见穿着墨绿短袄湘裙的女子神色一瞬间凝重,她分明低头看路却依旧绊了个跟头,踉跄几步在他跟前摔了个大马趴。
姬二叔回头:“……”
“俞姑娘没事吧?”
两个人把她扶起来,就见俞秋生脸上沾土,愣了愣,她回身看着方才的位置。刚刚的大平路摔成这样子,自己怕不是个眼瞎?
“我没事没事。”俞秋生摆摆手,自经历了顾小公子那事情后留了个心眼。姬孤还看她,俞秋生握拳抵着唇,用力咳了咳,拍拍胸口,中气十足道:“我好得很!不就摔了一跤么?修仙之人,就是从山上摔下去都没事。”
她现在站在这儿就是个很好的证明,毕竟初来乍到就从阳虚派的山头掉下去了。这可真是不值一提。
姬有有无奈道:“可得仔细看路,这儿有时也很邪乎,咱们是丹师,一路更要警惕。”
丹师不及剑修,被敌人近身那简直就是跟半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三人说着说着转过一个拐角,方才的平路就被山林两侧藤蔓密密麻麻占据,土里钻出骨白小花,锯齿咬断碧绿藤蔓,绿油油的枝叶渗入土壤,如同养料滋养着花,眨眼功夫,路消失了。
走在前面的俞秋生这时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心里惴惴不安,忽而指尖发痒,她低头看着手,杏眸骤然睁大。
她手上开花了!
俞秋生低呼引来了姬有有诧异的目光,盯了一下,他瞬间显露出极大的好奇,抬起半边眉毛,迟疑道:“这是琉璃花?”
跟琉璃一样,他平生也未见过。
姬孤却指着俞秋生的后背,开口道:“俞姑娘的后背也开花了。”
穿着白衣的青年揣着手,神情有些复杂。可他话音落下,俞秋生心跳顿时一滞,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冲他大喊:“跑跑跑,你别傻站着了!”
姬有有不明所以,俞秋生见他离得近,立马抓着姬二叔的领口一路狂奔:“我听到了一种声音,要是没认错,就是食血肉的声音。”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俞秋生额头冒汗,不知道为什么姬二叔好奇心这么大,便道:“狐狸吃鸡就是这个声音。”
“后面……”
“对!后面有东西,咱们不能留着看,要是吃人的猛兽咱们还不够塞牙缝。”俞秋生胆子小,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是要跑路。
她见姬孤是个青年人,想必腿脚快,可跑了一段路姬二叔掐她,大叫:“停停停,公子不见了!”
姬孤先前是跟着的,渐渐地面色发白,最后脚步停住了,姬二叔一直看着他。可他像个小孩子一般无助地看着自己,那一刻姬有有似乎能感同身受他那样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转化为力气,俞秋生笃定自己胳膊一定是被姬有有掐红了。
“姬孤!”
俞秋生转身,那人喘息着,白衣沾了尘土,发丝贴脸,摇摇欲坠,望着她像望着一个仇人。
好像他被自己抛弃了一般,夹着幽怨。
俞秋生毛骨悚然,想起姬孤似乎有很重的心理问题,叹了叹把姬二叔放下。
“姬孤你快过来!”
可穿着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背后的绿色藤蔓仿佛在逃命,如浪潮汹涌而来,不消片刻就能将他淹没。
他动也不动。
俞秋生深吸一口气,朝他跑过去。
第101章
姬孤心里想, 她真蠢。
可初时丢了他,这时候转身有什么用。姬孤垂眸,背后汹涌的藤蔓不消几步便能把他吞噬,这种压迫感逼近后他竟隐隐有一种快意。
如身临悬崖, 退一步粉身碎骨。
他不怕死。
只是
“俞姑娘要救我?”
姬孤语调平平无奇, 那一双眼眸微微发亮, 向她伸出了手。
俞秋生临时刹车,被他这冷不防的话弄得一诧, 姬孤如此的平静,他不怕死么。
遮天蔽日的流云如棉絮纠缠在一起,日光黯淡。
她点点头,可抓着他的手之后几乎就像是身背一个大累赘。姬孤不紧不慢道:“俞姑娘就不要我二叔了?”
姬有有在不远的地方急的跳脚,显然是听不到姬孤对俞秋生的耳语。
俞秋生发愁, 来不及思考,只道:“你二叔想着救你, 况且你也确实危险,这时候自然就顾不得他了。”
姬孤:“是吗?”
他忽然停住步子不动,抓着她那只手将人往后一拽,他身形要高出俞秋生一个头, 从后故意这般, 俞秋生回头时撞到了他的下巴。
姬孤竟笑着 说:“你救不了我的。”
他低头看着俞秋生,神情变幻莫测, 牢牢抓着那只手臂, 姬孤一字一句清晰道:“俞姑娘怕要做无用功了。”
“你什么意思?!”俞秋生心里发慌,低头就见他骨节已用力的发白,抓的手臂都疼。
她被他紧紧桎梏住,随后在那一片绿意蔓延来时被他的身躯压着直直倒下去, 俞秋生睁大了眼睛几乎难以想象姬孤会这么疯狂。
俞秋生明白了,他想死,而自己很不幸。
一人手臂粗的藤蔓四面八方延展交缠,碧绿叶片边缘锯齿锋利,刮的她头发凌乱参差不齐,此外四肢被压迫着,血液流通不畅,胸口发闷。
背上压了个成年男人,俞秋生翻身都反不得。
趁着还能说话破口大骂,她不要形象了,实在忍不得。
“你不想活了死前要我跟你一道,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要死自己赶快死,这般作为算什么男人。你就是个阴险狗逼。”
大概怒极攻心,她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俞秋生苦大仇深:“我是看在咱们一同学习的份上想拉你一把,可你真恶心。”
吃一堑长一智,她总是要倒一次霉才能留一个心眼。
如今背上的人动也不动,在汹涌的藤蔓内部语气带着几分愉悦感,他说:“有人跟我一块死这黄泉路走的才不会太孤独。”
“姬孤认不得太多人,俞姑娘肯来救我,实在是姬孤之幸,这一块儿死,做鬼也一起,我会很高兴。”
“你!”俞秋生气的说不出话,半晌她扭头,黑暗里姬孤的吐息扑在她脸上。两个人之间被缠的紧紧,像是一对连体婴。
藤蔓时不时还会缠几道,但已不如一开始那样汹涌。
“你是不是很怕一个人?”她脑子一灵光,反手拍了拍他的脸,用了点力气。啪的一声,姬孤微微一愣,黑暗里别过脸,俞秋生便只能模糊辨出他的侧面轮廓。
“姬孤,人么,要有一点魅力。”她开始给姬孤洗脑。
“怎么样才能有魅力,怎么样才会很多朋友,其实都是有技巧的。”她说,“俞秋生不才,有一点心里感悟,你要是早点问我咱们还能在你身上实践实践。可是,你糊涂了,死多么不明智。你是姬家家主,挥一挥手一群人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再挥一挥手整个汝阳你能横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