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冰寒的空气像是“呲”的一声,混进蹙燃的火苗。
一丝一缕,渐烧成火,短暂几秒的对视,就把深埋未知的那些关系抽丝剥茧般地烧出表面。
轮椅上的欧阳婧涟也注意到了缴费区的姜漪和焉济宸,原先唇边浮现的淡笑不深不浅地被迫定格。
她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们。
然而,现实的精彩远高于想象的局限。
陆柏淮试想过欧阳婧涟和焉济宸了断结束的画面,却没能料到,两方不约而同炸出消息,根本没走长辈那一圈。
无论是欧阳家,还是欧阳家手下的所有产业,在这个消息爆出的当时,统统乱作一团。
尽管后续,无论焉家,还是焉济宸个人,都持以歉意,欧阳婧涟硬着头皮也得回家。
按理,她必须拿出解释。
可话到嘴边,欧阳婧涟选择第一次抛却所谓的世家枷锁,勇敢地说出心里话。
“我早就说过,我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安排,我早就有喜欢的人,是你们看不见,现在我只是及时止损。”
“我是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但就你们现在这些话,是我不配结束还是你们觉得这次完了,焉家的长辈就再不会拿正眼看我?”
“啪——!”的一声清脆重响。
欧阳婧涟结实地挨了母亲的巴掌,脸烧红得顿时在火辣中渐变郁红。
可她丁点都不后悔,倔强地就算眼含泪光也要抬头挺胸地再从欧阳家的公馆走出去。
她欧阳婧涟是死脑筋,掉在焉铭迦那棵树上出不来,那至少也比拆散别人爱情来得有道德得多。
巴掌是那晚打的,脚伤也是那晚有的。
欧阳家门庭纵深,陆柏淮平时就很少回家。
再碰上这次欧阳婧涟说结束就结束,整个家里除却奢华打造的装饰,就是乌烟瘴气的低迷气氛。
欧阳婧涟被关在房间里反省。
也就是那一晚,她的叛逆在夜风中肆乱萦绕。
向来按部就班的欧阳婧涟,这次是真的想都没想,就选择从二楼阳台上往下跳。
夜深人静,她直接奔去了陆柏淮那。
这才有了现在医院换药的一出。
这会,欧阳婧涟光是从陆柏淮铁青的面色上就能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尽管从小到大,陆柏淮脾气好到真正动怒次数屈指可数。
欧阳婧涟不想把事情闹大,转身抬手就是拉住陆柏淮,摇头示意说:“哥,先去换药。”
陆柏淮吸了口冷气,试图平复情绪,却在舒气的那一秒,再克制不住汹涌漫上的盛怒。
他正要转身,欧阳婧涟心脏重跳,眼疾手快地就是抬手抓住了他,两只手共同覆上的力道,一齐欲要拖住岌待爆发的陆柏淮。
欧阳婧涟也急了。
这事本就和焉济宸没关系,陆柏淮现在是陷在困区,想把新账旧账一起和他算了。
来往人潮中,欧阳婧涟紧紧地抓着陆柏淮。
她根本来不及去顾另一头姜漪和焉济宸的情况,只在努力平息下一秒就极有可能被挑起的对峙。
“哥,你别冲动,现在先去换药。”
陆柏淮也是有底线的,焉济宸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一踩再踩,他给他面子都算是浪费。
所以即便陆柏淮先听了欧阳婧涟的话,带她去换药。
焉济宸欠的那笔账,他今天也要和他算算干净。
另一边,姜漪眼见着陆柏淮隐忍好一会,最终推着轮椅,带着欧阳婧涟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
虽然在碰到的当下,陆柏淮和欧阳婧涟认识这件事,姜漪难以置信,但没有纷争挑起,她心中莫名悬起的忐忑轰然坠落。
焉济宸全程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的冰凉不锈钢凳上,面不改色地盯着姜漪看。
他惯常该有的情绪一概不见,反是全身注意力都停留在姜漪身上。
整个人如沐春风,就连沉黯的双眸都跃动着耀熠光色。
姜漪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刻意收敛好脾气地走近,居高临下看他,“看什么?”
“看你。”焉济宸眼也不眨地说,“漂亮。”
姜漪很不给面子地没搭理他。
她把单子塞到一旁看戏也不敢插话的柯杨手上,指了指大概的方向后,言简意赅地说:“都准备好了,送他去看医生吧。”
柯杨点头。
这话显然是要走的意思,焉济宸眉宇微皱,眸中的微光在渐渐消退。
姜漪才不管他,转身就打算上楼去看看老太太。
但刚迈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他滚烫的掌心牢实地牵住,他不让她走,拽得她连连退后,耍脾气似的说:“去哪?”
姜漪挣了挣,没成功,“我去看我奶奶,你松开。”
“不松。”焉济宸好不容易捉到姜漪,不可能任由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我现在很难受。”
“难受你去找医生,找我有什么用?”姜漪被他拽得疼,那股憋了好久的炸脾气算是腾地一下就窜上。
焉济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仅不松手,还反向地把她扯得更近,“找你,我就不难受。”
姜漪觉得他就是脑子被烧坏了,没给好脸色。
一旁的柯杨跟了焉济宸这么久,就没见过老板吃瘪的模样,强忍的笑难免抑制不住,倏然间就似有若无地飘进空气。
焉济宸察觉到了,方才展平的眉又皱了几度,转向冷眼看他。
柯杨被盯得如芒在背,收敛没再笑。
姜漪望着他们这一来一往的眼神交流,头疼得不行。她甩了甩焉济宸牛皮糖似的紧黏的手,最后还是没能走开,陪他去挂水。
挂水区,姜漪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她想着焉济宸这会正好在补觉,就和柯杨打了声招呼,要去看眼老太太。
只是没想,刚走出电梯,就看到匆匆走来的陆柏淮。
陆柏淮本想去找姜漪,同样没料她会这么刚巧出现,正中了他的意思。
四目对视的那一瞬,姜漪的那双浅眸太过清澈,像是无形的刺激。
陆柏淮深埋多日的复杂情绪一股脑地全数涌了上来,不动声色便放肆地占据他的理智。
一丝一缕交缠进冷风的呼吸,无不在提醒他无论是姜漪,还是欧阳婧涟的事,她们做决定时总是决绝,他根本插不了手。
这一刻,陆柏淮感受着悬积已久的无力,根本就没多冷静思考,反手直接把姜漪拉进了旁边无人的楼梯间。
“砰”的一声,开合门关。
外道的皆数喧闹都被厚重的两扇高门屏蔽在外。
独留两人的空旷楼梯间,一高一低,彼此挣扎着漫溢的气息渐渐被低冷的空气浸润得清凉发寒。
陆柏淮的眼神却是炙热,滚烫得锁定在姜漪身上,盯得她不得动弹。
就此,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混掺在视线之间,姜漪莫名心慌起来。
陆柏淮在她心里的形象向来都是温文儒雅的。
姜漪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第一反应,她想到了合约到期前的焉济宸。
自从上次欧阳婧涟骗他说摔伤,要他从餐厅赶回时,陆柏淮就该猜到后续的发展。
平时惯常站在他那边的欧阳婧涟,第一次选了对向站位,和他直截了当地提醒说:“哥,如果得不到,那是不是该提早放弃?”
陆柏淮当时还抱有侥幸心理,对欧阳婧涟说的所有劝话都置之不理。
直到他看清,前面整整一个月里,姜漪摆出的强颜欢笑,和各种被动承受的情绪支配。
他听说他们分开,却不敢说服自己,姜漪仍无法摆脱的,以焉济宸为中心的喜怒哀乐。
这场局,还没开,他就已经输了。
那次过后,他有单独找过姜漪,想重新表明心意。
但就是话说得涵义隐晦。
该点到的,他说了;该再进一步的,他尊重她,没继续。
可谁能想到,姜漪从那之后就有意保持距离。
多次避开的态度不是躲他是什么?
陆柏淮就是弄不懂,焉济宸究竟哪点好,值得姜漪和欧阳婧涟都站在他那边?
人一旦驻足原地,或是选择倒退,就极易面临深陷难逃的泥淖。
陆柏淮现在就处在这种境况。
他低头望着目光微蕴失措的姜漪,脑海里一度就此划过自私的想法
他帮了她这么多,难道连和她谈场感情都没机会吗?
他有本事帮她照顾好老太太,更有本事帮她照顾谈茵。
无论是本职,还是欧阳家的背景,他都能让姜漪未来过得一帆风顺。
到这,焉济宸又算什么?
论身份,他陆柏淮名正言顺;论实力,他半点都不比焉济宸差。
姜漪选他,不就是更理智的选择?
陆柏淮越想越深陷泥泞,不枉不顾地执着在快速确认姜漪心意这点上。
他头一回硬气地抓住她手,任她挣扎都不给退避地接连靠近,开头就说:“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姜漪怔愣,却也被陆柏淮一秒戳中想法。
但她没说实话:“陆医生,我该去看奶奶了。”
陆柏淮静默几秒,倏地笑了,笑得微凉,就连喉嗓拖出的话都夹杂着少许的无力:“你知道我和欧阳婧涟的关系吗?”
姜漪的眼睫被陆柏淮微重的热息拂得微颤。
她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这都和她没有关系。
姜漪自知没那么多能力去插手别人的事,更何况是男女之间的事,她就更没必要放心思。
但陆柏淮下一句话直接打破了她原先所有的虚设:“她是我妹妹,亲妹妹。”
姜漪顿然愣住了。
这个消息太过爆.炸,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消化。
所以,欧阳婧涟是陆柏淮的妹妹,而欧阳婧涟和焉济宸先前还存在关系,那她……
姜漪神情慌乱无度。
陆柏淮这么帮她,她却还在一味地以合约为前提,做着那种根本和道德不沾边的事情。
姜漪从没这么恶心过自己,逐渐失去冷静。
但就是这番恶心,很快就让陆柏淮在这场言论博弈中拔得头筹,姜漪的表情足够震惊,那就达到了他想看到的效果。
陆柏淮继续在说:“我和你说这个,并不是为了强调什么,而是想告诉你,那是婧涟自己做的选择,与你无关,这不会影响我们之间——”
可他话还没说完,姜漪就不想听了。
她猛地挥手抽离开他的施力禁锢,下意识就是连退几步,拉开彼此间的那点微妙距离。
姜漪抬头流露的神情难忍地划过歉意,却也仅仅停留在歉意。
她内心在纠结,却不妨碍她判断后做出回应:“抱歉陆医生,我想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不可能。”
陆柏淮料到会有这个回答,一成不变的淡笑,仿若和从前那个温柔到分寸自守的陆医生毫无二致。
偏偏姜漪太会划清界限,他再能保持的状态,都被她敲击得稀碎。
陆柏淮呼吸渐重,犹带着不甘,少有地拿出急迫的那面,“是不是因为焉济宸?”
闻言,姜漪被逼无奈地闭了闭眼,握拳感受着耳畔渐促的气息,慌张之余紧锁的眉头仿佛是在努力寻找答案。
如此无解的答案,明明她不该说。
可不出几秒,她就确认了:“是。”
是因为焉济宸。
太过笃定的回答,简直是沉降而下,再难辩驳的结果宣判!
陆柏淮突然就彻消刚才岌待迸发的盛气。
他苦笑地投落目光在姜漪身上,质疑般地发问:“为什么?”
话落的那一秒,姜漪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没再看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怕在他漆黑的眸中看到自己表露出的那抹光亮。
焉济宸究竟在她心里占据到什么地位,姜漪到现在都没法描绘清楚。
可她唯独清楚,陆柏淮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是有答案的,她能确定答案,仅此而已。
姜漪不想再聊了,她想离开。
可陆柏淮还想听那个问题的答案。
彼此僵持不下时,姜漪电话响了。
是焉济宸的电话。
尖锐划破对峙到几近凝滞空气的提示音,锐利锋芒灼刺,仿若明灯照透了他们浑然被阴霾笼罩的心。
姜漪再难遮掩浮于表面的异样。
她的手机铃声太响,迎来的不仅仅是这通喧杂连天的电话,还有门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姜漪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手机上,这是她现在离开的最好理由。
同样,她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姜漪没想到,当她接通电话,推门走出的时候,焉济宸会等在外面的长廊里。
男人的左手背上还有没摘去的止血平口贴。
他疲惫地半倚在墙上,手机贴合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目光却是随着姜漪站位的变化而变化。
陆柏淮跟着姜漪从后面走出,似乎也因突然出现的焉济宸而怔愣多秒。
姜漪明明算好了挂水该有的时间。
而焉济宸会现在出现,无非是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没挂完就直接上来了。
焉济宸的脸色太差了,眼下因熬夜残留的乌青和整个人漫溢而散的颓然都让姜漪没来由地怒气说来就来。
他简直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思及此,姜漪根本连半点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他,走上去扯着他的手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可焉济宸没顺她意。
他回扯的力道迫得两个人就这么滞留在原地。
顷刻,暖黄的光线从窗柩攀沿而进,照在当场三个人的身上,勾连出长度不一的三道暗影。
其中,有两道是交相叠加的。
焉济宸身影颀长地挡在她面前,神色混掺质疑地望着她,还有余光扫过神情复杂的陆柏淮。
姜漪本就没做亏心事,自然经得起他这番打量。
但打量过后,她只问:“还走不走?”
焉济宸没给回应,纯粹是抬头看着走近的陆柏淮,早有准备听他接下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