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真正感受过被人爱的滋味,也就以为自己不会爱人。
他觉得自己应该就不被赋予爱人的权利,这大概也是他不近人情做事所该付出的代价。
所以姜漪的出现,真实算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说服自己,那所谓的悸动不过是合约期间顺带会有的情绪。
她和他不过是合作关系,别无其他,仅此而已。
可就算眼瞎,心都是明亮的,他就算再怎么在心房上蒙灰,都遮掩不掉他真的对她动心的事实。
姜漪在,他就活着;姜漪走,他又心死。
所以这样的情感寄托,他怎么能放她走?
她骂他自私,她骂他混蛋,她骂他有病,这都无所谓了。
只要她能回来,只要他们能重新开始,她想把他毁了都可以,焉济宸就这么痴心妄想着。
所以不知不觉地,焉济宸连握着姜漪的手劲都加重了,重到昏昏欲睡的姜漪猛地一下就清醒了,坐起身来,看他的状态。
天光微亮的清晨,窗帘半遮半掩,微薄的光艰难地透进窗柩,浅薄照亮房间一隅。
唯独还没能照亮姜漪和焉济宸在的位置。
焉济宸的脸色很差,嘴唇发白,额头上都是蓄积凝出的汗珠。
不知是梦到什么,他的呼吸很重,像是周身的氧气都莫名变得稀薄,不够他透吸。
他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掐他的喉咙!
姜漪觉得他不对劲,想喊醒他,但没能喊醒。
她想让他多睡会,看了眼时间,想到别墅距离学校远,就算有柯杨接送,谈茵也该起床了。
姜漪没办法,只好单手帮焉济宸掖好被子,随后推似的力劲把自己的右手从他泌汗的掌心抽出。
抽出的那一瞬,焉济宸潜意识还在挣扎。
可他不清醒,终究抵不过姜漪的反推力。
姜漪起身出门的那刻,自然是没能注意到,仍陷梦境的焉济宸眼角湿了。
送完谈茵出门,姜漪没直接上楼,而是转身去收拾谈茵吃好的盘子,再准备焉济宸的早饭。
听柯杨说,焉济宸今天没事,姜漪也不用急着去学校,干脆做完早饭直接放保温箱,等他自然醒就能吃。
可她转念想到焉济宸那个药的事,还是不太放心。
她从没关心过他的过去,甚至是他现在在做的事,她也一概不知。
姜漪其实也很迷茫。
他给她走近的机会,她却不知所措地连怎么靠近都拿捏不准。
当局者迷的道理,现在看来似乎越来越逼真。
一百步的靠近步伐里,他具体向她靠近了多少步,她看不透,甚至连自己已经走过多少步,她也数不清楚。
她没有经验,她是真的不会。
但她又是那么跃跃欲试,压着那么难以自控的复杂情绪。
昨晚那句“我现在就是在回有你的家”,姜漪压抑心头,胡乱交缠的纠结似乎都可以从此不再作数。
或许有恃无恐的后顾之忧就是患得患失。
姜漪不只一刻在想,她这么个不受拘束的人,现在为什么会甘愿受限在她觉得她可能会赶不上他的困区内?
这世上难道会有两个步伐始终一致的人吗?
绝不可能,这就是答案。
那难道赶不上他,她就不配爱他了吗?
她明明也在越来越努力,也在越来越优秀。
凭什么就因为现状的落后而否决了未来尽数的可能?
她起先还自欺欺人,哄骗自己一定是时间过去得还不够久。
她还不能在时间的消磨里一起将属于他的回忆消除,甚至是好好消化对他由内及外的渴望。
可事实是,时间过得越久,她越能记住的,只有他曾经满足她要求的好。
而那些所谓互相折磨的画面,都早被她选择性地抛诸脑后。
姜漪回忆里难受的场面太多了。
以至于她这场指向性的选择,早在冥冥之中,就把打开心门的钥匙亲手递交到了她手上。
她那扇心门上的锁早就蒙灰。
就算之前插了钥匙,也锈得纹丝不动。
可最近确实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是她的锁,是他亲手在开她的心门。
心门解锁后,两个人的距离明明就在越来越近。
那她究竟在怕什么?
难道是她不敢赌了吗?
细细一想,姜漪却不能再清晰地知道。
她根本就不是不敢赌。
她就是太敢赌了。
敢赌到签那份合约都可以眼也不眨,敢赌到都用三年时间去和焉济宸博弈,看这场局究竟谁输谁赢。
可事实教会他们,爱情从不该是一场游戏。
爱情就是爱情。
他们的爱情本就可以独一无二,本就可以是别人望尘莫及的羡慕,岂是用游戏二字就能潦草概括的?
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伤害,让她时时考虑悬崖勒马的好,逼她每一刻都保持头脑的清醒。
她不停告诫自己,绝不能像谈静栩、纪眠更甚至是这世界上的太多太多人,深陷爱情的深渊就如同掉进泥淖,再无机会捕捉外边的光华。
可生活又怎么可能每秒都能冷静?
感情这件事,从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此时此刻,感性超越理性,牵制疯狂的肆乱发酵。
姜漪就算再想掩饰,都没法隐匿她爱上他,这点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一瞬间,滚烫的血液仿佛全数逆流而上,炙烫着每一缕还在否认这点的念头。
这把火霎时就烧了起来,火光迷离摇曳得整个光线黯淡的房间都熊熊光亮。
姜漪的眼神动荡了,危险了。
她难稳呼吸,视线迷离,就连手上的动作都错乱地接不了下一步。
就在姜漪打算不管就直接转身时,焉济宸急切的嗓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他在喊她,他在找她:“姜漪!你在哪!”
一时之间,姜漪慌了。
她下意识就快步走进一楼里道的储藏间,蹲着身藏在架子后面,捂着嘴,思绪混乱地试图理清。
可她的砰砰跃动的心跳声简直太响了,响彻到仿佛贯穿整间别墅。
姜漪手足无措,倔强的脾气又漫溢而上。
她不想被焉济宸发现自己照顾了他一夜,更不想被他发现,她好像真的已经离不开他了。
偏偏姜漪做事不够完善,焉济宸洗完澡出来就察觉了房间的异样。
除了姜漪以外的任何人都不会擅自进他的房间,更不会乱动他的药品。
除此之外,一楼还洋溢着早餐的香气,茗茗熏染过他的眼,是姜漪日常会做的煎蛋和烤面包。
焉济宸瞬间就急了。
甚至不管楼下没开空调的低温,他穿着件单薄的浴袍就跑了下来,满屋子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人。
姜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又在几秒的交错后,越来越远,心里像是断弦般地生疼,锋利得都快要卡出血来。
可只一会,外边就静谧无声了。
焉济宸似乎停下了乱了分寸的脚步,连带停下的,是梦魇无尽缠乱的依赖后遗症。
姜漪真的不在。
原来昨晚那一切有关于老房子,有关于她带着谈茵陪他回别墅,有关于她陪在他旁边的场景,都是虚假。
焉济宸就这么堕落地坐在沙发上,像是无所挂念的游魂,全然没了惯常会有的意气风发。
残留的不过是那点可怜的希冀。
他朝着落地窗的方向望了眼。
今天阴天,阴霾遍布广袤大地。
所以一同掩映的,似乎还有他对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
然而,现实总会教会他峰回路转的道理。
姜漪轻声从储藏室走出来的那一秒,抬眼看到的画面,居然是焉济宸手肘撑在双腿上,双手捂住面颊,肩膀在微颤。
她太过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她没有看错……
那他这是在哭吗?
他该是万众敬仰的形象啊。
姜漪鼻子瞬间就酸了,再能埋没的情绪都在这一幕的刺激下,被无边放大置于光下。
似乎连想都来不及,姜漪直接跑了过去,连兜转都嫌麻烦,抓住他脖颈处的浴袍,俯身后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她只会比他哭得更厉害,嘴里溢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
“我不是在这?!你眼睛是瞎的吗?!整个家都找过了吗?!就在这边发神经!!”
说着说着,姜漪都语无伦次了。
她气自己把持不住,发烫的眼泪如是断了线的成珠,一颗颗难以自抑地往下坠落,寸寸染湿了那件暗色的浴袍。
焉济宸的出现,就是真正打开姜漪泪阀的原因。
合约是约束住了她的感情,她不敢爱他,但现在合约作废了,她有什么不敢的?
她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
她就是爱他。
姜漪爱上焉济宸了,不想放手了。
焉济宸原先肆意泛滥的情绪就因姜漪的出现而挥散而空。
他感受到了她情绪的骤转异样,反手就把她抱上了沙发。
可就在他要出声去问的刹那,姜漪想都没想,双手攀住他的衣领,朝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
像是鼓起勇气后的宣泄,她闭上眼,不管不顾地主动吻了上去。
焉济宸搂她的动作在双唇贴合的那秒有了片刻的怔愣。
始料未及的发展,他脑海里还没暂停思虑如何去安慰她,她就给他这样的反馈。
短短一秒,焉济宸的眸底便划过连耀熠明光都无法企及的流光溢彩。
他搂住她,熟稔方式的反客为主。
两人跌倒下去。
“砰”的一声,姜漪后背撞到沙发上,后脑勺却被焉济宸温热的掌心稳准地护住,避开了极有可能头撞下的重击。
他吻过她温柔描摹的眉眼,和被微凉眼泪蕴出咸湿味的面颊,还有柔软的双唇。
丝缕交织的呼吸,像是无形的催化剂。
甚至像是药引,引出他深埋心底的欲.念,更是引出酒精胡乱发酵后对她的渴望。
焉济宸再不能骗自己,他想她想得快疯了。
这两个多月,挥散不去的热情,焉济宸统统放肆展露出来。
姜漪抱紧他,抱着抱着就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这回真是痛痛快快地掉泪,再无任何拘束地把感情发泄到了极点。
焉济宸放任她的每一处肆无忌惮。
爱该隐忍,却也该放肆。
他们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却也毫无退路地执着走到了这一天。
在该放手的时候没有放手,那就再也别想有回头路。
他们都在用着最极端的方法把彼此揉碎了放进心里,搭建着狂风骤雨都无法侵袭的城墙,护住这份纯粹浓烈的心。
从此,他和她,只有他们。
世界尽数狂妄终会零落成灰,浇灌卑微的妄念,直到茁壮向日而生。
静听,室外寒风肆乱,室内却是热息交融。
姜漪哭够了,哭累了,哭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她还是要说,还是要抱怨:“你是真的瞎,都看不见我。”
焉济宸被她说笑了。
他温柔吻过她面颊上残留的泪痕,声线微哑,却字字蕴着笃定:“我是瞎,却唯独能看到你,还不懂吗?”
她怎么能不懂?
没人能比她更懂。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个细节,漪漪说:整个家都找过了吗?
她用的是家,他们可以有的家。
第33章
这一个阴云遮蔽的清晨,明明四处压抑低迷,别墅的气氛却全乱了。
他们重蹈覆辙地越过两个多月的隔阂,毫无顾忌的给予,远远胜过千言万语的交流。
所有蕴入骨髓的热情都在难以自控的情绪发泄中无尽消散。
一直到下午五点,姜漪才从幻化虚无的梦境中醒来。
彼时,房间的光亮早就堪堪黯淡,唯独嵌墙的暗灯亮着光色,笼罩暖气浸透的卧室。
醒来的第一件事,她就要下床去找焉济宸。
可由内及外漫溢的疼感,姜漪脚刚沾地,腿软支配的无力就逼她摔回了床上。
“砰”的一声,她倒吸一口凉气,皱眉捂起肚子,小腹汹涌滚过的酸疼碾压感仿佛要将她淬碎。
她好一会都动不了,只能定格在原位。
门外很快响起脚步声。
焉济宸热好牛奶,拿着杯子上楼。
他不确定姜漪有没有醒,所以连带着脚步放轻不少。
但在开门后,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叠堆着,不见姜漪人影。
焉济宸听到冲水的声响,知道姜漪在哪,便抬手敲了两下旁边的洗手间。
里面随即传来着急的话音:“我还没好。”
焉济宸低笑了下:“没事,我等你。”
姜漪加快了动作,但意料之外的情况,总是力不从心。
她再出来时,脸色明显不太对劲,焉济宸注意到了,朝她伸手。
姜漪顺势正面相对地坐到他身上,双手勾住他脖颈,少有地卸下坚硬的伪装,靠在他身前,低声抱怨:“都是你,我难受。”
焉济宸以为她发烧了,收敛笑意后,赶忙抬手覆上她的额头,体温没有异常,“哪里难受?”
姜漪就这么靠着他,没说话。
焉济宸等得有点急了,想将姜漪推开点,看她的情况。
但姜漪这会实在很不舒服,她就想好好地靠会,这人都不满足她。
火气来了,她二话没说就一拳捶他身上,不满道:“能不能别乱动?”
久违的脾气,焉济宸就算肩胛略微发麻,也还是安心地抱紧她,靠向床头后,就真没再动了。
两个人就这么严丝合缝地相依着,连时间淌过的速度都在无形放慢,暖气交织着彼此的热息,越发将环境勾勒温馨。
姜漪静静地靠在他颈间,微哑的嗓还没好,却是问:“茵茵呢?”
“柯杨带出去吃饭了。”焉济宸顺着她的长发,“晚上会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