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话像是撞击心门的重石,风婷忽然想到上次饭局,焉济宸后期提到可以给她较于徐起鸣更多的资源。
他给她考虑的时间和机会。
可她明明都没提到徐起鸣,焉济宸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摆到台面,并没打算给她留面子。
风婷诧异于他的言辞,却也惊讶于姜漪现在如此如出一辙的犀利表达。
这两个人,总是十有九成的相似。
更多的,风婷说不出来。
但她转念想到徐起鸣的得寸进尺。
她的胆量叫她不能答应他的更多要求,所以徐起鸣生气了,刚刚才把她叫到办公室。
偏偏这一幕就给姜漪碰上了。
风婷这会只想抓住一根以防溺死的救命绳索,她意外知道了徐起鸣的很多事,而同样地,她想爬上去,却存有自己的顾虑。
她还不想像她们一样盲目自我。
所以风婷犹豫好久后说了:“不是,不只是我一个人。”
不出意料地,姜漪听懂了,徐起鸣这算是广角撒网,而能被他钓上的鱼能有多少条,都不过是未知数。
碰巧了,他想钓,她没上钩。
风婷本不想说,她不想惹事,想把事实烂根烂在肚子里。
可焉济宸那晚明显到她根本无法忽略的暗示逼她想通了,想瞒,可以,但谁都没法保证后期徐起鸣和她们的关系会不会暴露。
就徐起鸣背后的势力,他的确可以不沾寒水地安然撤退。
可她们这些被他带进沟里的人,早就浑然一身臭味,最后会沦落到什么境地,谁都没法保证。
毕竟这社会,讲情义都是假的。
更何况,她们上钩,是自愿,徐起鸣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倒她们身上。
风婷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所以越想,她越害怕。
她逐渐意识到成年后做出的选择,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她还没想好解决方案的时候,糟糕的判定往往就已经抛掷下来。
她想退缩,想和徐起鸣好好说,撇清关系,但现实总是兜头凉水泼下,他说她自作主张,肆无忌惮地根本不顾后果。
就连刚才办公室的对峙,徐起鸣也一如既往地不搭不理。
风婷抬手,又略显局促地拢了拢围巾,硬着头皮地和姜漪实话实说。
“我原以为徐起鸣是看好我能力才说要带我的,但直到我上次无意发现他落下的u盘,我看了之后才意外发现不只是我一个人在他的圈套里。”
这话但凡是选择开头,就像拧开了锈锁的封口,实有机会地毕露光华之下。
“他那张网里的人太多了,就我知道的,不光是去年院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纪眠学姐。”
说到这里,风婷抬头看向对面皱着眉的姜漪。
她知道,纪眠的事,姜漪没少接受调查。
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除了纪眠学姐以外,还有研究生那块的丛雪学姐。”
“丛雪?”姜漪眼底的眸光彻散。
风婷点头,越说越怯懦:“就是最近密林出事的那个。”
她是真的被搞怕了,才说:“她是和徐起鸣关系来往最密切的人,那个u盘里面,她的照片录像也最多。”
“我一直没敢拿出来,是怕徐起鸣搞我,我觉得他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风婷闭上眼,话音逐渐发颤:“但我最近发现,就算我摆出闻若未闻的态度,徐起鸣也不会放过我。”
闻言的过程,姜漪没出声打断风婷。
她原以为纪眠的出事就和她判断的那几点有关,却没想这背后还藏着这么大一个没被挖出的原因。
直到风婷说完,姜漪直截了当问最重要的问题:“还知道谁?”
除了就近的她们,别的风婷不认识,也就不知道了。
所以她摇头。
姜漪又问:“那照片呢?”
“什么照片?”风婷没反应过来。
姜漪解释:“就匿名放照片的那个压缩包,不是你吗?”
风婷完全不知道姜漪在说什么。
姜漪这下懂了,风婷不是那个匿名人,而与此同时的结论就是,这件事背后还有人。
她想到昨晚,自己睡前收到荀林的消息,说是新数据发进邮箱里,可以做二次对比差错。
姜漪借着焉济宸的电脑登了邮箱,意外发现了一个在晚上八点匿名发进她邮箱的压缩包。
解压打开,里面不仅有录音,还有一些半打马赛克的照片。
唯独那一半没被打马赛克的人脸,是徐起鸣的脸,而其他的马赛克都遮住了女孩的脸。
几张均是模糊到看不清晰,姜漪却偏就找到了最后一张的漏洞。
女孩脖颈上的胎记和风婷现在身上的完全吻合。
这等同于反击的证据,姜漪同样捏有徐起鸣的把柄。
然而,风婷沉思了会,以为姜漪是在说论坛照片那事。
论坛上不能直接传那样的照片,所以她当时听了徐起鸣的话,找人另做了照片,放进压缩包。
风婷属于不打自招:“论坛真的对不起,匿名的是我,但我是听徐起鸣说的,枪打出头鸟,他让我发。”
“他让你发你就发?”姜漪脸色渐冷,“你自己的判断能力呢?”
风婷不说辩解的话了。
但就在她以为姜漪会帮她一把时,姜漪拿出了早就开了录音,藏在口袋里的手机,保存了录音抓在手里。
风婷没想她会这么做,惊慌失措地以为看错了人。
姜漪则是说:“抱歉,到现在,我还是谁都不信。你相信我,我很感谢,但我自己只信证据。”
“这件事,你的确算是受害者,但这里边涉及了太多事态失控的事,我必须留下证据。”
风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着实吓坏了:“你是要报警是吗?”
姜漪不置可否。
但风婷退缩了,她不敢,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我们可能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呢?”姜漪觉得她现在思想根本就不正,“如果只为隐私不敢公开,那你现在就是把自己一步步往火坑里送。”
“我们都很渺小,没那么大权力去调查实情,那现在我们知道了,难道不该把事实报给有实权的人,让他们去调查吗?”
听完这话,风婷紧紧地抠着手指,无以复加的紧张支配得她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姜漪就作以结尾说:“前途是你自己的,你要对自己负责。”
由此,照片和录音统统都交到了警察手里。
何续那组的办事效率很高,调查那组牵连出的相关名单让人惊骇,可就在名单出来的那天,何续被请去办公室喝茶了。
领导纪成卓接到了上级的消息,示意何续这件事先缓缓。
字里行间的表述都让何续感觉奇怪,“这件事和丛雪案有很大的关键,眼见着所有的逻辑都能连接到一起,怎么能现在说缓缓就缓缓?”
纪成卓的意思是:“现在上边觉得我们查案的方向可能有点问题,让我们缓缓,有什么问题?”
何续觉得这就是混淆说辞:“不能把证据摆出来的查案,那是得缓缓,但我们这边照片,录音,监控三合一的证据都能拿出来,这有什么可缓的地方?”
纪成卓被他话一噎,但还是说:“你见过哪次查案能一次性搜集到这么多证据的?这不明摆着可能是有人在恶意泼脏水?”
何续懂意思,可也说了:“照片和录音我姑且不说是不是合成,录像的真实度是必须肯定的。”
“纪局,这件事像一个环,环环相扣总能挖出线索,我现在只不过是做我该做的,如果能尽快把案件解决,不是一件好事吗?”
纪成卓懂他的意思,但他也有他的顾虑,“现在的矛头对准的是聿清大学的徐起鸣是吗?”
何续没否认。
纪成卓前两天才被家里人拉去和徐冯清喝过茶,压下的话还摆在面前,他犹豫了好一会,拧着眉看向眉目燃着激昂的何续,说不出的满心梗涩。
但很快,说服自己的话层层递进。
纪成卓说:“想查对吗?”
何续点头。
“那我给你机会查清楚。”但他也明确说了,“你就只有一周的时间。”
“时间足够!”何续敬了个礼。
不知想到什么,纪成卓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出去。
晚上的别墅。
焉济宸因为有局还没回,姜漪照顾好谈茵后,自己回到了房间里。
她反复想着先前和纪眠的聊天,总觉得是不是有哪不对劲,纪眠本不该是会一走了之的性格。
就算是发病到绝望的状态,纪眠也还是坚强挺过来了。
纪眠和姜漪在一起夜聊的时候徜徉过未来的美好光景。
她想着从聿清大学毕业后,或许可以租一个暂时能算归所的家,养一只黏人贴心的猫,和陈路尝试着好好走下去。
可能现在她的身份是学生,赚不到钱,只能靠知识不断充盈自己的岌岌待发的能力,但这样蓬勃漫溢的能力,终有一天会展露出来。
正如姜漪说过的那句话,凭什么就因为现状的落后而否决了未来尽数的可能?
纪眠也觉得,只要自己努力,或许未来就可以靠她绵薄的一己之力翻转少许。
就算不如别人,那也起码会比现在好不少。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所以纪眠向来都不会和别人多做对比,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活好自己想有的状态。
偏偏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狠了心要让她单薄的背脊上堆。
姜漪不知道,纪眠其实在走前有舍不得她,毕竟是姜漪这个活在风口浪尖的舍友,陪她大学这么一路走过来。
纪眠有给姜漪留一封信。
可那封信一直没落在姜漪的邮箱里,她没拆开。
姜漪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她这么多年残延着从风浪中挺身走出来,心墙就算再稳固也终会有柔软的那片。
她不看,是因为她不想去信,她身边那些可以交流的人,明明可以活得灿烂,却一个个都如星陨落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生命有时候就是太过脆弱,所以姜漪不知道花了多久去做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去打开那封纪眠发给她的信。
信很短,却也足够像纪眠的风格。
你总是说,徐徐上升了之后,以后就会有好结果。
我也相信,起点低不少的我,以后可以走得很远。
但我很累,鸣过深巷犬吠后,我比白天更爱黑暗。
所以即便这个决定就是离开,是会让我身边所有人都难受的决定。
我在这么久的深思熟虑有想,凶多吉少会不会有抢救过来的可能。
但这些到现在为止不重要了,手把手把我从深渊里带出来的人是你,所以最后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不会忘记你。
如果有来世,希望我们还能再认识。
——纪眠
姜漪越看到后面,搭着鼠标的手越是颤抖。
她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画面,仿佛是为了反复印证,她不断擦开溢出氤氲的眼,盯着电脑界面上的字看。
偏偏白底黑字教她清醒。
纪眠就算走了,也没放弃生前挣扎的执念,她不怪任何人,却绝不能放过独活人间,享乐恣意如同平常人的罪人。
姜漪看懂了,看懂了她的用意,可什么都晚了。
她原先所有的假设都被这一大段话推翻,那些现在都处在深刻自责的人,那些人里现在最该痛悔反省的人,偏偏还逍遥法外。
徐起鸣是凶手。
纪眠告诉她了,只是姜漪没有发现。
焉济宸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他按下门把走进房间看到的画面,不是惯常姜漪含笑的模样,反倒是她抱膝坐在窗台上,哭崩了的场景。
焉济宸瞬间心就疼了。
他疾步走近,伸手绕过姜漪的肩膀和膝窝,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算是哄她的态度,把她抱到床上。
姜漪就趴在焉济宸身前,嗓音微哑,却止不住她的难受,“徐起鸣就是个畜生,他怎么能这么恶心?”
焉济宸没说话,不过是顺着她的长发,由她眼泪都沾染在他的衬衫上。
这种情绪像是隐忍了好久,自从谈静栩离开后,姜漪就没再这么发泄过。
她原以为除了谈静栩,不会再有人能让她这么惋惜,可事实总是来得毫无预兆,甚至冰水刺骨地就往她身上倾倒。
这种没有道德的人渣,活着遭人痛打,死了就该下地狱。
还什么坏人能比好人活得灿烂,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姜漪说服不了自己,所以她做人做事总会往不失偏颇的方向走。
而不知是安慰,还是笃定,焉济宸吻过她有点哭肿的眼,仿若安定的气息弥留在她旁侧。
好一会后,他才说:“他不会风光太久。”
姜漪抬手擦净脸上的泪痕,声线压得很低:“你那边是有证据吗?”
焉济宸没否认:“要想打垮徐起鸣,只需要从徐冯清入手就好,他们的关系太密切,要查很简单。”
可是……
姜漪一下子想到焉家复杂的关系,没接得上话。
焉济宸却说:“焉家看似其乐融融,可里面的关系早就不得安生了,焉铭迦最近已经脱离开焉家的背景范畴,所以焉氏再能走,背后支撑的力量一断,必死无疑。”
更多的,焉济宸没说,包括焉继怀当年是怎么持着凤凰男的身份,抛弃他母亲,追到徐冯清,继而一步步把徐氏改头换面变成现在焉氏的。
这太不光彩,还是大家众所周知却不敢言的事实。
姜漪震惊地望着他,一下子想到欧阳婧涟上次拜托要查的药,“那焉铭迦……”
焉济宸懂她的意思,低应了声:“药查出来了,是氢吗啡酮的镇痛药,吃多了会上瘾,一旦停了就极容易会有戒毒品时会有的戒断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