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们这次是接受挑战而来,却不愿意进入无业山,于是挑战地点依然设在了飞鹤山庄。
此次是正儿八经的挑战,自然没有那些吃饭品茶的娱乐活动,六派仍旧稳坐于武场周围,朝中央那抹手持长刀的黑色身影投去憎恶的目光。
因着接下来难免要流些血,黑色不便于让敌方探清她的伤势,故而左玄裳今日穿了身全黑的劲装。高束的马尾乘着凉风在脑后飘扬,她握着出鞘的赤练刀单单立在那,盛大且孤绝。
“你们谁先来?”她高声叫嚣,深情满是不屑。
“我来!”与她仇恨最深的祝鸿文第一个跃上了武场,口气极其狂妄,“左玄裳,你与驭世门逼死我父亲,我今日便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双剑出鞘,以刚柔合并之势向左玄裳攻去。
论武力,他自然是打不过她的,不然也不会在七年前,她尚未将心法练至顶重时便败在她手下了。
可祝鸿文今日却是有备而来,自上次老观主以死谢罪后,他便将这仇深深记在了心里。
既然太极八卦阵已奈何不了她,那他便换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阵法。
只见祝鸿文将较细的那把辅剑一抛,稳稳插在了左玄裳正后方的地板里,而后又将较粗的那把主剑插在自己面前,双手结印发动阵法。
“天人归一无迹寻,大道合光若虚清,起!”
话音刚落,以主剑和辅剑的距离为直径,一层泛着金光的半圆形屏障瞬间将她笼罩起来。
在座各位包括左玄裳自己,在听到祝鸿文念的那句诗词时,皆是震惊异常。
那是浮屠观的禁阵——若虚阵的口令。
之所以为禁阵,是因为发动此阵不需要强大的内功,却要以发动者的生命为代价。且此阵与其他阵法甚是不同,若虚阵不具有任何外在攻击力,它只会让入阵之人产生幻觉,看见他们最不愿看见的人或事,以此来精神折磨他们。
没想到,祝鸿文竟憎恨她到了如此地步,即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要让她跌入无间深渊。
不消须臾,若虚阵便已开始起了作用。
左玄裳只觉自己的脑袋昏沉,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一眨眼,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
这些人各个都一副疾首蹙额的模样盯着她,眼里的厌恶嫌弃仿佛她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一般。
她定了定心神,不住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而已,然而血液中涌动的情绪却暴露了自我告诫的无用。
一股强烈的恨意直入心底,卷起眸角的一抹薄红,她缓缓抬眼,死死盯着前方的布阵之人,仿佛有最可怖的恶鬼藏于内里,尖叫着要将他生吞活剥,食骨饮血。
“这世间的正义,真是好没道理。”
也不知这阵法让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只见她仰天长笑,而后举起赤练刀往面前的地板上猛地一插,以她为中心立刻爆开一圈暗红色的气流,祝鸿文瞬间被弹飞数十米远,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束着马尾的发饰早已裂成碎片,三千青丝在脑后招展飞舞,她缓缓直起身子,眼底的杀意如滔滔江河般翻涌滚动。
此番模样,就好似听见“北屠”二字一般。
不,比这更甚。
方才发动阵法已经让祝鸿文的五脏六腑迅速衰竭,本就是命不久矣之人,却没想到他刚刚勉强站起,眼前一席黑色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大量的液体流出。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父!”武场周边的弟子一声惊喊,连忙飞来接住祝鸿文倒下的身体。
背对着他们的左玄裳徐徐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的祝鸿文,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既然你早晚要死,我便先送你一程,让你免了脏腑衰竭的痛苦。”
话音刚落,祝鸿文当即抽搐两下,旋即没了生气。
江湖挑战的规矩,一旦接下挑战,便是相当于签下了生死状。旁人不可以插手,也不可以私下报仇,输了就是输了。
这就是武林。
纵使祝鸿文血洒当场,其余各派掌门也只能旁观,秦观海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弟子帮浮屠观带着尸体下去,挑战继续。
左玄裳回到武场中央,冷眼环视一圈,漫不经心地道:“下一个谁来?”
在座各位面面相觑,随后一位圆领蓝衫的青年男子起身跃上武场,将手中铁扇流利一展,好似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
“同在武林十几年,在下还从未与左城主交过手,既然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在下必当全力以赴…”他轻摇铁扇,嘴角噙着抹阴冷的笑容,“要是万一不小心将左城主给打死了,还望修罗城勿要怪罪呀。”
她闻言发出一声哂笑,“崇麟派掌门人唐仲斐,还真是见面不如交谈,没想到看着温文尔雅的,一开口竟然是个老阉人了。”
“你!”方才还自信满满的一张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硬是憋不出一句话来,干脆将袖子愤愤一甩,怒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待你败于我手,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毕,蓝色身影如蛟如蛇地瞬身过去,手中铁扇仿佛蛇信子一般,每每近身之时便吐出藏于内里的细小刀片,猝不及防且锋利无比。
第33章 受伤
别看扇子听起来毫无攻击力,其实崇麟派的铁扇难对付得很,扇骨间均藏有大量的细小大片,在与人打斗起来时可以趁其不备射出,让人防不胜防。
且扇尾有一根细线藏于使用者的袖筒里,既可作为远程武器也可作为近战的格挡武器,十分难缠。
左玄裳所习的七无决以及赤练刀本身就是至阳至刚之物,面对这种以柔为主的攻击方式,难免稍许落了下风。
尽管场上一时之间难分伯仲,但每一枚刀片实在来得出其不意,左玄裳免不了中了一两枚,好在杀伤力比起她过往受的那些伤来不值一提,故而丝毫不影响她动作的流畅性。
射中的刀片已被她用内力逼出,鲜血一经流出很快沉于黑色的布料里,看不出它本身的颜色来,也让人无法判断她伤势的轻重。
唐仲斐见她已受伤,心中窃喜,想趁此机会彻底将她击败,于是招式便攻得更猛了些,却未曾想十招过后,左玄裳甚是不耐地直接用手缠住了那根细线。
一滴接着一滴的血从她的掌心,顺着细线滴落在地,唐仲斐略感惊诧地盯着她。
这人难道感觉不到疼吗?
一根足够坚韧的细线甚至比刀剑更锋利,轻而易举便可割断人的头颅,更何况他这根细线的材质还是用桑颉丝制成,除削铁如泥的兵器外,无一刃可以将它斩断。
行,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想罢,他将袖筒里的线头拉得更紧了些,细线顿时肉眼可见地往皮肉里陷得更深了点儿。
左玄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直接抬刀轻轻一挥,细线当即便在二人中间断成了两半。
“你,你怎么会…”看着手中已被隔断的线,还有她手中吊着的那把铁扇,唐仲斐既惊讶又不甘。
她将铁扇往身后远远一抛,神情满是不屑,“我的赤练刀出自司寇一族,怎会割不断你小小的一根线?”
这他倒还真不知道,江湖上多的是左玄裳的传闻,却甚少有她贴身武器赤练刀的传闻。且司寇一族铸造之物向来是千金难买,只送给有缘人,谁会想到一个女魔头竟是有缘人之一?
“怎么,还要比吗?”她眉梢微挑,嘴角却并无笑意,“还是说…你想像祝观主那样,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摸摸捏紧,唐仲斐愤愤然瞪了她一眼,长袖一甩便行轻功回了座位。
若是以前,瞧见这般贪生怕死的模样,她定要好好嘲讽一番这群正义之士,可现下她却没那个心情。
池墨的命还吊在那,她必须得赶快赢得这场挑战。
“下一个!上来!”
话音刚落,一位手持长/枪的碧衣壮汉立刻起身上场。
此人便是白虎堂堂主——王五。
王五是个粗人,自然学不会开打前先以言语羞辱对方那套,拱手以礼知会一声后,便二话不说地朝她攻了过去。
白虎堂的创立者听说曾经是位将军,因为白虎堂的历传功夫里,或多或少都带了点朝廷刚硬的影子。
二人出招的力道极其重,刀枪碰在一起甚至都能听见阵阵嗡鸣。同左玄裳论力道,王五竟然未落下风也属实不易,不过好在习阳刚武学的人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他们不会磨磨唧唧地将招数拖到五十招以上。
于是在最后一次刀枪相抵时,二人默契十足地将内力灌输于另一只空手上,而后握成拳用尽全力挥向对方。
拳峰对拳峰,相触不过瞬息,一道无形的气波便将王五给弹飞了出去,他甚至能在空中听见自己左臂骨头断裂的声音。
左玄裳又一次赢了。
她喘着粗气,不动声色地将微微发着颤的左手背到身后,高喝一声:“下一个!”
接下来跃上武场的这一位,可谓是与她“渊源颇深”了。
灵玑宫宫主裴婴冷眼同她对视,发出一声讥笑,“没想到你左玄裳也会有今日,当初你我一战被邢川打断,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为裴闻报那一手之仇,我枉为灵玑宫宫主!”
“啰嗦。”左玄裳丢给她一个白眼,“打个架屁话这么多,要上便上!”
随着一声暴喝,裴婴手中的软剑裹着深深寒意便朝她刺了过去。
不愧是坐到宫主之位的人,其本领与当初挑战左玄裳的裴闻相比,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若说裴闻当初的灵玑剑法耍得如一只逗乐的猴子,那裴婴的剑法便是真正如江湖传言那般——潇洒飘逸,轻快敏捷,栋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衙间苍松,擎天玉柱。
深秋的凉风吹起在座每一个人的衣角和青丝,武场那边的铁器之音绵延不绝、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即使裴婴已身中数条伤口,但却仍不妨碍他出剑速度。也不知是过到了第几招,他的剑身终于割破了左玄裳的右肩,紧接着轻轻一抖,柔软如绢布的剑身立刻朝她的脖颈刺去。
软剑的杀伤力厉害就厉害在这,只要脖颈离它三寸之近,它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割其动脉。因此尽管她躲闪及时,却还是不免被割破了一丁点皮肉。
一股细小的血流顺着白皙的肌肤淌进衣领里,她抬手沾了一滴鲜红放置眼前,随即在裴婴得意又自负的笑容中,用袖角拭去了脖颈上的血迹。
激战继续,左玄裳的攻势越来越猛,将心法的作用发挥至了顶重。裴婴也不甘示弱,软剑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仿若一条真正的蛟龙一般,缠绕追咬着她的招式不放。
就在左玄裳一刀刺去之时,裴婴使出惯用的反击招式,用软剑缠上了她拿刀的右手。一般这种情况下攻击的那一方都会选择撤退,毕竟再继续攻过去,那可是一条手臂全部被废掉的结果。
未曾想,左玄裳不仅没有及时撤退,反倒刺过来的速度不曾减弱半分。
她疯了吗?!
裴婴稍稍惊讶一瞬后,当机立断用软剑割破她整条手臂。
二人的鲜血是同时滴落在地的,似乎流之不尽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臂、她的刀尖、裴婴的背后淌至地上,落了一大滩的触目惊心。
众人盯着武场上的情况屏息凝神,只见裴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贯穿的左胸口,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颗拳头大小的东西,在胸腔里跳动了两下,随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左玄裳面无表情地收回赤练刀,望着眼前那副死不瞑目的躯体渐渐倒下,她漠然回过身去,用沙哑的声线沉沉吐出三个字
“下一个!”
第34章 赢了
若是那衣裳不是黑色,他们便能清楚的看见左玄裳整条手臂被鲜血染红的模样,约莫七八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趴在上面,看得人惊心动魄。
偏偏左玄裳毫不在意,将赤练刀插在地板上,用已经受了重伤的右手在锁骨下方轻点两下,封住了穴道。
不断滴落的鲜血戛然而止的同时,在场的众人这才意识到,她的左手明明完好,方才点穴时却并未使用左手。到底是武林中人,只消这一点他们便已猜到,左玄裳的左手五指早在和王五对战时便已断裂。
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更加让他们觉得,眼前之人可怕至极。
断裂了五指,费掉了一条手臂,这人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点穴止血,继续挑战,北屠之名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十娘,到你了吧?”她提刀远远望向白十钦。
灵玑宫弟子忍着心中悲痛已将师父的尸体带了下去,白十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冲站立身后的柳茵茵挥了挥手,随后她便领师母之意携琴跃上了武场。
柳茵茵在离左玄裳十米之处盘腿坐下,一把通体木棕的古琴横放于她的腿上,她只说了一句:“左城主,那我便开始了。”
说完还不待她回话,便将琴弦一拨,三道月牙形的气波立即朝她面门袭来。
左玄裳轻松躲过,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同样的气波,不曾间断的朝她袭来,让她找不到反击的空隙。
弹琴之人的嘴角悄然勾起浅显的弧度,手上不停地拨了又拨,若不是那琴弦坚韧,怕是早就被这激动的力道给弹断了。
是了,她恨左玄裳。
恨她四年前以琴术打败了自己,更恨她在四年后出尽风头再次打败自己。
此生除琴术外,她最擅长的便是舞。在秦淮,她敢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可偏偏就是左玄裳这样一个根本不懂跳舞的人,不知去哪学了那么一支,竟然就能赢了自己,让她在江湖人和秦淮百姓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恨,实在可恨。
今日她一人战六派,便是送上门的好机会,若是自己不抓住这此机会,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一番美意?
想罢,柳茵茵手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双眼睛跟冒了红光似的,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狰狞。
正当她弹得全心投入,忘乎所以之时,腿上的古琴陡然断裂成了两半。她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猛地抬头一看,左玄裳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双凌寒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赤练刀缓缓抬起,又懒洋洋地放置她的左肩上,冰冷的温度从刀身传进她的骨子里,让她实实在在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