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那不是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微眯起双眼,不知在想什么,而后不再提起此事,转言之要处理一些城内事务,便带着池墨去了绝生殿。
二人不发一言地待在殿内,左玄裳翻看折子,池墨就安安静静的陪同在一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禀道:“城主,少主方才做了噩梦,现在吵着要见副城主。”
“嗯。”她冲池墨扬了扬下颌,“去看看吧。”
左景一如既往地如鬼魅般消失在殿内,池墨领命离去,却不知一双探究的眸子正锁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渐渐隐没在视线里。
修罗城山门前。
乌泱泱的一群人聚集在白玉石山门下,个个手持兵器,扯着嗓子冲面前的影卫们叫嚣着,却谁也不敢带头先上。
“我当又是谁来送命,原来还是你们息暝会啊。”
天空中猝然响起低沉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池墨从远处飞身落地,负手而立,“怎么,你们主上是嫌这几日死的人,不够多么?”
话音刚落,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宏亮的长笑,众人自动分开一条空隙。一位身着深紫长袍的男子,边轻摇着手中折扇,边邪笑着款款走来。
他的脸上戴了一只黑色眼罩,裸/露在外的另一只凤眼狭长而幽深,仔细看还能看见里面汹涌着铺天盖地的恨意。
是路沉月。
“死再多的人又如何?我既花了这份钱,便要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本事不够。”
说罢,他敛了笑意死死盯着池墨,冲身后的人群扬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今日但凡拿下左玄裳项上人头者,赏黄金十万两!伤她者,一刀一千两!”
第37章 偷袭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路沉月此话一出,身后的那群人面面相觑一眼,顿时齐声高喊着冲了过去。
偌大的山门前一时之间充斥着电光火石,和绵延不绝的厮杀声。影卫们不愧是左玄裳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以八敌百,竟也未能放一人踏过山门。
可池墨在厮杀间却偶然瞥见不远处站立不动的路沉月,悠哉悠哉地摇着手中折扇,不仅毫无急色,甚至嘴角还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不好!
只需稍稍思忖,他立刻便明了路沉月的真正意图。这群人强攻山门是假,调虎离山才是真!
正当他暗叹糟糕之时,山顶骤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霎时惊起一片飞鸟。
“生!立刻带着人撤回绝生殿!”池墨宏声道。
影卫领命,而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从乱战中脱身,纷纷往绝生殿赶去。
那群人正想追击,却被路沉月给拦下,“不急,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罢,侧首向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神,手下颔首,从怀里掏出一支鸣镝射出,一声尖促的声音瞬间响彻天际。
路沉月仰头望着冲上天空的鸣镝,缓缓扬起抹势在必得的笑来,幽幽道:“这山路,咱们还是慢慢走吧。”
绝生殿外。
池墨和影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绝生殿,眼前的景象一片杯盘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再往前望去,绝生殿的玄铁大门已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废石,切口平整而整齐,分明是被利器砍成这般模样的。
可能将玄铁砍得七零八落的利器,恐怕修罗城内也只有赤练刀了。
果然,再往殿内望去便能看见,最里面那处阴影里,左玄裳以刀撑地,稳稳当当地坐在宽座上。
“玄裳!”池墨连忙跑去查看她的伤势,不出他所料,手掌刚覆上她的右臂,便触到一片濡湿。
“这几日,一直有路沉月买通的杀手过来是不是?”她垂眸看向他,眸中似有些许冷意。
池墨点头,又赶忙向她解释:“你伤势严重,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便好。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养伤罢了。”
左玄裳没再看他,转而将垂头立在面前的众影卫扫视一遍,冷冷道:“什么时候我养的影卫,竟也学会以下瞒上了?难道你们誓死效忠的,是副城主不成?!”
伴随着话音落地,她稍稍提起赤练刀,刀尖狠狠敲在地面上,当即便爆发出一圈以她为中心的气流,将池墨和影卫霎时击飞一米远。
影卫刚刚摔地,又立刻爬起来在她面前跪伏着,齐声道:“属下知错!请城主责罚!”
“玄裳,是我让他们瞒着你的。”池墨单膝跪到她身边,“他们都是为你好,你要罚便罚我吧。”
她挑起他的下颌,躬身至咫尺之距与他对视,那双狐狸眼里泛起了久违的狠戾,“你近日,似乎越线多次啊。”
心里猛地一怔,紧接着一股悲凉不可抑制地将他包裹,他忽然很想笑,原来这些日子的亲密,都是他的错觉而已。
从武林大会到挑战六大派,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位置的,她是在乎自己的,不然又怎会拼了命也要为他拿回解药?
可他却忘了,她待他的一切不同,不过是因为那个承诺而已,自始至终都是。
是啊,他是她的所属物,路沉月不能将他带走,阎王亦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任何东西,可以在她眼前带走她的人。
而这些,无关感情。
正当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时,殿外冷不丁响起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你教训属下了。”
路沉月一脸阴笑地站在殿外,身后是比方才山门前还要多了两倍的人,想必是那支鸣镝叫来的。看来他早就料到,派去偷袭的那一拨人会全军覆没。
倒还真是为了趁火打劫,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啊。
“左玄裳啊左玄裳,没想到你竟会为了区区一个副城主,做出挑战六大派这等傻事。若我不趁着你重伤,将我所受的屈辱一一还回去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机会?”
影卫和池墨立即站起,十分警惕又蓄势待发地盯着他。左玄裳也徐徐起身,黑色的衣袍看不出她流了多少血,却没有一滴血滴落在地,看模样应是又封了穴道。
“路沉月,看来那只眼睛并没有让你记住教训啊。”
不提还好,一提眼睛他就怒火中烧,当即收了折扇指着她,恨恨道:“左玄裳!你拿我一只眼,我便要斩你四肢来祭它!呵,听说在修罗城死是最难的事情,我今日便让你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话毕,侧头冲身后扬了扬下颌,云屯雾集的一群人立时便要冲过来。
眼瞅着一场混战就要一触即发,甚至池墨已将她护在了身后,可众人忽然就不动了。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因为此时的天空中,突然莫名下起了红色的灰烬。在场的每一个人在看清手上的红色灰烬时,脸色皆是一变,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
包括左玄裳在内。
清脆的铃声在人群身后响起,众人依声望去,只见两列身着赤白相间褶裙,腰间系着银铃的持萧女子,面无表情地走进人群中,隔出一条供人行走的空隙。
直到空隙隔开他们这才发现,这群女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位手拿油纸伞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青黑羽纱面白狐里鹤氅,将伞沿缓缓抬起,露出伞下那张苍白红唇的昳丽面容。眼角虽含着盈盈浅笑,但周身萦绕着的危险气息却又让人不容忽视,就像……
一条在暗影里窥视着猎物的毒蛇。
他不疾不徐地走近左玄裳,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侧后方的属下,而后又从另一边的属下手中,接过一件同样式的大氅,展开替她系上。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不自然。
“我来迟了。”他声线清朗,却又藏着股让人倍感压抑的威严,“天气寒凉,好生披着。”
第38章 毒蛇
武林中魔道六大教,具体指的是昌都修罗城、临安碎影盟、昆明无天居、大庸息暝会、秦淮出野楼,以及天津卫烛龙堡。
其中烛龙堡是六教里最安静,最甚少参与争端的一个门派。要不是创立者自认魔教,世人还以为它是个中立隐世门派呢。
但就是这样一个常年被人忽视的门派,却有一位让所有魔教中人闻之色变的掌门人,这个人的生平事迹只有魔教中人知晓,且对外人绝口不提。
他名为苏御,如今正当不惑之年,却拥有一张绝世妖冶,恍若方及弱冠的面庞。但凡他出现之处,天空中必有红色灰烬落下,而后银铃声便会接踵而来。
听闻,他为求青春永驻,常食妙龄女子之心,且以其血泡澡,故而他这四十的年岁,才能拥有如今二十的面庞。
当然,这些仅是魔教中的传闻而已,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此时此刻,这位传闻中修炼邪术的苏某人,正面带微笑地与路沉月对视着。明明是副眼笑眉舒的表情,却看得路沉月一阵毛骨悚然。
“路掌门,真是许久未见了。”
路沉月不自觉地吞咽一口,想着自己身后还有千百人在,便又将胸膛稍挺起一些,“苏掌门,确实许久未见,想必你今日大驾于此,也不是为了来同我叙旧的吧?我可得先告诉你,此次争端乃我和左城主之间的私人恩怨,苏掌门还是勿要插手的好。”
“当然。”苏御倒也不恼,睨了一眼身边抱着木盒的手下,下一刻木盒便被手下送到了路沉月面前,“我此番过来,无非是想送给路掌门一个礼物而已。”
那个木盒一看就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大小至少能装上五十锭金子。路沉月略带狐疑地将它打开,在看清里面物品的那一刹那,血色从他脸上褪了个干净,仿佛身处极寒之地一般,全身不可控制地瑟瑟发抖。
里面装着的,是他兄长的人头。
“不知这个礼物,路掌门可还满意?”
路沉月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张衣冠楚楚,笑如春风的脸庞。此刻在他看来,却是比那面容可憎的邪术药人还要让他恐惧作呕。
见他沉默着不回话,苏御言笑晏晏地又道:“若是路掌门不满意,我倒是可以再补上一个。”
说罢,身边的下属很有眼力见地上前递上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莹润无瑕,价值连城的和田玉,上面雕刻着一只精美的貔貅,照雕刻的手法来看,是出自宫里那位知名的匠人。
路沉月对这块玉佩再为熟悉不过,因为它被自己的父亲佩戴了整整三十年。
苏御这话,很明显是在以他父亲的性命来威胁他。路沉月从小便混迹于江湖,因此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苏御是做得到的。
凡是活在这世上的人物,除了赫连卿以外,苏御想取谁的命都是轻而易举。
他微微颤抖着将木盒盖上,接过那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不知不觉变得沙哑的嗓音极低沉地吐出一声“走”,而后带着疑惑不解的手下们,浩浩荡荡地撤离了修罗城。
人群一走,涌动的气流即刻变得微妙起来。
左玄裳面对苏御并未给他好脸色看,甚至眼神里还带了些警惕和敌意。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眼神,才更加让池墨对苏御这个人心生好奇。
他跟了左玄裳十年,从未见过或听过苏御这个人。最重要的是,左玄裳无论面对谁都是副狂妄嚣张的模样,像现下这般警惕非常,他还是第一次见。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我啊。”苏御深深弯着唇角,对她眼里的敌意视若无睹。
“你们先下去。”对影卫说完,她又侧过头来看向池墨,“你也下去。”
即使满不情愿,却也违抗不得,只好握了拳横了心,转身离开了绝生殿。而后苏御摆摆手,那群带来的女子们齐齐颔首,接着如东瀛忍者一般,“唰”地一下尽数消失。
左玄裳并未打算在一片狼藉的绝生殿同他谈话,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卧房的方向行去。
二人一路无言地穿过长廊,直到卧房大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苏御并未就这个问题回答她,反倒将她那只沾满血迹的右手轻轻放在掌心,他的身体好似没有温度一般,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让她实实在在被冰了个激灵。
“你的伤口裂开了。”
她抽回手走到矮桌前,旁若无人地脱掉自己身上的大氅和外袍,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坐上矮椅,拿过桌上的干净帕子正欲擦拭,却蓦地被他轻按住了手。
帕子被他接过,动作温柔地挽了袖子一点一点擦拭,嘴里还不忘回答先前的问题:“听闻,你以解药为条件挑战六大派,我觉得甚是新奇,便想着来瞧一瞧,看看到底是谁,能让你生出这般情义。”
他说话总是这样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却又带着股迫人的威慑力,“顺便……来躲一躲。”
一声嗤笑立时从她喉间传出,“稀奇,这世上竟还有能让你躲着的人。”
“这个人,你过几日便会见到了。”他放下被染红的帕子,又拿了桌上备好的药给她涂抹,“今日你身边那位男子,想必就是你为之舍命取药的那位了吧?”
见左玄裳闭口默认,他接着又道:“早年便听说,你从南境捡了一个小孩子回来,未曾想我与你之间,仅仅十多年未见,他竟会让你变成这般模样,倒还真是……让人有点失望啊。”
“你想多了。我救他,不过是因为我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他的死亡。”她冷眼看向苏御,“还有,你给我记好了,我变成什么模样,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闻此言他不仅不恼,反倒一扯嘴角冁然而笑,抬手捻了一缕她的发丝放在指腹中摩擦,“玄裳长大了,急着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还真是令人难过啊。可是为何……”
苏御抬眼与她对视,如毒蛇缓缓吐出蛇信子,他漫不经心地翘起一边唇角,“玄裳的处事风格中,总有我几分影子呢?”
第39章 关系
当然会有他的影子。
怎么可能不会有他的影子。
世人皆惧她心狠手辣如深渊恶鬼、皆道她生于北屠泯灭良知、皆恨她豺狐之心秋草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