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冉冉升起一团烈火,越燃越勇,越烧越旺。
拿着火把的手渐渐下移,直到那一簇小火碰到稻草的草尖,“呼“的一下,周围的环境在转瞬之间全部陷入了火海里。
耳边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慌乱焦急的拍门声,有伴随着咒骂的重物撞击声,但就是无一人能从自家屋舍里逃出来。
仿佛这一切,都是某人提早准备好的。
从让他们陷入深睡的井水,到趁机放好大量的引燃物,最后到锁上每家每户的门。
哦,忘了最重要的一步,还有递给她的那根火把。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他精心布置好的一个局。
为的,不过是将她这样一个拥有绝好“先天条件”的人,培养成他最完美的作品而已。
谁让她,姓北屠呢?
“玄裳,醒醒。玄裳?”
梦里似乎有人在叫她,语气里的急切终是让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她立即坐起搂住了他的脖子。
“玄裳?”
“抱我。”
池墨听话地圈住她滚烫的身子,又听见她说“抱紧点”,便将双臂箍得更紧了些。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在确定怀中人的身子不再发烫后,他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吗?”
她顿了顿,却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池墨,我以前…是不是也是如此对你的?”
“如此?”他一时不解,“如此是指什么?”
左玄裳仍旧搂着他,似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他那双眼睛,“比如……逼你杀人之类的。”
“嗯,倒是逼过不少次。不过那时候小,逼我一把是应该的。若是连杀人也做不到,又如何能做你的副城主呢?”
她终于将搂着她的手放开,转而同他对视道:“你难道,就从未恨过我吗?哪怕只有一丝丝。”
池墨扬起唇角,将她脸侧汗湿的碎发一一拢至耳后,回她:“这世上的人事物,凡是你不喜欢的,便不该存在。替你清理还来不及,为何要恨你?”
但凡思路正常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情话,可偏偏落在左玄裳耳中,却让她生出几分愧疚来。
这孩子,属实被我洗脑得有点严重啊。虽然忠心难得,但他这很明显有点偏执了啊。万一以后变成个杀人狂魔怎么办?
杀人可以,狂魔就很没品了。
不行,今后还是得抽空给他掰回来一点。
想罢,门外适时响起两下敲门声,是左杜。
他进来后先是瞧了池墨一眼,后者很快会意,起身离开了她的卧房。
“城主,丐帮的大长老今早醒了过来。”
苏御说得果然没错,他终究还是苏醒了。左玄裳眉间轻蹙,问道:“可是说要见我?”
“没错,他方醒不过半个时辰便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想请城主喝杯茶,让城主今日未时上百花峰顶凉亭一叙。”
她抓着棉被的手紧了一紧,神色甚是凝重,“知道了,我的去处不要告诉池墨。”
百花峰位于昌都最东方,是座风景极为秀美的山峰。因地理位置观赏日出极佳,故前人特地在峰顶建了一座凉亭。
左玄裳轻功行至峰顶时,恰恰好是未时,不早也不晚。
凉亭内有一位年近八十的老者,长须白髯,一身灰麻布衣,袖角和裤脚皆被卷起,趿了上草鞋晃晃荡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即将下地干活的农民爷爷。
可仔细看却也能看出来,他和旁的老人截然不同,例如腰板笔直无佝偻之意,布着点点老人斑的手上还有几道旧痕,露出来的半截小臂也不似别的老人枯瘦如柴,反而仍存有孔武有力的肌肉线条。
他便是约了左玄裳在此见面的丐帮大长老——吴柴。
“左城主,许久不见。”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并无恶意,朝石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摊开手掌,“入冬了,这山上怪冷的,来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左玄裳并不担心他会下毒,堂堂丐帮大长老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下等之事,遭天下人耻笑。于是她走过去,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杯饮下。
是很下等的茶叶,既无清香又略为干涩。
吴柴见她稍皱了眉头,挠了挠后脑勺讪笑两声,“对不住了左城主,说要请你喝茶却只能拿出这等劣质茶叶。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们丐帮挺穷的,多担待担待哈。”
“吴长老。”她放下茶杯正色道:“茶我也喝了,想必你找我也不只是为了喝茶,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着急。也罢,左城主日理万机,自然是耽误不得的。那我便直说了。”
吴柴敛了笑容,趁着又一阵冷风卷过,让喉间的话语乘风而起,四散于天地间,“告诉我苏御安插在丐帮的细作是谁。”
额间突地一跳,左玄裳默了一会儿,而后嗤笑一声道:“这种事,吴长老不是应该去问苏御吗,为何要来问我?”
“左城主何必明知故问,苏御是为了谁才让细作背后害我的,你我皆知。”话及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垂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左城主,二十年的事情我非常抱歉,也一直内疚至今,你若……”
“够了!”她暴喝一声,似是不想再提当年之事,“你也会愧疚吗?恐怕你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正确吧。我再重申一遍,苏御做的事情你去问他,我同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她抬脚便要离去,却又被吴柴下一句话给拦住了步伐。
“你一直在查邢川吧。”
她徐徐转过身来,又听他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细作是谁,我告诉你邢川的真实身份。”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确实让她摇摆了一下。丐帮的情报网遍布天下,且能从大长老口中得知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邢川此人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到底是什么,竟让堂堂剑尊将他藏了十几年,这一点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邢川同驭世门到底有无联系。因此吴柴这个提议,着实让她心生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一章是我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写的,没啥状态,下一章再找找感觉吧。(哭唧唧)
第44章 奴隶
十八年前。
大黎的东部边境与金河、杲佲两国相连, 其中国土相接处有这样一个地带,因为天高皇帝远,又与他国相连, 因此国法在这里便形同摆设,只有钱和势才是绝对的王法。
这处地带名为向天城。
今日奴隶市场又迎来了一批新的“货物”,那领头的大汉牵着手中的绳索, 后面跟了一长串形形色色的男和女, 大人和小孩。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被卖到这里的,事实上,自愿只占极少数。更多的是从四方各地拐来、抢来,或者结了仇家被人暗算送到这里的。
没有人问过他们的出身,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出身, 到了向天城成为了奴隶, 除非主人好心放人走,否则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可是, 这城里哪会有好人呢?
负责登记的工人将新来的这批一一登记, 队伍走到最末尾时, 他掀起眼皮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 便让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那是一个五岁大的男童, 身上虽已满是脏污, 却不难看出衣服的布料极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本应闪烁着恐惧, 此刻却是如死水般平静。
工人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见怪不怪的神色。这奴隶市场这么多人, 出身高贵却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沾了沾墨水,头也不抬地问道:“名字。”
“……邢川。”
登记好后, 大汉将他们领进了市场,关进笼子里供人挑选。有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人心如死灰只盼着能去个好人家。
而邢川则自始至终安静地坐着,低头一动不动盯着笼外地上的蚂蚁。
来往的买家走了一批又一批,身边那些奴隶陆陆续续被带走,女子的哭喊和打手的咒骂声,自他被关进来就没停过。
然而却并未有一位买家,将他这样一个沉默不语的小男孩放在眼里。
在奴隶市场里,大部分的买家都喜欢买妙龄女子带回去,既能干又能干。买男子的也有,比如家里急缺仆人的,或者有点闲钱的寡妇。
可是买个五岁的男童能有什么用呢?
于是一直到了黄昏,那蚂蚁都不知道搬了几回食物了,邢川仍然没有被买走。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卖家打开笼子将他牵出来,打算明日再卖。身子刚钻出笼子,便听门口传来谄媚的一句:“哟,姜老爷,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位体型肥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边盘着手中的核桃,边懒洋洋答道:“前日家里刚走了一个,这不,今日闲来无事,来看看你这儿有什么新货没有。”
“有!当然有!”门口那工人堆着一脸谄笑,领着口中的姜老爷来到邢川面前,“您也是赶巧儿了,这今日刚到了一个。您看看,合您胃口不?”
姜老爷的眼睛本来就小,稍微一眯便眯成了一条缝,打量了他须臾,又道:“这身板看着有些瘦弱,恐怕经不起两天折腾啊。”
“欸——您这就此言差矣了。”牵着绳子的卖家自然不肯放弃这单生意,当即狠拍了两下邢川的背部,后者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您看,瘦是瘦了点,可身子骨硬朗着呢。若是没撑过两天,我免费再给您送去一个,您看如何?”
手里的核桃仍在盘个不停,姜老爷盯着邢川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这小孩到底能不能撑过两天默了半刻,邢川见眼前的男人撇了嘴角,“行吧,就他吧。”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丢到卖家手里,而后便牵着那绳子,将他带离了奴隶市场。
走出四五米,他隐约还能听见后面两人的谈话。
工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流露出些惋惜:“这么漂亮的小娃儿,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一旁的卖家掂了掂手中的银袋子,语气里甚是愉悦:“你管他能活多久呢,这世道,咱们这些底层的人哪还有空管别人啊。走,今日赚了笔大钱,咱们喝酒去。”
话毕,二人勾肩搭背地踩着夕阳的余晖渐渐远去。他们深知,自己走向的是浆酒霍肉,而邢川走向的,则是暗无天日的牢笼。
在这向天城,没有人不知道姜老爷是何人物。他是同守城将军拜过把子的兄弟,有朝廷的势力给他做主,他在这里向来是一手遮天。
偏偏这人还有个不好的癖好,那便是喜欢折腾长得白嫩的男童。凡是送进他府里的男童,没有一个能撑得住一年,不是被折腾死了,就是实在受不住投井了。
因此他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可这又能如何呢?向天城偏远闭塞,又有守城将军做靠山,消息根本传不出城门,更别提上告天听来惩治他了。
这城里的百姓都是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家里有男童的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当然,也有些家里有男童的,见到他就跟见到财神一样。谁让人家出手阔绰呢,一个银袋子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了。
这世道啊,活着比死难。
出了市场后,邢川便跟着他上了一顶在门口等待的娇子。一路上姜老爷并未有同他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儿,好像方才没看够似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娇子在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口停下,那高高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姜府”二字。
见老爷回来,小厮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妇人踏着小碎步前来迎接。
“老爷。”她低眉顺眼地福礼颔首,直起身子时视线落到邢川身上,脸上却未有丝毫惊讶之色,单单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略过。
“通知厨房,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说罢,便带着邢川径直往内院走去。
很多年之后,即使邢川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全新的身份、无一人知晓他的过去,但他依然无比清晰的记得,那日是立春,明艳的阳光照在身上并不温暖,甚至还有点寒凉。
他记得那人让自己脱下衣服时的恶心嘴脸、记得那双肥猪一样的手探进了不该探的地方、记得粗糙的马鞭打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疼痛。
他更记得,那七年中他曾无数次想要轻生,却又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很快便学会了如何讨人欢心,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达到目的。什么阿谀奉承,谗言佞语;什么苟合取容,伏低做小,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手段而已。
也多亏了他的八面玲珑,才使得自己在十二岁那年顺利脱身。
姜老爷向来只喜欢童子,过了这个年龄后,本想着打发他去做府里的杂役。可这七年里,邢川的言行举止不仅越发上道,甚至在房事上也深得他的欢心。
人一开心,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因此在邢川提出放他走时,姜老爷竟也破天荒的同意了。
可惜这个“同意”,却没保持三日就变了卦。
彼时邢川方离开向天城不过十几里地,姜老爷冷静下来后忽然起了疑心,怀疑那小子是故意隐忍七年讨自己欢心,等放了他便会跑去皇城敲公冤鼓。
如此一想,他连忙告知了自己的义兄,连夜派士兵们将他捉拿回来。幸好那时邢川不在客栈,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群官兵,正拿着自己的画像询问旁人。
心觉不妙,他连忙骑上马逃离了此处。可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且他那匹马是买的最便宜最弱的老马,怎能跑得过人家的战马?
于是在躲躲藏藏,逃了两日之后,他终于被那群人给堵住了去路。尽管已到绝境,可他仍不甘心就此放弃。
这七年都活下来了,他又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巨大的生存本能下,他转身拔腿就跑,明知顺利逃走的希望渺茫,但巨大的恐惧已使他无法思考,只能不停地向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体力又如何能比得过,一群成年男子的体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