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有谁知,这些都来自于那个叫苏御的男子。
左玄裳抽回涂完药的手臂,眼里汹涌的戾气像是要吞人似的,“你到底来做什么?”
“你生气了?”苏御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乖,别生气。我方才不是都坦白了嘛。还是说…你想听的其实是别的?”
她当即发出一声冷笑,讥讽道:“你这样的人,也知道‘坦白’二字如何写吗?”
“对别人嘛,自是不知的。不过你不是别人,”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廓,从额角到眼尾,再从眼尾到面颊,最后拇指停留在她柔软的樱唇上,“你可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深秋的天总是黑得早,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晓月残星,习习秋风将林中枝叶吹得左右摇摆,浓影晃晃。
屋内的烛火随着渗进的凉风不时跃动,忽明忽暗,衬得整个房间好似一团风中摇曳的篝火,直直映入五百米之外,屋顶那人的眼中。
池墨无法透过窗纸看清房间内的情况,也无法离得更近一些,否则很容易被左玄裳察觉。
他只能等,并且一边等,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又是一刻钟过去,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苏御一脸餍足地走了出来,而后又抬手在自己脖颈处摸了一把。看着手指上沾到的东西,他勾了勾唇角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池墨保持着远距离悄悄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他才忽然发现,这个苏御貌似对修罗城的地形很是熟悉。
这个发现让他不由得对苏御的身份更加疑惑,直至跟到一座空置的院子时,苏御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若是玄裳知道你在房间外偷看,你说,她会不会罚你呢?”
周围除了风声之外,寂静得出奇,很明显他是在同自己说话。而且,左玄裳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竟然被他察觉了,由此可见这人的深不可测。
池墨定了定心神,从围墙后缓缓走出,“你同玄裳,到底是何关系?”
“你觉得呢?”苏御转过身来,依旧保持着他那副危险的笑容,“若是我告诉你,她培养你的方式,也是我培养她的方式,你信吗?”
心里猛地一怔,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有些沉重,却又听见苏御从喉间,发出了两声轻快的笑来,走近了一步又道:“看你这模样似是想岔了,我指的可不是床上。”
离得近了他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还带着两颗已经干涸的血珠。
原来方才苏御在门口摸的,竟是这个。
瞧见池墨盯着自己的脖颈看,他忽然就起了一丝恶作剧的心思来,“玄裳的脾气还是如此暴躁,这不,只不过碰了一下她的脸,便被生生划了一刀来。若不是我躲得及时,想必这颗头就得留在她那儿了。唉,她小时候便是如此,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她竟一丝也未曾变过。”
二十年?小时候?池墨蹙起眉间,她不是由老城主养大的么,又怎会突然冒出一个苏御来?
“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将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眸里渐起一层杀意,“难道,你莫不是在同我炫耀,你与玄裳相识的时间久不成?”
“啊,你误会了,当然不是。”苏御忙不迭赔了声笑,而后又走近两步,轻轻按住他握刀的手,在他耳边换了副语气道:“我的意思是,她是我花了二十年培养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我不允许任何人…妄图改变她。”
话音刚落,池墨当即便要拔刀,可却怎么也拔不出。那只手看着是轻轻按着,却又仿佛压了座大山在上面,任他如何运功也不能拔出分毫。
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何左玄裳会对苏御如此警惕了。
“啊,对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变脸似的换回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知令尊…身体可好啊?”
闻言,池墨骤然浑身一震,不仅忘记了运功拔刀,甚至连脑瓜子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思考,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便是来自自己的胸腔里。
噗通噗通噗通,生有一副要把自己跳死的架势。
苏御满意地放开按着他的那只手,打量了他一眼后,弯着一边嘴角从鼻孔里吐出气来,而后一个字也懒得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开了此地。
直到苏御离开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池墨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大脑也逐渐恢复了思考,可眉头却仍是紧紧皱着,心思异常沉重。
夜已渐深,他如往常一样,没有接到左玄裳的命令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正当房门准备关上,却蓦地被左景给伸手拦住。
“城主找你,在后天池。”
单是前四个字,便足以让他心中欣喜,哪还记得住方才心里的阴霾,收拾收拾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后天池。
那是一处在后山里的温泉,左玄裳在秋冬时才会偶尔去几次,有时候是单独,有时候是同池墨。当然,在所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地点里,后天池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寂静、因为空旷、也因为……她全身湿透的样子最好看。
池墨赶到后天池的时候,远远便能看见隐藏在云雾缭绕中,那若隐若现的背部曲线。他一如往常地走近、脱衣、下水,而后拿过放置一旁的亚麻布,给她擦拭身子。
一切都是如此熟练。
“我这两只手啊,算是废了,连洗澡都洗不了。”她背对着池墨,手肘撑在池子边缘作举手状,以免水滴溅到上面导致伤口恶化。
他撩过她背后的湿发,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背部,边擦边道:“所以我让你按时喝药,这样好得快一些。”
“我仔细想了想…”她举着双手转过身来,神情很是严肃地看着他,“我觉得比起喝药的话,上次那个如厕的提议,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第40章 舔舐
池墨没忍住当即笑出声来, 思路却仍清晰着并不上她的当,“你若让我帮你我自是会帮的,但是药也必须要喝。”
“那还是算了, 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她挺了挺胸脯,又道:“前面也给我擦擦。”
听话的某人打湿了亚麻布便从锁骨开始擦起,全然没有注意到, 自己面前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神。
池子里的泉水并不清澈, 但是仍然可以从荡起的波纹里,依稀看见水下挺立的粗壮之物。
左玄裳满意地悄悄勾起唇角,待他擦完又将双手一伸,“手举累了,让我挂会儿。”
听着是命令的语气, 却不难发现其中藏了几分俏皮, 这让池墨心情大好。此刻就如同被美色迷惑的昏君一般,浅笑着将她一把抱起, 满心满眼皆是她。
双腿夹着他的腰挂了一会儿, 那东西总是戳着大腿根, 弄得她很不舒服, 于是又让他将自己放在了池沿上坐着。
池墨的头顶刚好到她的鼻尖, 视线就这样直愣愣地落在她脖颈处, 看着那道刚刚结成不久的痂。
其实不光脖颈, 还有锁骨下方、胸口中间、肋骨处等等, 都有不大的痂,看得他一阵心疼又内疚。
“对不起。”他不敢抬头去看她。
默了须臾, 忽然有两只胳膊搭上了他的肩,紧接着便听见面前那人在自己耳边轻声道:“舔一舔。”
只怔愣瞬息,他便靠近了她白嫩的脖颈, 伸出猩红柔软的舌头,如野兽舔舐伤口那般,在那并不平整的褐色痂上轻轻舔了一口。
而后依次往下,在每道伤痂上都郑重且无比虔诚地舔舐。
那些,都是为他所受。
池墨能感觉到,头顶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抬头望她,撞进一双稍显迷离的眸子里,泉水表面散发的雾气萦绕在她周围,方才没擦干的水珠,从她锁骨中间顺着胸口滑落,看得他口干舌燥。
“要?”他的声音暗哑,视线已不由自主地开始下移。
左玄裳没有回答他,而是抱着他的头,挺了挺自己的胸膛。二人的默契使他连一瞬的反应都不需要,迫不及待地便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事情。
夜里的深山老林总是格外寂静,一切声息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会被无限放大,除了偶尔秋风刮过时树叶的声声呼唤,便只有那闪动着簇簇烛火的深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暧昧的喘息。
在此刻忘却了一切世间忧愁的左玄裳,只觉自己被送入了云端,虚虚浮浮,没着没落。
也大概只有如此,她才不会想起这个山林以外的事,那些让她身陷仇恨,憎恶世人的事。
若是这世上真的有“好人”存在,那或许,也只会是池墨了吧。
如此想着,她一口咬在他的肩上,身子弓成一只紧绷的虾,而后又整个放松了下来,嘴唇微张喘着粗气,雪白的胸口一起一伏。
那双眸子仍然处在混沌之中,却在感觉到池墨正欲抽离时陡然清醒,忽地按上他的肩,声线略带着沙哑道:“你还没有…”
他的神情在此时变得无比温柔,却仍是保持着抽离的动作,低声逗她,“那可能得麻烦你更受累一些了。”
“好啊。”她翘起唇角,宛若一只正在勾人的小妖精,“我倒要看看,是你累还是我累。
眸光一沉,池墨又回到了被温暖包裹的地方。虽然手上留了力道怕将她弄疼,但身下却是一点儿也没心软,得亏左玄裳从小习武受压能力强,这要换了旁人,身子骨早散架了。
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已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大半,随着时间的流逝,深夜里的气温也越来越低。
池墨抱着已经熟睡的左玄裳回了房间,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他身下睡着的那一刻前夕,脑子里想的竟然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若是日子能就这样过下去,当不当武林至尊,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想法虽然并不强烈,但却是真真实实头一次。若是他知道,也许往后的一切波折,都不会发生了吧。
可惜命运弄人就弄在,“若是”二字。
农历八月廿二,寒露时节。
亏了左伤熬出来的特制药,左玄裳身上的伤口好得极快,右臂上的针线也陆陆续续拆完了,待再抹个十天半个月的特制除疤药,那只右臂便会完好如初。
这几日里,苏御倒是没再作什么幺蛾子,每日不是遛鸟就是在自己院里看书,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让城内的弟子和下人总生出种错觉来,好像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许久,久到…修罗城已变成了他的家。
说起城内的弟子和下人,他们甚是喜欢苏御这位新来的客人,因为他无论面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即使遇到因偷瞄他而走神犯错的杂役,他也并不会怪罪于那人,反而还会关心那人可有受伤。
如此一视同仁,待人温和的翩翩公子,有谁会不喜欢呢?
不过倒还真有人不喜欢,左玄裳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前日苏御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蓝喉金刚鹦鹉,这种鹦鹉无论是在大黎境内还是境外,都见不到几只,以极其稀有而使得它异常名贵。
因此拿到这只鹦鹉时,苏御眼里的欢喜是自然流露的,不似平日里的伪装。他满面春风地将笼子提到左玄裳面前,特意让她听一听自己教那鹦鹉说的话。
鸟儿一见到她便尖着嗓子叫唤“小裳!小裳!”
左玄裳当即便沉了眉头,手中正在处理事务的毛笔,下一刻便将鹦鹉钉死在了笼子里。
提着笼子的那位主人,眸光只黯淡了一瞬,立刻又换回莞尔浅笑的一张脸,幽幽道:“若是不喜欢,我命人杀了炖汤喝就是,何必亲自跟一只畜生动气呢?”
说罢,他唤来手下让其处理了死物,而后走到她身后,十分自然地撩起她的长发,一股一股地编起辫子来。
“小时候你的头发就长,我每回给你编辫子,总要辫好一会儿。偏生你又是个嫌麻烦的,有一次你非要将自己的头发给剃了,老城主说什么你也不听,只能把我给叫过来。你还记得…我当时同你说的什么吗?”
第41章 剃发
十九年前, 盛合元年。
“我的小祖宗欸,让为师省点心吧,这头发不能剃啊!”
出声之人是一位身穿墨色锦服, 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握着剃刀背在身后,神色焦急地看着面前还不及他腿高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披散着盖过臀部的长发,一张圆润白嫩的小脸上蕴着明显的怒气, 她将小手一伸, 用稚嫩的声音喝道:“还我!”
“真不能剃啊!又不是出家的女子,怎能将头发剃了?!”老城主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边大步迈开躲过她的抢夺,顺便冲身边的侍女小声嘟囔了一句:“快把公子叫过来。”
八岁的左玄裳瞪着一双大眼狠狠盯着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屁孩, 却仍让人从她身上, 感觉到了一丝杀伐之气。
“你瞪我?你瞪我也没用!你就欺负为师不打小孩吧!等你到了及笄之年,你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 他又重重叹出一口气, “唉,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当初怎么就昏了头, 答应他收你这么个混世魔王为徒了呢?真是白白减我十几年寿命, 唉!”
倒也真不怪老城主抱怨, 左玄裳在修罗城待了不过一年, 便把这里搅了个天翻地覆。别人家的熊孩子至多不过是上树掏蛋, 下河摸鱼,而左玄裳则是致力于研究各种新奇东西。
今日用造出来的火/药炸了藏书阁, 明日用做出来的新暗器伤了十几名弟子,除了不会养蛊制毒,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曾涉及的东西。
要不是她是老城主公开收下的亲传弟子, 修罗城里的人早就暗戳戳将她给弄死了。
本来剃头发这事儿与她过往的“战绩”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老城主说了好多遍她都不听,加之以前的事情一起涌上来,这才使得他的情绪很是崩溃。
还好这时终于将救星给盼来了,他一把拉过刚踏进门槛的苏御,指着左玄裳愤愤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带来的好崽子!说了多少遍了女子不能剃头发!她就是不听!现在竟然还敢瞪我!我迟早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不等苏御开口说话,老城主又将袖子狠狠一甩,“这小崽子我是管不了了,谁爱管谁管!”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