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愣了一愣,随即垂下头沉默了片刻,“爹爹去世的时候,我虽然年纪小,但我记事很早。我记得很清楚,爹爹陪伴我的次数屈指可数,相反,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左玄裳身上。
明明我也可以习武,我也可以修习七无决,爹爹的期望我也可以努力达到,可为何爹爹偏偏把所有的期望都给了她?真不知道,到底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还是她左玄裳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以来讨厌左玄裳的原因,池墨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傻时戏,正是因为你是老城主的女儿,他才不舍得让你受这些苦啊。他之所以如此严苛地训练玄裳,就是因为想让玄裳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护你一生安康无虞。”
见左时戏眼里似乎并不相信,他又道:“你知道老城主去世前,对玄裳说了什么吗?其实我偷听到了,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许跟玄裳说哦。”
她点点头。
“老城主说,你虽然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他让玄裳以命发誓,绝不会让你卷入这江湖的纷争中来。现在,你可明白了?”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左时戏费解地挠了挠耳鬓,“所以爹爹还是最爱我的,是吗?”
“当然是啊。”
“嗯…我信哥哥。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今后尽量不同她作对吧。”
池墨以笑回应,随即唤来左景将她送回忘仇院。在她的身影同左景一起消失在空气里后,他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盛满心疼的眼眸。
是啊,老城主最爱的是左时戏。左玄裳于他,不过是保护自己女儿的一个绝顶工具而已。
没人爱她。
他还记得,自己被左玄裳带回修罗城的第二年,也就是左时戏四岁的时候,她跑着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即哇哇大哭。
老城主将她抱在怀里哄了半天,而后便派人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在她旁边,生怕她再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
也是那一年,老城主命左玄裳仅带十人清缴一个小门小派,那时候她的心法还不够成熟,因此清缴回来时几乎浑身是血,而老城主只是夸了一句“做得不错”。
后来他截下送药的仆人,自己亲自给她送过去,这才看清她身上的伤势。白皙的背上划了一条整整一尺长的伤口,其他地方的小伤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涂药困难,那日还是他帮忙上的药,可他知道,平日里的伤口都是她自己涂的,上完了药翌日继续修习,一直如此。
城里的人都觉得,左时戏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甚是可怜。但在池墨心中,却从未给过她一丝心疼,至少她是被人深深爱着的,哪怕老城主已经逝去,但却为她安排好了此后康乐无虞的人生。
可他心疼的那个人,却从未得到过左时戏从出生就拥有的东西。
万籁俱寂的夜里,左玄裳的房间早已熄了烛火。睡意正欲拖着她进入更深度的睡眠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忽然从背后缓缓搂住她的腰,紧接着熟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里。
已经睡着了一半的她陡然清醒,回身望了一眼他的轮廓,又埋进他怀里带着轻微的鼻音说道:“你又不听话了,我没让你进来。”
说是这样说着,抱着他的姿势却不曾动过。
“明日再罚我。”池墨有规律地轻拍着她的背,直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绵长,他才在她发顶轻轻烙下一个吻,同她一起睡去。
翌日,初晨的阳光刺破白云照进屋内。池墨难得一次没有早起晨练,继续抱着还未醒来的左玄裳,再次睡了过去。
冬日里的被窝还真是懒惰的源泉,暖烘烘的,让人舍不得离开。因此左玄裳在临近巳时醒来之后,仍是抱着身旁的大暖炉不肯起床。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左玄裳:你晨*了。
池墨:我知道。
左玄裳:你有想过,为什么男人会晨*吗?
池墨:……没有。
左玄裳:好吧。
气氛安静了片刻。
池墨:不起床吗?
左玄裳:你要起吗?
池墨:你想起吗?
左玄裳:不知道,你想起吗?
池墨:……你是不是想再躺会儿?
左玄裳:……不是啊,我是觉得你不想起,所以大发善心想要陪陪你,难道你想起吗?
池墨:我……好吧,我不想起。
左玄裳:那再躺会儿吧。
池墨:……
这样的场景终于在左惊敲响房门时,才得以结束。
经过半个月的排查,三个月内与平常行为不符的有三百七十三人、无故缺席训练的有六百六十五人、通报过或擅自下山的有一百八十一人。
而其中无法解释原因,以及审问核查过后发现可疑的,加起来一共有二百五十五人。
这些人现下全被关在地下监狱的第一层里,虽还未用过刑罚,但到底是修罗城的弟子,深知地下监狱的恐怖。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惨叫和哭嗥,他们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着。
门口忽然照进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左玄裳逆着光走下来,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抱着双臂扫视众人。
“你们现在有三个选择。”她伸出手指,宣示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一、坦白你们无法解释的可疑行为。二、向我举报这个牢里任何一个人可疑的原因。三、去地下三层。”
原本在说前面两个的时候,众人脸上还有犹豫,可当听见第三个选项时,所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接着很快便有人第一个举起了手。
“我要举报!”那人将旁边的男子一指,“他那日之所以急匆匆下山,是因为偷了城主好几片琉璃瓦,避免夜长梦多想赶紧卖出去!”
那人脸色瞬间煞白,忙跪下不住地磕头,边磕边喊:“城主饶命!城主饶命!”
左玄裳举起两指勾了一勾,身后的影卫立即走过去将他带出来,而后二话不说地在众人面前剁掉了他的十指。
这一幕看得众人不寒而栗,忽又听见她道:“我说话算话,你既是举报属实,若是你现在坦白你的可疑原因,我便可饶你一命,放你完完整整的离开修罗城。如若不坦白,那你便等着别人举报你,亦或是…去地下三层吧。”
“不!我坦白!我那日无故缺席训练,是…是…偷偷溜下山,去了青楼…”
话音刚落,她再次示意影卫将他带了出来,“先关进普通监牢,若是核查属实,自会放你离去。”说罢,当真离开了地下监狱。
剩下的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一时之间一大半的手都举了起来,争着抢着举报同门师兄弟。
左玄裳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跟他们耗,将事情交给影卫后,自己便回了主殿大堂,同池墨一起吃午饭。
今日无事,午饭是池墨亲自做的,有她最喜欢的炒珍珠鸡和如意卷。也不知为何,这两道菜她尝过很多人做的,比如自家的厨子、酒楼的厨子、外地酒楼的厨子、菜品当地酒楼的厨子,但是都没有池墨做得好吃。
“味道如何?”
“同以往一样。”
池墨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晚上…要不你来做一个菜?什么都可以。”
正低头专心吃饭的左玄裳忽地抬起头来,探究似的看了他半天,“池墨,你知道你自己很奇怪吗?昨日你问我将来嫁不嫁人,今日你又问我要不要做菜,你莫不是……”
他的心跳逐渐加快,生怕被她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正当他紧张得吞咽一口时,左玄裳接着将下面那句话补全道:“觊觎我的城主之位,所以盼着我赶紧成为人妇是吧?”
池墨:……
第47章 三合一
花了大半日的时间, 倒是查出来一些同正派有关联的,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也不曾带出去过什么重要消息。
左玄裳头一次觉得如此糟心, 救走邢川的人没有线索,赫连铁骑出现在秦淮的事情也没有线索,就连秦观海为何收邢川为闭关弟子, 又为何对所有人藏着他的身世, 她也没有任何线索。
就好像,自己的耳朵眼睛被人给捂住了一样。
如此一想,她更加确定修罗城里有自己查不出来的眼线。正当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时,左杜忽然带来了南初的飞鸽传书。
信件上说,她听闻池墨上次中了离朝千鸩后, 便着手调查门中上下所有接触过离朝千鸩的人, 果然让她发现了可疑人物,而且这个可疑人物似乎与驭世门有关。兹事体大, 信件上不方便写明, 她已着三日前出发前往昌都, 大概明日就会到。
这封信件总算给左玄裳带来了一点头绪, 没想到救走邢川之人竟然还和驭世门有关, 这倒还真是个意外收获, 且看明日南初怎么说吧。
翌日, 果然如信中所说, 方过午时南初便到达了修罗城。
不知为何,与她几月未见, 左玄裳莫名感到一股生疏。尤其是在二人见面时,依她往常的性子,早就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抱住自己了。
可她非但没有, 甚至那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有些勉强。
左玄裳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何事,但她既然没有主动提起,说明并不想谈论此事,自己也就不好再主动问,只好装作全然看不见她的不对劲,将她领进了屋内。
静谧的房间里此刻只有她们两人,左玄裳将池墨和无处不在的左景全部屏退,单独和南初秘密谈话。
“你在信中说,拿走离朝千鸩的人同驭世门有关,这从何说起?”左玄裳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来话长。”南初斟了杯茶润润嗓子,神情很是严肃,“上次听闻池墨中了离朝千鸩,你知道的,它是我们无天居特制的剧毒,一般只有门派里的高层人物才能接触到。
我担心是不是无天居里被安插了细作,于是暗地里将能接触到离朝千鸩的人查了个遍。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抓住了一个。
那人也是一时被钱财迷惑了双眼,据他所说,是有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出黄金三千两找他买离朝千鸩。他卖虽是卖了,但也留了个心眼,那男人一看就不是能拿出黄金三千两的人,真正的买家一定另有其人。
于是为了给自己手上留个把柄,他便跟踪了那男人,你猜他看见了什么?那男人穿过了三条巷子,最终在一个死路那里同一位白衣男子会面,并将离朝千鸩交给了他。
我那财迷弟子当时离得远,却也看得清清楚楚,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时,脸上戴着的确确实实是白狐面具!因这事儿牵扯到驭世门,他便更不敢将此事告知于我了。
若不是我暗中查到曾有人看见过他鬼鬼祟祟地从毒室里出来,恐怕你家池墨中毒这事儿,我无天居就要背一个大锅了!”
这次左玄裳没有纠正“你家”二字,她无意识地摩擦着右手三指,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若是南初所说属实,那便侧面证实了邢川的确同驭世门有关,不仅有关,很可能还是门主。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能说得清楚了。首先,秦观海为何帮驭世门她不知道,可也正是因为邢川是驭世门的人,所以秦观海才会帮忙掩藏他的身份。
其次,驭世门一定一早便知道,她想杀邢川,不然也不会先去无天居拿到离朝千鸩做准备。至于是如何知道的,要么是修罗城里被安插了眼线,要么是她和池墨的行动早就被人暗中给盯上了。
最后,营救之人不能暴露自己驭世门的身份,所以刚好离朝千鸩也成了混淆身份最好的工具,一举两得。
这也就更加证实了,邢川有绝大的可能就是驭世门门主。
“唉,说这么半天都口渴了。”南初提起茶壶再次斟了一杯茶水,正要端起时却发现茶水已经变冷,“欸?都冷了,我再去沏一壶吧。”
说罢,提了茶壶便欲起身。左玄裳在一旁忽然道:“唤下人过来吧,沏壶茶而已,何必亲自去?”
“那可不行。”南初拍了拍随身挎着的布包,眉梢微挑,“我可带了我亲自种的龙井,你们修罗城的下人又不知道什么火候、要放多少茶叶、走哪些步骤,万一给我泡坏了怎么办?”
“好好好,你去你去,真啰嗦。”左玄裳不耐烦地冲她挥挥手,后者满意地提着茶壶便离开了房间。
南初走后,她兀自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既然知道了邢川的身份,便得好好利用这一点,作个大文章出来。
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消息透露给各大派,正魔皆恨驭世门,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崇拜的正派之首,剑尊前辈,竟偷偷藏着驭世门的人,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退一万步说,就算邢川不是驭世门的人,但驭世门弟子救走他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啊。
如此一来,既能弄清邢川的真实身份,又能给飞鹤山庄重重一击,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想罢,左玄裳当即便决定就这样做。于是唤来了左杜,让他暗地里给各大派传去消息,且不能告知修罗城内任何人,包括其他影卫和池墨。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南初小心翼翼地提着茶壶回来了。
“快闻闻。”她斟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递给左玄裳,期待的等着评语。
那小小杯子里散发的清香,确实比她一贯采购的茶叶要上乘一些。也难怪,昆明的地理位置本来就适合种植,况且无天居因制蛊制毒,常年与植物打交道,南初能种出这等好茶也不奇怪。
左玄裳吹了吹,稍稍饮下一点儿,“嗯,的确是好茶。”
“那当然了,我种的能不好吗?”南初笑眯眯地夸奖着自己,随即又道:“我特地给你带过来的,你让池墨跟你一起尝尝,我就先回厢房补觉了,赶了这么大老远的路可累死我了。”
“嗯。”她点点头,并未发现,南初泡来的茶,她自己却一口也没喝。
待南初走后,左玄裳当真唤来了池墨。本意也是想让他尝尝南初带来的龙井,却不想池墨方一看见,便夺过她手中的茶杯,顺便还将桌子上的茶壶砸碎了一地。
“你发什么疯啊?!”她当即便火了,看来最近还是对他太好了,让他如此蹬鼻子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