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裳!”他握住她的肩,“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救走邢川的就是无天居的人吗?你为何对南初说的话如此深信不疑呢?”
“那不然呢?她有什么理由害我吗?我同她无仇无怨又相识多年,她为何要撒谎?还有,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闻言,池墨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放开她的双肩,侧过头去小声回了一句“没有”。
“既然没有,那又为何不能信?”
“玄裳,我知道你一直查不出线索所以有些着急,可是如此情况下,你更加不能轻易相信别人,也许……”
“也许她就是抓住这一点,故意编造一条线索引我上钩是吗?”
“是。”
“好。”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冲着外面大喊一声:“伤——”
“诶诶诶,来了来了!”不远处左伤一路疾跑过来,看了一眼明显正在吵架的两人,心里顿时有些发怵,“这…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
左玄裳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她面前,“给我把把脉,看看我体内有无中毒。”
“啊?中毒?!”她连忙按上她的脉搏,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啧,嘶——这挺健康的呀,哪有中毒?城主你又在吓唬我了。”
“你听见了?没有中毒。”左玄裳冷冷地望向池墨,朝门口一指,“滚出去!”
池墨在原地紧握着拳头,犹豫了片刻,徐徐走到她面前,软声道:“玄裳,我……”
“我让你滚。”她低声说着,却比情绪激动时还要冷淡。
二人之间的气氛看得一旁的左伤很是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灵机一动,顺手将池墨一把拉了过来,讪讪笑道:“这就滚这就滚。”说罢,赶紧推着不情愿的池墨离开了此地。
左玄裳望了一眼屋内满地的碎片和热茶,深感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相信南初的话,只是她实在想不到南初撒谎的理由。
她们相识五年,她深知南初是个如白纸一般的女孩子,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江湖上那些恩恩怨怨,她有什么理由撒谎来骗自己呢?
更何况,此事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驭世门,就算是假,她也得去闯一闯。
传去五派的消息很快有了反应,听闻他们已经集结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昌都,来找飞鹤山庄讨个说法。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池墨的耳朵里,他仍然不放弃说服左玄裳勿信南初,说的她烦得不行,二人又吵了几次,最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寻个清净。
这期间左杜仍在查赫连铁骑出现在秦淮一事,前两日左玄裳收到消息,说是事情有些眉目了,不日便会有结果。
两件原本头疼的事情都得到了进展,这让她不免生出些欣喜来,刚好今日五派也到达了昌都,她便回了修罗城让左惊召集城中弟子。
不想,她前脚刚回来,池墨后脚便找了过来。
“玄裳,你今日不能同南初去飞鹤山庄!”
她很无语,非常无语,超级无语,“原因呢?我每次让你说原因你又说不出来,又非不让我去,我是真的搞不懂你。”
“我若是告知你原因,你便不会去吗?”他的神情异常严肃,好似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般。
左玄裳抱着双臂,面露不耐,“你先说,我再考虑考虑。”
闻言,他垂头默了片刻,而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正欲张嘴说什么,却被突然过来的左惊所打断。
“城主,弟子已经全部召集完毕。”
“嗯,去通知南初,我们该出发了。”
说罢,抬脚便准备离开。池墨猝然握住她的手肘,坚持道:“玄裳!你听我一次!你不能去!”
“够了!”她猛地甩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
“城主!”还未说完,左杜也在此时回来了,神色焦急地从不远处行轻功飞来,落地时眼神复杂的瞧了池墨一眼,随后弯起手掌,在左玄裳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池墨听不到左杜所说的内容,他只看见,左玄裳在他说完之后,抬眼冷冽地看向自己。
“池墨。”她的眸里有细微风雪徐徐卷起,“武林大会时,你不见的那三日,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他浑身陡然一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我回来之后,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知道我的。”话毕,她不再看他一眼,毅然决然向前迈开步子。
“玄裳!你……”池墨再次抓住她,还未重复完“你不能去”,便被她反手一掌劈在后脖颈上。
意识昏迷前,他看见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对身旁的左杜说:“把他关进地下监狱。”
此时的鹤立山上人声鼎沸,五大派聚集在一起,纷纷要求秦观海出面给个说法,坦白邢川到底同驭世门是何关系。
他们声势浩大,飞鹤山庄的弟子们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将紧闭着木门的大堂团团围住,以防他们失控冒然闯入。
“秦老庄主!还请您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若是其中有误会,我们自当赔礼道歉,可您躲着不见这是何意?”崇麟派唐仲斐在门外高声喊道。
有了领头羊,其他人皆纷纷附和。
“是啊!秦老庄主,我们也没有恶意,不过是想弄清您那位弟子的身份罢了,只要他同驭世门没有关系,我们自当会道歉。”
“没错,不过是要个说法罢了,怎的秦老庄主还闭门不见了?”
“秦老庄主!我们敬重您是大侠,是长辈,愿意在这儿等着您。但若是您一直选择逃避,那可就别怪我等不讲礼数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门外似讥讽似劝告,千般话万般语都说尽了,那大门愣是一丝缝隙也未曾开过。
他们面面相觑,以眼神询问要不要破门而入,正当犹豫着,唐仲斐第一个领头向那群守门弟子抛去了铁扇。
铁扇被一把直飞过来的长剑抵挡,又落回唐仲斐手里,随后便见舆论的中心,邢川终于现身了。
“唐掌门,您这等行为未免也太过没有礼数了些。”他终于没有了平日里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我师父带领正派四十余年,匡扶五派对抗魔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们便是如此对待他的吗?!”
闻言,唐仲斐当即冷笑一声,“邢公子,在场的人可都是证人,我等遵从礼数在门外等待,可秦老庄主呢?出了这等事却一直对我们闭门不见,我们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而已,很过分吗?”
“就是!秦老庄主若是敢出来,我们也不愿做到破门而入的地步!”
“是呀,也不知道是不是里面那位,做贼心虚呢。”
邢川头一次面露怒色,喝道:“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同驭世门从来就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众人后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真是好生热闹啊,这等场合怎能少了我呢?”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左玄裳带着身后的南初,和大半的城内弟子从人群后面走来。
“邢公子,好久不见了。”
她笑得张扬,邢川当即便明白了是谁在从中作梗,“你,是你。呵,原来是你啊!”
“没错,是我同他们透露的消息。邢公子,你驭世门的同伴差点害得我的副城主没命,我集结众人过来讨要个说法,这没什么问题吧?还是说…我不小心揭穿了你呢?”
“一派胡言!”左玄裳头一次见到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往日里的从容不迫一概不见,“我同驭世门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那日来救我的,我自己都不知是谁!更不知那人为何救我!”
她哂笑一声,“邢公子,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别人在危急时刻救下你的性命,你说你不知道他是谁?你真当在场各位是三岁小孩呢?”
“你!”他一时语噎,实在想不出证据来反驳,只好将袖子一甩,愤愤道:“总之,我同驭世门没有关系,你们爱信不信!”
“好,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敛了笑容,眸里燃起杀意,“修罗城弟子!”
“在!”
“破门!”
“是!”
眼见着两方人马即将打起来,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宏亮的声音:“住手!”
大门缓缓打开,众人想见的秦观海终于走了出来。
他神色凝重地将所有人环视一圈,而后重叹一口气道:“邢川……的确同驭世门没有关系。老夫之所以收他做闭关弟子,且隐瞒他的身世,不过是……老夫不敢将自己当年的错误,公之于众罢了。”
十一年前,他在一座小县城内,偶然遇见一个正在逃命的孩子。那孩子抓着他雪白的靴子,哭得涕泗横流,一个劲的求他救救自己。
他愣在当场,不是因为面对如此情况不知如何是好,而是因为那孩子的脸,同七年前被自己灭门的,那户人家的独生子,长得非常相像。
那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过错,永远也赎不清的罪孽。
十八年前,他亲弟弟一家突然找上门,抱着他们女儿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他的弟弟一直住在他们的老家,鹿州。
据他们所说,鹿州近几年新搬来一户大户人家,前段时间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和他们的女儿定下一个娃娃亲。
本来是桩喜事,也因此两家的来往越来越多。可时间越久,他们发现女儿越不对劲。
不仅见到那户人家的当家男人会害怕,而且亵裤上时不时有些血迹。逼问女儿一番后,女儿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那家的男人……
他们直接找了过去,却不想竟被赶了出来,于是他们又准备报官。也许是听到要报官的风声,那家人连忙买通别人,制造了一场女儿落水溺亡的意外。
因苦于没有证据,官府也无法定案,他们走投无路,这才抱着女儿的尸体,赶到昌都求助已是正派之首的兄长。
他听完这件事,胸中的怒火瞬间焚烧了理智,快马加鞭赶到鹿州,不费吹灰之力屠灭了整户人家,唯独剩那一个小男孩,让他起了恻隐之心,放过了他。
他不知道那小男孩后来如何了,他只知道,在很久之后他偶然得知,当年的一切都是他弟弟编造的谎言罢了。
他自从入了江湖,便再未回过家乡,只是偶尔从弟弟的信里得知,他近几年过的如何。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弟媳,也根本没有什么女儿。那小女孩不过是他拐来的一个孩子,而做出龌龊之事的也是他。
他一直在那户人家里当长工,因此那户人家的当家男人对他渐渐起疑,这让他夜不能寐,心生恶念,于是便有了哭诉那一幕。
当秦观海得知真相时,他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后悔万分,而后也一直在寻找那个小男孩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十一年前让他遇见了他。
这也是为何他隐瞒邢川身世的原因,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勇气,把自己的过错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千夫所指。
他也没有勇气,丢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成就。
而今之所以坦白,也是因为事到如今不得已而为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过错,而连累整个门派。
众人在听完他的讲述之后,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陷入微妙的静默里。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江湖人人敬重的剑尊前辈,被世人称为真正的大侠的秦观海,竟然也有如此不堪的过去。
竟然也有如此懦弱的内心。
“便当你所说属实好了。”左玄裳带头打破了这份沉默,“那敢问,营救邢公子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同你解释过了,我不认识那人,更同驭世门没有关系。”
“你胡说!”南初突然高喝一声,随即又立马犯怂,揪着左玄裳的衣服躲在她后面,“救你的那人的确是驭世门的人没错!你怎么可能同他没有关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邢川身上,包括左玄裳也是。她并未注意到,南初身上有一条极小的虫子,顺着她揪住衣服的手,爬进了左玄裳的衣服里。
“罢了。既然邢公子不肯承认,那我修罗城便来当这个恶人好了。驭世门的人,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
尾音落地,身后上千修罗城弟子齐齐涌上去。正派见这架势,竟一时不知该帮还是不该帮。
两方人马很快打在一起,左玄裳也立即向邢川攻去,但他哪是她的对手,于是她的攻势便被秦观海给挡了下来。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想要保持中立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那些正派是何时被误伤到的,总之在半个时辰后,整个飞鹤山庄到处都打成了一团。
有的是正派打修罗城、有的是正派打正派、有的是正派打飞鹤山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是一般的混乱。
偏偏就在左玄裳同秦观海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她忽觉心口一阵刺痛,而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霎时便明白,自己中毒了。
来不及思考是如何中的毒,又是谁下的毒,此毒毒性极强,比离朝千鸩还要强上十倍,方吐出一口鲜血她便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左玄裳想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唤来影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意识一点一点消逝。
昏迷前,她看见南初站在不远处,用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望着自己。随后,便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耳边那道熟悉又急切的声音。
“玄裳!”
昌都驭世门总地盘。
“门主,恕老臣无能。左姑娘所中之毒实在过于奇特,老夫行医三十载,也从未见过此毒啊。”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老者,站在床边对池墨说道。
“王太医,你可是太医院的老人了,这宫里论医术,你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怎么可能连你也不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