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 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主殿的方向传来打斗的声音,看来正派已经一路冲了上去。不知池墨会不会在其中,如此想着, 她便连忙赶了过去。
广场上的战况一目了然, 几位正派掌门人同几位魔教教主打得十分焦灼,而弟子们的战况比他们要好一些,那些魔教弟子们因为新人的加入,打起架来毫无默契,因此左玄裳此刻看见的, 便是魔教弟子们明显落了下风。
她藏在不远处仔细寻找着池墨的身影, 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正在靠近,她不动声色地从袖口里拿出匕首, 立刻转身刺向那人, 却被轻易捏住了手腕。
“城主, 是我。”
“左生?”
心下一喜, 她连忙收了匕首, 低声问道:“你还活着!有人同我说影卫死了五个, 除了你和左景, 还有谁活着?对了, 时戏呢?你们藏在哪?”
“回城主,还有左伤活着, 她们二人带着少主藏进了闹市。今日正派在此围攻魔教,左景说,若是您得到消息, 无论如何都是会过来的,因此我才来碰一碰运气,确定您是否还活着。”
左时戏安全就好,她终于放下心来,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你可曾见过池墨?我听人说他独自一人来了这里,却并未看见他,你见过吗?”
周围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左生的视线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广场,随即指了指,“在那儿。”
左玄裳回首望去,只见池墨从主殿的屋顶跃下,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南初攻去。
南初会下毒,会制蛊,但就是不擅长打斗。用自保的功夫躲了几招后,便开始力不足心。
不出所料,十几名魔教弟子立即放弃了自己的战场,转而去保护南初。
“生,你过去。替他解决那些虾兵蟹将,确保他能顺利拿下南初。”
“是。”
左生领命,立刻轻功飞去投身战斗中。池墨见到突如其来的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复心神,专心致志同她一起对付眼前的敌人。
有了左生的护行,池墨接近南初便容易了许多,其他想来帮忙的弟子皆被正派给缠住,抽不开身。而路沉月和邱珹也被唐仲斐与秦观海拿下,剩下叶芙本就不愿与他们为伍,此番打斗更是多半在一旁划水。
不出五十招,池墨便已将她擒下,正要一刀将她了结时,左玄裳突然出来喊道:“等一下!”
她无暇顾及众人惊讶的目光,疾步走到南初面前死死盯着她,“我要知道为什么。”
任谁都知晓她的意思,左玄裳一向把南初当最好的朋友,此番南初对她下毒,别说她自己了,就连其他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南初重复了一遍,而后仰天长笑,在场的人具不知这是怎么了,只见她笑完抬起手扯住自己的鬓角,一张人/皮/面具就这样被缓缓拉开。
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惊诧了所有人,包括左玄裳在内。那是一张布满褶皱,老态横生的脸,众人皆知,她是南老婆子。
“怎…怎么会是你?!”左玄裳惊讶道:“南初呢?!”
老婆子冷笑一声,“从来就没有什么南初,一直都是我。”
“不可能!我明明……”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了。既然她可以假扮南初,那她自然就可以找人假扮自己。
可是……真正的南初又在哪里呢?
真正的南初早已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没错,就是左玄裳亲自放的那场大火。
二十年前,南初的父母结为夫妻不久,南夫人便已有了身孕。老婆子本是想让他们在南诏养胎,但他们同为江湖人,在一个地方待着总是闲不住的,于是便如以前一样四处游历。
也不知是游历到了何处,直至南夫人快要临盆,这才在一座深山的茅草屋里住下。
很不幸,临盆那日南夫人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南掌门突然想起山下有一个村落,便连忙下山求医。
可他敲了好几户人家,里面都没有声响,甚至连大门也锁得紧紧的。时间不等人,南掌门本来已经放弃了,正准备离去,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叫喊声。
他回头一看,便见有火势逐渐蔓延开来。当下他的本能反应便是救人,连忙跑到已经醒过来的人家门口,疯狂砸门。
那时因只是求药,便未曾佩戴武器。眼见着锁砸不开,门砸不坏,南掌门这才意识到,不能再耗下去了。
于是心一横,果断转身离去。可仅仅只是他救人的这么一小会儿,火势便已经蔓延到断绝了后路,将整个村子都包围在了火海里。
结果可想而知,他没能出去。
等不到医者的南夫人,最终因失血过多身亡,而他们那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取名为南初的小女婴,也因母亲的死亡,而在山中被活活饿死。
一家三口,皆因那场大火断送了性命。
这便是为何南老婆子下如此毒手的原因,也是听完这个故事,左玄裳才终于知晓,为何老婆子从来不让南初离开昆明。
因为她就是南初,人皮可以伪装,身体的发育却不能。
只要在所谓的“南初”身体发育停止前,不让她与外界接触,不对,应该说…不让外界接触她,那么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情。
什么“不让她离开昆明”,不过都是为了给“南初”这个身份的凭空出现,所编好的说法而已。
仔细想想,左玄裳也的确是在她成年之后,才认识的她。呵,什么“不知世故如白纸”,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自己信任的手段罢了。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问道:“那邢川呢,你与他素不相识,又为何要救他?”
“哦,这个啊。”老婆子哂笑两声,一双老眼里尽是憎恨,“你要救的人,我便杀。你要杀的人,我便救。就这么简单。”
“那为何当初在临安你不动手?”
“这就要感谢你那位无处不在的影卫了,若是她曾有一刻离开过你,我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话音刚落,老婆子又道:“不过这随手救下的邢川倒真是给我帮了大忙,若不是我同你说他与驭世门有关,你也不会屏退影卫与我单独谈话,我也就没有这次得手的机会。”
原来那些欢声笑语的背后,是一次又一次蠢蠢欲动的杀机。
左玄裳握紧了拳,神色变得越发冰冷,“既然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么…我便送你去同南初团聚吧。”
说罢,她陡然夺过池墨的刀,高举双手打算亲自了结她。
可就在长刀还未挥下时,老婆子突然眼神一变,当即从袖中甩出一个小瓶子。说时迟那时快,周围的正派弟子连忙将她拿下,而左生也在同一时间将瓶子砍成了两截。
“玄裳!”池墨猛地将她抱住,原来方才的瓶子里装着一只极小的飞虫,及时将瓶子砍成两半,也伤不到它丝毫。
池墨看见了那虫子飞快地朝她冲去,想也不想便将她埋进了怀里,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了一下,而后身体里的力气瞬间消失殆尽,直接晕死了过去。
“池墨!”左玄裳连忙接住他的身体,转头对老婆子喝道:“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救不了他的,那只虫子名叫鬼蜂,以命换命的鬼蜂。哈哈哈哈哈,你就看着他死吧左玄裳!我要让你也尝尝我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现在我如偿所愿了,我可以放心去与他们团聚了。左玄裳,你身上的罪恶无数,放心吧,我会走得慢一点,我会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话毕,她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暗器,一把插在了自己的颈侧……
“等……”才说出一个字,便见眼前的老人直直倒下。左玄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万念俱灰,她若是死了,那池墨怎么办?
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凉,她不用把脉都知道,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此刻的她不知在想什么,抱着心跳越来越微弱的池墨,缄默了半刻钟。而后似乎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将他的身体轻轻放平在地上。
左玄裳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到白十钦面前,将前襟一撩,“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惊讶,又见她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子,在那青石地板上重重嗑下一个响头,随即低声道:“请十娘……救救他。我愿意答应任何条件。”
“左城主,你不必如此。”十娘将她扶起,“医者仁心,若我今日见死不救,便无资格再授人医术。且池公子今日于我正派有恩,我自当该救,只是……我希望左城主能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许我一个承诺。”
“是何承诺?”
她垂眸犹豫,复又坚定抬起,“从此退出江湖。”
不仅是左玄裳,周围人等皆无一例外地露出诧异之色。她回头看向已近生死边缘的池墨,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的轮廓,始终未给十娘一个答复。
退出江湖吗?那她的目标呢?她为之受尽苦难的武林至尊之位呢?都要为了他放弃吗?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小雪,雪花落在池墨的脸上,甚至比他的脸还要深上一分。
他快不行了。
只剩一口气了。
十娘微微叹气,虽然提了这么个条件,但不代表若是不答应她便不会救。医者嘛,到底是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可就在她方将一脚迈出时,背对着她的那人忽然开了口。
那人说:“好,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就是这么狗血。感谢在2020-10-24 11:48:00 ̄2020-10-25 17: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烟月千里 2个;47797274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行飞行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结局
至此,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无数人的鲜血,终于换来一个暂时平静安稳的江湖。
左玄裳遣散了修罗城余下的弟子和仆役,将城里那些值钱的物什全都变卖, 一部分做了遣散费,一部分留给左时戏当嫁妆,剩下的便用作以后的花销。
生、伤、景三人本来也是她遣散的对象, 可她们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无法,只好任由她们继续留在了修罗城。
池墨还在昏迷着,白十钦说他再过两日便会醒来。她原本是有怀疑的,毕竟十娘是正派之士,万一她骗自己怎么办?可当她看见十娘救完池墨后老了十岁的模样, 她便不再怀疑了。
这两日左时戏日日陪在池墨身边, 有她陪着,便没有左玄裳什么事, 于是她刚好得了空将现下的心情理理清楚。
她偶尔会问自己, 为武林至尊之位付出了这么多, 说放弃就放弃, 甘心吗?
答案当然是不甘心的。
男人都难练成的七无决, 她一个女子, 付出了比男子多百倍的努力才练成, 受过了这么多的苦难, 不就是为了有一日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吗?
可如今,所有的武功都已经没了, 难不成还要重来一遍吗?
况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是头一次感觉到真的好累。
人心啊, 这种看得见摸得着却猜不透的东西,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也许“放下”,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偶尔还会问自己,她爱池墨吗?这个问题无论问几遍,她都不知道答案。
如若爱是为他生为他死的话,那她不是不爱的。她只想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死去,且她认为,人都应当如此,生死只为自己而非他人。
可如若爱是想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的话,那她有那么一点点吧。也不是“想”,只是不反感,不反感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也不反感每日都要与他见面。
这么说来,“到底爱不爱”这件事,也确实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罢了,不管爱不爱,同他永远在一起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她喜欢他的事无巨细,也习惯了被他照顾,况且,他脾气好长得帅还能排解寂寞,在一起又何尝不可呢?
人生嘛,有便宜不占便等同于吃亏呀。
如此想想,她也就对自己退出江湖这个决定,没有那么不甘心了。
这日深夜,外面的冷风吹得呜呜作响,池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眸。
他的第一感觉不是身体如何,而是旁边传来的温热的呼吸。
左玄裳面对着他睡得正熟,看起来也没有做噩梦,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好像那些是非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抬起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嗯……”她皱起眉,缓缓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你醒了,看来十娘的确没有骗人。”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见她凑过来横手抱住他的胸口,头枕在他的锁骨下,又道:“我困,你再睡会吧。”
她向来如此不讲道理,自己想睡便要他也睡,自己不想睡他也不能睡。不过这些池墨早已习惯,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抱着怀里那具温暖的身体再次睡了过去。
翌日醒过来时,他身边已是空荡荡,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梦。于是他连外衣也来不及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便下了床,匆匆忙忙往门口跑去。
手还未碰上门栓,大门便从外面忽然打开。
“醒了?”左玄裳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边往里走边道:“你几日没吃东西了,左伤说病人刚醒得喝粥,我给你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池墨还在一旁发着呆,直到她又催促了一句,这才回过神来走到桌边坐下,舀了一勺白粥堪堪品尝。
“这是…你为我做的吗?”
“想的倒挺美,这当然是左伤熬的。还有啊,我遣散了所有的仆役,以后厨房可是你的地儿。”
这番话里,池墨只听见了两个字——以后。
他定定望着眼前人,缓缓露出久违的笑容,低声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