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瑕忙于安抚一桌人的情绪,很是为难,最终也看着郁琤叹了口气。
“还是你我比较省心,我虽为妻子跪过搓衣板,但她到底还是关心我多一点,昨夜跪时起了风,她还给我披了件衣裳才回房去睡觉。”
他的话语里似有着不经意的炫耀,深深刺激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郁琤面无表情地饮酒。
谁能想到,在场之人,郁瑕竟然成了唯一得意的男人。
没想到他的妻子在他跪搓衣板时还会给他披一件衣服么……
郁琤压下心里的妒忌,并不想承认自己上一刻心中一闪而过的羡慕。
他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
堂兄并不足以令人羡慕,只是靠这一桌子的凄凄惨惨衬托罢了。
倘若不是时运不济,只怕堂兄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道是宁可脸被打肿,不可跪那磨灭男人尊严的搓衣板。
别人郁琤不清楚,但他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堂兄的。
众人借酒浇愁,酩酊大醉。
酒席散后,郁琤醉醺醺地坐在浴房里,将那封信继续掏出来反复看。
这回他的眼睛却跳过前面两段,只能看到最后一段,令上面的文字持久地盘亘在他心头,难以消散。
那些文字反复戳他心口,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真的要去和别人生孩子了吗?
偏偏这时,盲谷惊喜地从外面进来,“陛下,小七传信来了,那妖女竟然就在梨村!”
他未留意到郁琤神情,只是很激动道:“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咱们就要早日动手,以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郁琤听到最后那句话陡然脑中一阵清醒过来。
他缓缓收紧五指,将那信纸攥得彻底扭曲变形。
他黑着脸,沉声怒叱:“生?她敢!”
他心中死死压抑的怒火再度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熊熊燃烧不止。
他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她想要回家去和别人生孩子的事实……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以后,她还想叫他抚养她和别人的孩子不成?
她做梦!
一宿混沌而过。
天亮之后,郁琤也不记得自己昨夜如何睡去,起来只觉头疼欲裂。
他想到昨晚上盲谷说的信,让人呈了上来,仔细看过,竟然真的只有那小七一直跟着玉鸾到了梨村。
郁琤眸色愈沉,他宿醉醒来之后,脸色惨白,看上去还隐隐有些阴森。
“梨村是么……”
那他这回可要好好拜访一下她的母亲了。
第33章 她见到自己会感动吗?……
三日之后, 郁琤将一切都安排稳妥,随即召见了郁氏家主郁澹。
他告诉郁澹自己要离开昱京几日。
郁澹迟疑:“陛下才一登基,就要离开京城?”
郁琤说:“我不是桓惑, 朝中缺我几日也不会有什么岔子。”
而且他早就答应了玉鸾要去拜访她的母亲。
他如今虽然迁怒于她, 但最基本的礼数他还是晓得的。
郁琤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他说要出京, 便对外宣称梦见太/祖, 要去太庙潜心闭关半个月。
之后他便亲自带了一队精锐出城。
盲谷和和溪都跟在他左右, 路上盲谷忍不住道:“倒也没想到那女郎的深仇大恨和主上结得那么深,非得要亲自过去将她弄死。”
和溪莫名地扫了盲谷一眼,不知道他从什么角度看出来郁琤想要弄死玉鸾了?
不过他还是不告诉他了吧……有些人脑子就一根筋, 只有自己亲眼看见了才会相信。
然后他们一行人风餐露宿,隐匿身份悄悄离京。
路途上他们并不担心会遇到刺客劫匪之流。
事实上, 比起那些歪瓜裂枣的劫匪, 他们这一行人个个精壮魁梧, 而郁琤又尤为英武挺拔,反倒更像是什么生人勿近的亡命之徒,叫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们瞧见了都感到很是瘆人。
梨村离昱京其实算不得太远。
玉鸾当初花了那么长的时日, 一来是因为不擅骑马,二来也是全凭记忆摸索,这才一路艰辛找到了回家之路。
至于郁琤, 他对于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的生活再熟悉不过。
不过从昱京到区区梨村, 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这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恰逢小城镇上集会, 是以不论城里还是村里,都有不少人聚集在镇上交易。
富贵在算命摊子上打瞌睡。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让他睡眼朦胧的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 看见个表情不善的男人站在一旁。
那男人见他醒来,便规矩退后两步,叫一个穿着玄服男子在他摊前缓缓坐下。
富贵一边打量对方,一边从桌底下掏出一块馒头,三两口啃下肚,含糊问道:“不知郎君想掐算什么?”
此人面相极贵,无需精通看相之人几乎也能一眼看出来他显贵身份。
只是富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却又感觉不到对方有什么恶意,是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郁琤见这街道四处拥挤,独独此人摊前甚为清凉,有些路过认识他的人反而纷纷对他避之不及。
“不知先生观我面相,能看出什么来?”
他并不说出自己的意图,只是不紧不慢地询问对方。
富贵挠了挠头,说:“郎君命格贵重,身世卓越不凡,且命中注定必有一番不同凡响的成就,此后定恰如蛟龙入海,凤凰冲天,富无可比,贵不可言……”
“笃——”
郁琤将一锭金搁在了陈旧的桌面。
富贵的声音戛然而止。
郁琤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富贵听得这话,才收敛起周身懒散。
他随即迅速将金子揣进怀里,毫不犹豫道:“郎君今日有血光之灾。”
“大胆!”
盲谷呵斥一声,一手按在腰上的剑上,唬得富贵脖子一缩。
郁琤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后退。
盲谷这才又退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富贵。
富贵心说乖乖,难怪一出手就这么大方,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人最多揍他一顿罢了,这人的带来的下属倒像是要他命似的。
“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富贵见此人始终从容淡定,且喜怒不形于色,看着便城府颇深。
他微微沉吟,亦是端持几分说道:“破解之法有二。”
郁琤又给他一金。
富贵抓紧金子又迅速往怀里揣,十分言简意赅道:“一,太阳下山之前找个山洞躲起来,二,提前给自己见见红。”
郁琤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带人离开。
到了一间落脚的客栈中。
盲谷反手将门阖上,很是愤恼道:“没想到那玉女郎的大兄竟然如此粗鄙不堪……”
郁琤皱了皱眉,将他话打断,“住口。”
盲谷一噎,听他嘱咐:“出门在外不比京中,须得讲究礼数。”
盲谷心口很是郁闷。
主上把人脖子拗断的时候,也没同人家讲究过礼数啊。
郁琤又说:“此人虽然不曾读过圣贤书,也没有写过文章,看起来是个一拳就能打瘫的模样,但他……”
他说到这里,话又一止,似乎找不到可以夸奖的地方。
盲谷心说看吧看吧,这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看上去根本就是毫无优点,这样粗鄙的平民,怎就不能说了?
然后他下一刻就瞧见郁琤很快松开了眉心,继续说道:“但他进食没有障碍,睡眠也甚香甜,与之谈吐流畅并不磕巴,且为人见钱眼开,很识时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面露欣慰,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大兄。
光是朝那儿一坐,郁琤就感受到了此人的不同凡响。
盲谷:“……”
为什么好吃懒做这件事情到了主上的嘴里,竟然可以变得这么……独具一格?
况且见钱眼开算个屁的人才?
从前在行军之时曾有人不过是偷拿了农妇家的一袋米而已,就直接被郁琤当场手起刀落处决了。
怎么到了这个男人面前就变成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一旁和溪又说:“可是对方说主上会有血光之灾,主上要不要提前割一下手指头放放血之类的?”
郁琤摇头,哪里会相信这种说法。
真要这样有用,他从前打仗的时候岂不是天天都是血光之灾?
“这人一看就是坑蒙拐骗的骗子,他说的话哪里做得了准?”
旁边盲谷又很是不屑地说道。
这回他可是顺着主上的话说的,总不至于再出错了。
郁琤却眉头又是一沉,口吻微微斥责:“胡说八道!”
“大兄自然算得很准,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叛逆罢了。”
郁琤说罢,心想这个盲谷怎么愈发地没有眼色,要不是看在他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他都想换了他了。
盲谷:“……”
因为太过于打击,以至于他并没有留意到郁琤已经改口叫了人家一声“大兄”。
他只是觉得心好累。
他好像越来越不能跟上主上的脑回路了。
盲谷没郁闷多久,便有下属已经接应上了小七,将人带了回来。
小七终于等来了人,忍着辛酸先行将事务回禀一番。
小七说:“女郎的大兄他……恋上了女郎的阿母。”
“为了确认这点,我曾从窗缝里偷看到一回大兄趁着大家睡着后甚是恬不知耻地爬上了阿母的床。”
众人闻言脑海中立马就脑补出了尚且算得上是清俊的富贵抱住一个皱纹巴巴的老女人的场景。
他们忍不住脚趾抠了抠地。
但见郁琤紧了紧拳,随即语气平静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能够冲破世俗的观念,倒也没有什么。”
小七听罢顿时很是仰慕得看着主上。
不愧是主上。
他忙又细细将女郎家中其他事情一一道来。
他又说:“女郎的阿弟喜欢绣花,而且绣花绣得特别好看,连村里的小寡妇们都抢着让他帮忙绣……绣贴身穿的心衣。”
众人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小郎君捏着兰花指绣女人穿的心衣的场景,脚趾又忍不住抓了抓鞋底。
郁琤强行松开眉心,仍是面不改色道:“好一个不拘一格的小郎君,年纪轻轻便于刺绣一事上极具天赋,长大必然不可小觑。”
没关系,不就是擅长刺绣吗?
郁琤记得南方亦是有很多刺绣出众的大家皆为男子出身。
想来这位小郎君也是此中高手,极具天赋。
真没想到,那个女人家里竟然卧虎藏龙,同时出落了这么两位不俗的兄弟。
不愧是她……
他愈发迫不及待,立刻询问小七路线,只盼在太阳落山之前,可以见到玉鸾。
其他人也跟着“哗啦”起身,兵器碰得叮当乱响,一起出行活像是去抢劫似的。
郁琤皱了皱眉,命令那些人全都留守,他独自前往。
路上小七倒也陆陆续续同郁琤讲了一些有关于玉鸾家里的其他事情。
待快要到时,小七指了指前面孤立的一户篱笆小院,“就是那家了。”
郁琤微微颔首,令他退下。
小七一个闪身便隐匿到了暗处。
郁琤独自上前,心中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待会儿见到玉鸾之后的情形。
她见到自己之后应该会很感动吧?
发现他跋山涉水、不远万里亲自追来,带着十足的诚意,且届时瞧见了他还能与她家人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场景,只怕到时候她想不动容都很难。
郁琤走到那户人家门口叩了叩门。
片刻门“吱呀”被人打开,郁琤没见到人,视线下移了几分,才瞧见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郎,正仰着脖子望着自己。
郁琤说:“我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话未说完,小郎“啪”地把门阖上。
郁琤:“……”
好在片刻之后,那小郎又将门打开了条缝,递了瓢水给他。
狗奴小声道:“喝吧,是煮过的水。”
郁琤心口微缓,接来喝过一口,随即将瓢还给对方。
狗奴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羡慕。
狗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这么强壮、这么俊朗的郎君。
他简直比狗奴幻想地梦中大将军还要威武不凡。
狗奴忍不住又问:“郎君累否,可要进来坐坐?”
他实在想多看这位郎君一眼,便鼓足了勇气邀请对方。
郁琤眸底掠过一抹讶色,正愁自己没理由进去,自然点头应允。
狗奴便打开了院门,让他坐在了院子里的小树桩上。
郁琤问他叫什么名字。
狗奴也小声地告诉了对方。
“我能问问郎君是吃什么长这么高的吗?我也想长到郎君这般高……”
他满眼的崇拜挡也挡不住。
郁琤被人崇拜惯了并不以为意,也丝毫不吝啬分享长高的秘密给对方:“我父亲就长得很高。”
狗奴:“……”
郁琤转而认真夸他:“听闻狗奴很会刺绣……长大了必然能成为一个刺绣大家。”
狗奴竟也没注意到他在哪里听说的,只是失落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