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奴在旁说道:“是被小黄咬的!”
阿琼一听,嘴里抱怨道:“这个死狗,竟然狗眼不识泰山,连客人都敢乱咬,赶明儿就把它下锅炖汤!”
她这话说起来很是凶狠,但那也是说给客人听的客套话。
她当然不可能真把自家狗下锅的。
但狗奴却当真了,连忙惶恐阻止:“阿母不可以,小黄就像是是阿姊和我的阿弟,不能煮汤……”
郁琤闻言余光瞥了玉鸾一眼,见她果真颦起眉心,他顿时沉眉。
她的阿弟就是他的阿弟,被自家阿弟咬了一口,又算得了什么?
郁琤摇头道:“小黄甚是可爱,我对他一见如故,倒也不必苛责于它。”
玉鸾手指一个哆嗦,夹在筷子上的肉片掉回了碗里。
他好端端的,对小黄一见如故做什么……
阿琼干笑两声,富贵也干笑两声。
富贵说:“我来敬郎君一杯。”
郁琤一听,心说自己怎可让大兄敬自己?
他立马起身,人高马大的模样,将背后的灯光都挡住大半,一手按在富贵肩膀,按得富贵动弹不得。
富贵下意识地使劲儿,屁股却牢牢地黏在了凳子上。
郁琤冷冷说道:“理当是我来敬你。”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客气,倒不如说是上位者习惯发布命令的口吻,令人毫无置喙的余地。
富贵抽了抽眼角。
他僵硬地端起酒杯,再瞧见郁琤那张背光满是阴霾的脸,仿佛自己正在喝阎王的断肠酒一般,很是瘆人。
郁琤见他痛苦地喝了,眉头才松缓几分,“我与你正是一见如故,你我便也不必再见外了,倒不如以兄弟相称?”
想来自己能与她的家人友好和睦,这个女人定然也能舒怀不已了。
富贵:“……”
他这不是刚和狗一见如故吗?怎么这么快就和自己一见如故了呢?
这算不算是骂人不带脏字?
富贵动了动唇,但在郁琤黑沉眼眸的压迫下,愣是答了个“好”。
“好极——”
郁琤说:“那我再敬阿兄一杯。”
富贵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待下肚些酒菜,富贵缓了缓,越想越不是滋味,又迟疑问道:“不知郎君贵庚?”
郁琤说:“二十有三。”
富贵顿时笑说:“那还真是不巧,我今年二十有二,还小你一岁。”
郁琤听得这话,又蹙了蹙眉心。
他见玉鸾朝他看去,心想她一定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吧?
倘若他这时顺势答应了下来,到时候玉鸾喊富贵阿兄,自己喊富贵小弟,岂不是乱了顺序?
他暗暗摇头,自己哪里会是那么不知礼数的人?
他举杯道:“阿兄,我再敬你一杯。”
富贵:“……”
他娘的,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做小弟的。
真是活见鬼。
待到夜深,富贵同郁琤一个屋凑合,玉鸾则与阿琼一起。
阿琼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玉鸾笑的有些牵强,“昱京来的贵人罢了……”
阿琼握了握她的手,“鸾鸾,我与你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你明白吗?”
玉鸾点了点头,“阿母就如我亲母,没有阿母就没有我,阿鸾永远都记得这点。”
阿琼“嗯”了一声,这才睡去。
玉鸾却心中想着,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把昱京的麻烦带给自己的家人。
第二日早,玉鸾将郁琤送到村口,又说:“我可以答应郎君,但郎君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郁琤道:“你说就是。”
玉鸾轻道:“我想让郎君答应我,倘若有一日厌倦了我,便答应放我离开。”
郁琤心说她怎么总是想那些晦气的事情?
她怎就不想想好的?
万一他昏了头就封她做皇后了呢?
诚然,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昏了头的。
他的口吻微微安抚,“你只管放心,我是不会厌倦了你。”
玉鸾心里啐他臭不要脸,面上露出一抹失落,“郎君不答应吗?”
郁琤只垂眸望着她,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
显然是并不打算松口了。
她垂下头,使劲掐大腿,掐得腿都青紫,这才抬眸,噙着泪珠。
她贴在他怀里轻蹭了蹭,语气娇柔,“阿鸾只有这么一个愿望……郎君何不答应?”
郁琤原本坚不可摧的心防被她这么一撒娇……心都要化了。
郁琤眉心微拢,只恨她同自己要的不是星星,让他不能使出浑身的力气去为她摘取。
她刚说什么来着……
她要自己答应是么?
好罢……那他答应就是了。
答应同郁琤回京这件事情,玉鸾昨晚上想了一宿。
桓惑死后,她一直都要为自己是桓惑之女而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但如果郁琤不追究她还肯替她撇清与桓惑这层关系,日后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家人,皆可挺直腰杆做人。
况且……
他方才答应厌弃她后,便放她离宫,这件事情就更简单了。
毕竟讨一人喜欢很难,但让一个人讨厌却并不难。
这里头唯一难的地方就在于要让郁琤讨厌玉鸾讨厌得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
他这人自负骄傲,死要面子。
若直接叫他看出来玉鸾故意让他讨厌她,他必然勃然大怒,当她辱他。
但循序渐进地让他发现她并不完美,且矫揉造作。
他烦腻之余只会庆幸当初答应了她这个要求。
届时将她一举放出宫去,才是皆大欢喜。
玉鸾越想越觉此计可行,她哄得郁琤回去,自己三日后同他在镇中见。
郁琤便当着她的面叫出小七,刻意对她敲打一二,省得她再做出逃跑的傻事。
玉鸾这才明白自己是如何漏的行踪,心中暗暗吸取教训。
玉鸾回去之后什么都没有同家里人说。
一直等到第三日,她才告诉阿琼自己要离开家里一段时日。
阿琼问她:“是和那个男人有关系吧?”
玉鸾吃着饭没有回答,又低声补充一句道:“最多半年……”
也许还用不了半年。
指不定她只需要在郁琤面前做作一回,郁琤便立马受不了了。
阿琼只将手里的饭碗用力地搁在桌上,“这回我若是不同意呢,你是不是又要同上回一般,与我断绝母女关系?”
富贵和狗奴都放下了筷子。
玉鸾这人外表看着是软的,但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明明知道阿琼不会同意,她才故意最后一天才说。
听到阿琼这话,玉鸾放下筷子没有说话。
她正是不舍这个家,当初才苦苦支撑七年。
也正是为了不拖累这个家,让一家人不必因她而唯唯诺诺做过街老鼠,所以才又答应了郁琤。
况且,郁琤此番气势汹汹而来,也并未给她拒绝的余地。
迂回地去完成这件事情,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阿琼气得回了房去,谁叫门也不肯开。
富贵头大不已,跑去劝玉鸾,玉鸾倒是开着门,就是怎么劝都不听,比阿琼还要难搞。
狗奴泪眼汪汪地抱住阿姊的腿都不能管用。
翌日早玉鸾要离开时,富贵和狗奴也只能送她离开梨村。
回来之后,才见阿琼出了房门。
富贵和狗奴都有点不高兴。
富贵抱怨道:“你明知道她吃了很多苦,你怎还是这样心大……”
阿琼倒也不似昨晚上那么生气,只是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叹道:“她倔强起来,连阿母都不认,我亏就亏在不是她亲阿母,况且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阿琼出了屋去。
狗奴坐在条凳上恹恹问道:“阿姊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了最快一个月便能回来了。”
最慢的话就不知道了。
富贵亦是有些惭愧。
不管是作为大兄还是继父,他都太不合格了。
但玉鸾倔强起来,他们这些男子反而笨嘴拙舌插不上嘴。
狗奴说:“大兄,要是阿姊一个月不回来,咱们就去昱京找她好吗?”
富贵眼睛一亮,摸他脑袋,“就数你脑袋灵光。”
阿琼离开了家,走出了老远的地方,才对着空旷之处唤了个人出来。
却不曾想,她叫来的人,是一个让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对象。
蓟苏从树上跳下来,抱着手臂冷冷地望着她,“那个人就是与桓惑夺位的天子,亦是当初的徵太子。”
阿琼冷笑,“徵太子的尸体都是我当初亲手从水里捞上来的,焉知他不是冒名顶替?”
蓟苏从袖子里摸出一根草根叼进嘴里,“那你想怎么样?你要我保护她我也保护了七年,总不至于叫我直接抢她回来?”
阿琼打量着他,道:“从前倒没有发现,你竟然也是个人模狗样的……”
她的话让蓟苏一下子生出了莫名的凉意,他迟疑道:“你什么意思?”
阿琼说:“我想到了,你附耳过来。”
蓟苏过去,听完之后,表情仿佛吃了屎一般难看。
只说另一头玉鸾这边并未违背承诺,简单收拾了两件衣物便去见了郁琤。
郁琤带着她重返昱京,顺利地叫他都感到一丝不安。
大抵是因为离开时又一次与阿母不欢而散,玉鸾启程时始终都是恹恹的神态。
郁琤来时策马飞快,去时却迁就着她,未让马车过于颠簸。
途中遇到一间客栈,郁琤将她带去吃茶歇脚。
玉鸾心情缓和几分,食了些茶点。
郁琤见她脸色渐渐好转,只是一转头便瞧见另一桌几个似赶路的书生都红着脸偷偷打量着玉鸾。
他顿时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立马要令人驱逐对方。
玉鸾抬眸朝那些人笑了笑,那些书生便羞得纷纷转过头去,丝毫不敢再乱看一眼。
玉鸾温声说:“这些人并无恶意,郎君莫要高调行事,惹人注目了。”
郁琤见她竟对那些人露出笑容,心里忽然酸溜溜的。
他只当她是累了,没想到她没力气对自己笑,却有力气对那些书生笑。
待重新启程之后,郁琤骑在马背上,看着马车里横在榻上睡过去的玉鸾,难免又陷入沉思。
这一路上他并未同玉鸾同乘于马车内。
反而独自骑了一匹马,开始自我反省。
郁琤心情很是沉闷。
自己虽然英姿勃发,俊朗无俦,但……终究还是比不过那些才十七八岁的小白脸罢?
年轻貌美的男人常常都有,但想要以貌一直让那个女人注意到自己,其实不太实际。
眼下她固然沉迷于他,但哪天她要是头脑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自己孔武有力的身体和俊朗不凡的外表难保不会让她感到丝丝寡淡?
毕竟吃惯了山珍海味,谁不想尝一尝青菜豆腐?
这虽是人之常情,但他也并不是一个消极怠工之人。
郁琤似想通了什么,忽然又发觉自己竟是庸人自扰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挖掘出自己不同的一面,让玉鸾看到丰富多彩的自己……
如此一来,让她得到一个他,岂不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第35章 册封她为修仪?
路上玉鸾一觉睡醒, 精神又好了许多。
她百无聊赖地想要看看窗外的风景,却见郁琤始终骑着那匹马与她的窗口平行。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想等他错开, 自己好瞧瞧远处的风景养养眼睛。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 车夫快他也快,车夫慢他也慢, 由始至终都将玉鸾的窗子挡得很是严实。
甚至在玉鸾朝他看去的时候, 他还刻意将腰板挺直, 瞧着很是英挺。
郁琤发现这个女人自打醒来之后就一直盯着自己。
他难免又流露出几分自得。
想来自己骑马的英姿她看得不多,这才一直盯着舍不得挪开视线吧?
也罢,自己让她多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见她没有说话, 郁琤便假作漫不经心道:“你觉得那些书生怎么样?”
玉鸾发觉自己是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了,便只好柔声道:“郎君莫不是怪方才那些书生失礼了?”
郁琤口吻愈显温和:“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身为天子, 天下百姓皆是我的子民, 我包容他们都来不及, 又怎会见怪?”
他的语气很是博爱大度,很是冠冕堂皇。
玉鸾心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看那些书生的时候,分明恨不得用目光从对方身上剜块肉下来。
她迟疑着说道:“我觉得书生很好, 我从前和同村小女郎们打小的时候便一直都想嫁给一个读书人呢。”
她话说完,方才还一副博爱大度的郁琤,脸色竟是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
他冷冷道:“迂腐书生, 弱得跟鸡似的, 我若是个女子,定然就不会选他们。”
这群女人就是见识浅薄, 不怪人家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古人诚不欺他。
只怕她还不知道许多闹上府衙殴打妻儿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读过书的?
他实在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只拉着个脸一下就骑到了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