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主上最近反复无常地越来越厉害了,就算真叫了太医过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太医形容对方这症状。
内侍转头又让那些侍女进来。
玉鸾原本都要走了,见殿内的郁琤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只得也跟了进去。
那长案上一排排汤,只怕没个三两天是喝不完的。
她们逐个报了自家主子的名号,郁琤便让她们退下。
到玉鸾时,玉鸾却生出一抹迟疑,对郁琤道:“陛下,妾有一事相求。”
郁琤漫不经心问她:“要求何事?”
玉鸾仰眸朝他看去,声音轻柔道:“我特意吩咐人准备了晚膳,想邀请陛下去华琚宫共进晚膳。”
很显然玉鸾是觉得自己那天就是因为晚膳的事情,口头不太严谨才造成了的嫌隙。
想来自己再诚心诚意请他一会,同他赔个不是就是。
郁琤紧了紧手指,道:“孤这些日子大概会很忙吧。”
玉鸾很是低眉顺眼,几乎同从前一般乖巧模样:“那妾备好了,待陛下得了空再过去。”
郁琤矜持地“嗯”了一声,玉鸾才也退下。
郁琤状若无意地批阅奏折,可内侍对着那排排汤又忍不住操心了。
“陛下,那这些汤都……”
郁琤捧着奏折心情很好道:“端来给孤尝尝。”
内侍便随手端了一份过去,郁琤将目光从奏折上挪开,见是一青釉兰花玉碗所呈的银耳鸡丝羹,顿时皱眉:“像猪食一样的东西端来作甚?”
内侍强忍着声音颤抖,委婉问道:“那……陛下觉得哪份不像猪食?”
郁琤朝那桌上扫了一眼,示意内侍将玉鸾那份端来。
内侍再度重新端了汤送到跟前。
郁琤拿起瓷勺尝了一口,面无表情道:“手艺果真一般……”
内侍两腿一颤,以为他又要责怪自己。
没想到他这回却皱着眉头全都喝了。
喝完后又还带着谴责之意:“就这么点……真是毫无诚意。”
所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的话,陛下为什么像个怨妇?
不好的话,他那抱怨里偏偏还带着一丝莫名蜜意。
内侍想哭。
他不想伺候了。
这一届的皇帝真的好难好难伺候。
他再也没有见过郁琤这么难伺候的人了。
等到其他侍女纷纷回到各宫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家主子之后。
众人纷纷后悔,自觉失策。
那鸾女到底不是世家女子,竟然一点都不矜持,直接本人跑去了主上殿外,还邀请主上晚上过去享用晚膳?
这摆明了就是在跟她们明晃晃地抢主上的初夜啊?
一时之间,众人内心复杂,纷纷又暗中改变了勾搭主上的策略。
到晚,郁琤如期而至。
玉鸾反复告诫自己,暂且不要惹他不喜,是以处处拘谨小意,皆按着他的喜好而来。
如此让郁琤甚是满意。
用晚膳时,玉鸾又柔声道:“其实陛下要发蓟苏的通缉令也是可行的……”
虽然很容易引起误会,叫人觉得蓟苏是个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但眼下到底还是先找到他更为要紧。
郁琤面色微缓,心说她先前还不情愿、满心维护她好阿兄的模样,今天便松了口,很明显是在向自己服软。
他的心情愈发熨帖,“嗯”了一声,应允了她这件事情。
玉鸾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还有时间?”
郁琤神色温和许多,对她说道:“这些时日甚忙,不过你有事情可以直接去承天殿。”
玉鸾轻声道:“那明日下午阿鸾正好可以过去找陛下……”
郁琤答应了下来。
晚膳之后,玉鸾便又去张罗人准备他从前习惯饮用的消食汤。
郁琤在她屋中打量,虽有些不满,但眼下也只能暂且如此。
他走到了东屋里,见桌上铺展开一张尚未作完的画,微微惊讶。
玉鸾过来瞧见了,便缓缓道:“这是妾所画的小像……”
郁琤闻言心情愈发畅美起来。
她背着自己看不见的时候,竟然还偷偷画自己的小像聊以思念?
“没想到你画功还不错……”
郁琤不吝夸赞道。
玉鸾淡笑,“已经很久没画,都生疏了。”
郁琤原本看那画像还不觉有什么。
但眼下越看愈发觉得此画甚为精致。
没想到在这个女人眼里的自己竟然如此俊美,就是还有点眼熟……
想到此处他不免生出无奈,自己竟然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他天天照镜子看自己,当然会眼熟了……
她这样挖空心思来讨好他,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男子生来胸襟便该宽广随和。
他原本就是个大度的人,眼下看来,她明日竟然还有个惊喜要给自己么?
不过她不说,他也不说就是了。
只是到时候等她将这幅画完成之后赠送给自己时,自己难免要表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再掺杂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让她领会到自己的心意就是了。
郁琤敛去美滋滋的念头远离了那张桌子,暂且不想破坏她这份心意。
玉鸾领着他去喝了消食汤,喝完之后,又面露难色道:“妾记得宫规有言,妃嫔来了月信之事颇为晦气,所以今晚……”
她见他喝完汤还屁股不动,既不敢明着赶他,只好又委婉暗示一番。
郁琤这回很是大度,知晓她为自己准备了惊喜,也懒得再同她计较,大大方方地又离开了华琚宫。
到了深夜,玉鸾终于将那副画的细节补充完,叮嘱青娇等画上的墨水干透之后,再替她收卷起来,明日她要用到。
翌日清晨,打开窗户花香扑鼻,金光灿灿。
郁琤醒来后,心情正是前所未有的好。
内侍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他颇为和善地对内侍道:“没有关系。”
侍女奉茶时不小心洒到了他的腿上,他亦是目光仁慈地表示:“无妨。”
哪怕到了用午膳时,从翠嫩青菜里挑出一只虫子出来……
内侍们忍无可忍地将庖厨叫来问责。
庖厨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
郁琤也只是道:“不妨事。”
他瞥了那死得不能再死的虫子一眼,心中莫名感慨,道这虫死后它的妻儿不知该有多伤心?
想来它们只要感情深笃,来世也一样能再续前缘吧?
他和玉鸾自不必说,只怕生生世世要续个没完没了了。
只是这虫子未必有这等好运,指不定死后它的妻儿就编织绿帽给它,然后去找旁的虫子过日子了。
他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情稍微同情了一下这只虫子,才让庖厨下去。
然后他便很是安心地等玉鸾过来给自己一个惊喜。
那些伺候他的下人们,心口不仅没有因为他今日异于以往的和善而感到安心,反而都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这位主上几乎将喜怒无常这个词儿发挥到了极致。
恼怒起来,便是掉了根头发都要训斥,高兴起来,吃到了虫子,都会用着温柔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注视虫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虫子跟他有亲呢。
至未时初刻,盲谷将手里准备好的蓟苏小像递呈上去。
郁琤让他摆在桌上,这时又听内侍传话:“玉修仪求见。”
郁琤让人领她进来,玉鸾朝他行礼之后,果真将手里那副画像带来。
“昨日连夜画好了这小像,妾怕它没干透,迟了些才带来。”
郁琤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期待,将画像展开放在桌上,表情忽然一点一点地僵住。
只见盲谷送来的小像同这幅画并排放在一起,他只对比了一眼,脸色都立马变了。
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的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像蓟苏?
他这一瞬间心口都凉透了。
她画得哪里是他……分明是蓟王八!
第38章 她把他逼急了?
郁琤定定地看着那两幅画, 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玉鸾亦是朝那副画瞥了一眼,白纸黑墨的画, 她已经尽量将蓟苏的特征勾勒出来, 应当是没有旁的问题才是……
她正要开口,郁琤绷着脸道:“蓟苏的小像自然有旁人绘制, 你一个女子作甚要画男子的图像?”
“可陛下昨日不是瞧见了, 也没觉得不妥么……”
玉鸾见他口吻分明责备, 愈发不解。
郁琤很是忍耐,强作镇定同她说:“孤也是以为你在画那些姿容俊美的潘安卫玠之流……”
他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神色颇是不可捉摸, “孤眼下有些乏了,你自己退下好生反省去吧。”
玉鸾见他哪里是乏了, 分明是恼了。
但他这打发她的话既已出口, 她也只能先行退下。
玉鸾离开后, 郁琤才又垂眸看了那副画一眼。
这时候再细看,画里的男子哪里还有半分英俊之姿?分明塌鼻子歪嘴巴,甚至连眼睛的轮廓都丑得不行。
盲谷毫无察觉道:“还是玉修仪画得比较相仿, 属下这幅细节上还是有些差别的。”
毕竟他也没见过蓟苏几次,自然印象不深。
郁琤将这画交给他,语气波澜不惊道:“就按她这幅画像去找吧。”
攒着这么口气憋闷在心中, 接下来这段时日郁琤更是没有去看过玉鸾一眼, 而那个女人也是倔强,愣是也没再来给他送过一汤半水的东西。
但他这里仍不清闲, 那些妃嫔们不知是从哪里学的,又纷纷自己亲自带了汤水在门外求见。
郁琤令人一律打发离开。
内侍这段时日伺候下来总算摸索到他几分心意,低声说道:“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不得仰仗陛下, 历朝历代后宫里头有不少勾心斗角的事情,一旦搅浑了这滩水,修仪她必然还是得依靠陛下……”
言下之意暗示郁琤,待那无依无靠的玉修仪遇到麻烦了,自然会主动些的。
“孤身为一国之君,何须在意一个小小女子?”
郁琤只面无表情,心说自己没了她又不是过不了日子。
但细思之下,倒也觉得这内侍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恐怕才进宫,想法还很天真吧?
她都不知道这后宫有多残酷……
到时候她总会来求他的,而自己,必然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只怕让她看自己脸色过日子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月初之时,刘太后在淑元宫中接见妃嫔。
厅中所设妃嫔座次也皆按着品级序列。
后宫暂无皇后与三夫人,是以领先的两个首位当属林淑媛与崔淑媛,依次下去,才是其他妃嫔的位置。
玉鸾到那儿时,但见四下都是美人,嗔笑怒骂,各具风情。
还别说,这些女子个个貌美如花,置身于此,一眼望去还颇为养眼。
只是在她出现那一刻,那些美人便纷纷将目光聚在她的身上,有矜持不屑,亦有低声笑闹。
林紫嫱朝她看去,却见她今日穿着粉蓝霞绡裙,裙摆绣着莲瓣与青鱼,看上去微微素淡。
但她身段婀娜,姿容美艳,一双雾眸如秋水澄莹,一张樱唇润红诱惑,下颌清瘦,肌肤雪腻,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
细线穿着青翠莹润的玉珠垂落白嫩耳垂,随着玉鸾的步伐轻轻摇摆。
素汤寡水的打扮到了她这儿,那股子艳丽稍稍压制,却又多出几分出尘脱俗的清透。
玉鸾找着自己的座儿坐了下来,对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
她们这些人打量着她,多半还在心底嘲笑着她。
也亏得青娇跑前跑后,唯恐她人前迷昧无知,这几日将外面的消息都打听回来告诉自己。
玉鸾才知道,郁琤去她华琚宫中两次,但两次皆不曾留宿,已经成了其他妃嫔口中的笑料。
恰好此时刘太后也被虞姑姑搀扶出来,众人起身行礼,将姑姑当日吩咐的香囊一一奉上。
刘太后早已不再年轻,她的面相略显威严,叫人对她不由心生敬畏。
“崔淑媛说是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后,这才没有过来。”
虞姑姑瞥了右首空着的座椅,低声道:“催淑媛还说了,改日要亲自来向太后请罪。”
刘太后道:“不妨事,诸位也不必过于拘谨,须得爱护自己,无需强撑,自然对自己好,也对旁人好。”
她的面容端庄,但语气却含着几分温和。
妃嫔们又纷纷称“是”,林紫嫱却不惧她这幅面孔,笑着问道:“阿姑觉得妾针线活可有进步?”
她比其他女子不同,从前便时常进宫来看望刘太后,自觉自己比旁人更多出三分体面。
刘太后温声道:“你绣得极好,但绣得最为清爽的还属崔淑媛了。”
林紫嫱笑容稍稍收敛,明白刘太后这是婉拒自己亲热的意思。
众人见了,更小心翼翼,不敢对刘太后轻易生出亲近。
临了一番训话之后,刘太后却又说起一事。
“后宫女子,讲究得是贤良淑德,天子日理万机,从不缺哪个妃嫔的一盆汤,一碗水,天子仁慈不与诸位计较,但诸位当恪守心德,莫要将进宫之前的妖艳习气带进宫中,难免令后宫风气败坏。”
说到最后刘太后这话隐隐严厉。
玉鸾听了眼皮一跳,朝那位年纪不浅的刘太后看去,她虽未看向自己,但说的却好像就是自己。
送汤这事儿玉鸾确实不太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