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时日光是琢磨玉鸾心思的功夫,所耗费的精力脑力足以他缩短少许寿命。
但他自觉自己已经将重获佳人芳心的主意想到了极致,这才在心情郁闷之余找回几分信心。
他思来想去,最终让人将与玉鸾见面的地方定在了一家茶楼。
饮茶是当下甚为风行的雅事,玉鸾这边也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等她如约而至那日,到那茶楼包厢中却发觉那位与她见面的贾郎君隔在一扇山水墨画屏风背后,莫要说是看清楚脸了,便是他一根衣带都是丝毫不露。
玉鸾不动声色地与对方隔屏相对。
对方嗓音微微沙哑,似乎受凉了一般,但与她谈吐语气如常,并无任何异色。
他刻意将自己优渥的条件稍稍修饰,只说自己家大业大,祖上名望颇高,且与官府的人也可以说得上话。
玉鸾尝着店里招牌茶汤,又漫不经心问道:“郎君在自己家中可是独子?”
郁琤喑声答她,“正是,在下家中人口简单,也从无旁人家中那些妯娌之忧扰。”
他说完后,又忍不住问:“不知女郎对在下印象如何?”
他抬眸看着映在屏风上的那道影子,心口亦是微微悬起,期待着她的答案。
然后玉鸾温柔的声音便缓缓传来,一直传入他的耳中:“以郎君的条件想必在旁人眼中也堪为良婿,我对郎君自然很满意……”
“还请郎君走到我面前来说话。”
郁琤坐在屏风后,整个人却犹如石雕一般,直接僵住。
她方才说什么?
她说她对他很满意……
也就是说,倘若他们之间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能接受他了?
郁琤心中之喜悦竟无法言说,但即便如此,他却仍不敢起身出去。
他也怕玉鸾一见到他,便气恼地想要离开。
“你……果真对在下很是满意?”
玉鸾的声音却更是莫名柔婉,“是,我确实很中意郎君……”
“郎君可否出来与我见上一面?”
她只当他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郁琤僵持着,仍不敢动。
玉鸾见自己说完,屏风后仍久久没有声响。
她不由发出一声冷笑,“郎君不出来是么?那么恕我不奉陪了。”
她说罢便起身走到门后,抬手作势要将门打开,那屏风后终于传来了动静。
玉鸾听到那脚步声靠近,还未回头,一只手掌便先握住了她的手腕,比她动作更快,阻止她离开。
“阿鸾……”
这回对方却没有刻意压制嗓音。
玉鸾听到这声熟悉的叫唤,身子登时僵住。
她回头朝郁琤看去,那张俊朗坚毅的脸不是郁琤又是哪个?
她心中的答案得到了验证,终是抽了口凉气。
“果真是陛下么……”
郁琤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鼻端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栀香,只觉自己吸入情/药一般。
她方才甚至还说她钟意他……
他的心口像是火山迸发出炽热浓浆的那一刻,激动难以遏制。
苦尽甘来的滋味大抵也不会比此刻更为美妙。
他轻轻摩挲她手腕娇嫩的肌肤,沉声问她:“阿鸾果真觉得孤堪为良婿?”
玉鸾似愣住,口中却怔怔地答了个“是”,落在郁琤耳中,更如天籁一般。
他实在太想念她,便是上回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去碰她。
得到了她的认可他眼下更是情难自抑地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揉搓她的后背。
“陛下……”
玉鸾贴在他久违的怀中,心口亦是蓦地一颤。
郁琤却又不受控制地生出上回见她的念头。
他想要想要亲她的眼睫,吻她的唇瓣……
玉鸾困在他的怀中,脑中却成了一团乱麻。
他更是情不自禁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个滚烫的吻,口中呓语般,念着“阿鸾”。
每一声落入她耳中,便叫她面颊愈来愈烫。
他像是醉了一般,终于吻到了她的唇角,想要将她柔软如花瓣的唇温柔噙入口中……
玉鸾却阖了阖眼。
这些时日以来,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许郎君也好,李郎君也罢,那些蹩脚土匪还有宋殷,包括后来的董有财……
这些事情,恐怕没有一件事情与他脱得了干系!
今日她故意约他出来,便是要引他现身,揭穿他这厚颜无耻的面目,却不曾想……他竟不以为耻,反而还抱着她,像个大狼狗一般热切地想要与她亲热。
玉鸾满心的羞恼却几乎积满溢出。
“陛下放开我……”
她忍耐着火气,他却哪里还听得到这声音。
她被他堵在门上挣脱不开,却是忍无可忍地抽出一只手来掌掴在他脸上。
“啪”地一声分外脆响。
郁琤被她那一个巴掌打得微微偏头,几乎燃烧殆尽的理智也终于稍稍恢复几分。
玉鸾颤抖着手指,打完他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件怎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目露着惶恐,大概也是昏头之下,一时之间忘了对方尊贵的身份。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郁琤反应过来后,却握住她掌掴他右脸的纤指递到唇边怜爱地亲了亲。
“阿鸾欢喜么?”
他滚烫的吻便又依依不舍地落在她的指尖,柔声对她说道:“若是欢喜,便是多打孤两下也是好的。”
他这幅被人打完了右脸,还一副心甘情愿把左脸伸过去给她打的模样,却叫她喉咙里愈发梗住。
“所以这就是陛下不择手段逼走我身边其他人的理由?”
玉鸾质问于他。
郁琤后知后觉地对上她的目光,心中掠过一抹心虚之余,声音亦是低了几分,“孤并未驱逐……只是向他们许了重利,代阿鸾考验他们罢了。”
“可那些人却有眼不识泰山,选择了利益而舍弃阿鸾,若换做孤来,孤必然就不会这么选择。”
他凝望着玉鸾,万分诚恳的模样。
玉鸾转开目光,声音更是冷淡,“陛下说好放我离开,又怎可出尔反尔?”
“孤没有出尔反尔。”
他终于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孤只是想要一个和其他男子一样公平的机会,孤只是希望阿鸾可以抛开一回偏见,知晓孤并不比其他男子要差。”
玉鸾不必看他,都知道他眼下必然如同一条被抛弃的大狗一般,想用那可怜的眼神想要博取她的怜惜。
她的声音更是冷淡几分,“哦?怎么个不差法?”
“孤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这个机会,让旁人一一落败,便足以说明孤不比其他男子要差。”
“但在这过程当中,孤若是输给了其他男子对阿鸾的用心,孤自然也不会死缠烂打,只会自愧不如,自觉自己配不上阿鸾,自卑地将阿鸾夫君身份让给比孤更优秀的男子……”
他说着又顿了顿,着重强调,“诚然,这样的人暂且还没有出现。”
玉鸾死死绷住唇角,心里骂他不要脸。
她仍是与他说道:“若非别无选择,陛下以为我为什么会离开皇宫,我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又怎么会轻易选择回去?”
郁琤闻言只抿了抿唇,沉吟片刻答她:“那是因为孤不了解阿鸾,阿鸾也不了解孤。”
玉鸾闻言微愣。
郁琤道:“孤并未拿出最大的诚意待你,你要离去,是孤不惜福……”
“但眼下孤若告诉阿鸾,孤愿意聘阿鸾为皇后,为阿鸾遣散后宫呢?”
玉鸾不可置信地仰眸朝他看去。
“陛下疯了?”
郁琤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你早已认定了这是个死结,认定孤不可能为了你送走其他女子,也认定了孤不可能许你皇后之位是么?”
玉鸾冷冷说道:“这当然不可能,天子焉能没有三宫六院?”
郁琤却摇头,“孤可以做到,真的……”
他暗暗捉住她的手指,又忍不住贴到唇畔。
玉鸾忙抽回自己的手指,脸颊涨红,却不知是气地还是羞地,只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红潮却又很快褪去。
“所以……”
她被他那双溢满深情的黑眸凝住,思绪也凝固了一般,只勉强问他:“陛下这回也是要勉强阿鸾?”
郁琤却早就有了准备,将一枚捂得滚暖的玉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玉鸾手中。
“孤再不敢勉强阿鸾,孤也只是想与阿鸾做个交易,用这枚玉匙来交换。”
谁能料想,玉鸾当初用来刺伤他心口的物件,如今却又成了他挽留她东西 。
“孤并非要阿鸾立刻点头答应,只是想同旁人一般得到一次机会,哪怕阿鸾到了最后关头仍想拒绝孤也无妨,至少肯给孤这次机会……”
玉鸾握住那枚玉匙,在他这万全准备之下,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憋不出。
青娇进屋来时,郁琤已经离开。
玉鸾握着那枚玉匙,呆呆地坐在窗前。
青娇迟疑,“方才那是主上?”
玉鸾点头。
青娇险些腿软跪地。
“他……他对女郎还……”
玉鸾摇头,将她的话淡淡打断。
“他只怕还是不够了解我……”
他这回带着许诺的皇后之位而来,怕是问任何人,任何人都觉得玉鸾这回该满意了。
哪怕是方才那样的情景下,玉鸾都不敢保证自己没有一丝的心动……
几日之后,阿琼却收到了一匣子草药。
那草药正是阿琼身上自娘胎带出来的弱症,需要服用的普济草。
当初玉鸾也正是为了这药才将自己卖身出去。
阿琼后来一直吃这草药,只当自己恢复无虞。
没曾想来昱京之后一段时日未服用,便又感不适。
说巧不巧,府里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药,便立马就有人送了药上门来。
阿琼心说这贾郎君倒是个细心之人,又问玉鸾:“你先前见过那位贾郎君,觉得他人如何?”
玉鸾迟疑,只含糊地道了句“他很好”,便匆匆回了屋去。
阿琼没放在心上,改日便又邀请了那位贾郎君入府。
只是等到郁琤穿着常服进入了长公主府后,阿琼整个人都惊愣住了。
“贾郎君……?”
她看着来人,又瞥向满府下人,微微咬牙朝郁琤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竟还与我女儿纠缠不休?”
郁琤猜到她会不满,但也早已做好准备,从容说道:“孤是诚心诚意来求娶令嫒。”
他说到这话,简直就戳中了阿琼的痛脚。
阿琼怒道:“你可不要忘了,当初褫夺她淑妃封号的人是你吧?”
郁琤抿了口茶,缓缓说道:“那都是阿鸾的意愿。”
阿琼冷笑,“那你就该明白,阿鸾根本就不会愿意……”
“倘若孤许诺她皇后之位呢?”
郁琤将她的话再度打断。
阿琼震惊,“你疯了?”
郁琤眉心微缓。
知晓他要册立玉鸾为皇后的人,包括玉鸾在内,几乎每个人都会问他一句是不是疯了。
他的语气仍是坚决,“孤心至诚,除非阿鸾自己不愿,否则孤此番无论如何都要办成这件事情,助她登上后位。”
阿琼原本还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却不知为何陡然又似笑非笑地朝郁琤看去。
第59章 他发现她竟然这么穷
“如此说来, 那我反倒应该祝愿陛下得偿所愿了。”
阿琼的语气分外古怪。
郁琤并不在意她话中的怪异,只是问她:“长公主的意思是,只要她愿意, 长公主便也毫无异议是么?”
阿琼心中冷笑, 面上只是淡然应道:“自然。”
待仆人引郁琤去后院见玉鸾后,阿青才迟疑问道:“殿下这是希望他与女郎成还是不成?”
阿琼眼底掠过淡淡的冷意, “成不成我不知道, 但玉鸾这个孩子是必然不会令我失望的。”
郁琤今日登门, 却觉自己此行顺利无比。
但这顺利中却又掺杂着几分古怪,叫他心里仍是存着几分不安定的心思。
阿琼的态度自然影响不到他分毫,但他却对玉鸾会如何反应很是在意。
他一时觉得自己过于匆忙, 一时又想早日将这件事情落到实处。
郁琤随仆人走在廊下,身姿如松柏挺拔, 颀长俊朗, 叫人看不出半分心思。
可他心底却仍在思考那些从前令他很是不屑的儿女情长。
玉鸾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不似在外面那般讲究。
她身上松垮穿着件雪色薄衫。
她握卷书在看, 腕上套了一只碧翠细镯,将那皓腕衬得纤细白净,烟鬓松软也只以一支通透玉簪固定, 半睡到那铺了织金锦垫的罗榻上,身段似远山般绵延起伏,却又比嶙峋山石柔软百倍, 恰如初雪绵绵, 光是一个背影,便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郁琤心头万般杂念一进来便碰见这等情形, 也不得不软成一团。
“方才孤见过了长公主……”
他缓缓同她说道,见她终于将视线从书里挪开,抬起清澄雾眸。
“那么……我要什么时候进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