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婳顿时惊愕,她这下哭都没地方,呐呐张着嘴,“你怎么能这般糟践我?”
她说着喉间升起恶心,捂着嘴就想吐。
裴焕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寒声道,“你敢吐,不用想着赵妈妈进来了。”
沈初媜当即忍住。
裴焕竖起筷子往她碗里夹菜,板着脸道,“使小性子也得有个度,不是所有人都会捧着你。”
沈初婳望着碗泫然欲泣道,“我吃不下了。”
裴焕忽地朝她笑出来,“这一碗不吃掉,从明天开始,你什么也没得吃。”
沈初婳便只得老实吃饭,肚里把他骂了个遍。
室内静谧,两人没再拌嘴,将好听见墙外梆子声,已经入夜了。
沈初婳打了个嗝,支着腮看他,神情又乖又讨好。
裴焕摸过她的面颊,道,“我瞧东墙种着花,苑里的柳树还要不要?”
沈初婳摇摇头,“柳苑原本就不靠南,柳枝儿挡着太阳,屋里都霉得很。”
裴焕点一下头,“我叫人砍掉。”
沈初婳笑了笑,试探道,“李妈妈还会带人来么?”
裴焕将眼眯住,“不是你说缺人?”
沈初婳撑着脸,很不以为意道,“她想送女人给你,好把我挤走。”
裴焕后靠到椅子上,极其散漫道,“送个跟过人的给我?”
沈初媜道,“你怎么知道月芙跟过人?”
她问完心底一咯噔,目光落他身上带了审视,只在刹那她就厌恶道,“你即是和人有了首尾,又何必做出一副身家清白的虚假像。”
裴焕嗤笑,“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强抢有夫之妇。”
沈初婳抿住唇,不看他道,“你本来就是土匪。”
抢人是他拿手的,说不定是月芙上赶着往他怀里送他才不想要。
裴焕道,“土匪都糟蹋女人,我糟蹋你了吗?”
沈初婳红着脸不答,糟不糟蹋的有什么区别,她身上哪块肉他没碰过,现儿说的自己多正派,鬼信。
一时倒无话,沈初婳抠抠手,准备要回里间,这时却听见一声猫叫,她往窗边看,正见一只皮滑毛顺的花斑猫蹲在窗边,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桌子,实心的馋。
沈初婳瞧见它就想到前世养的那只白猫,她微微心酸,抻手夹了些鱼肉放地上,它果然爬过来吃的欢,沈初婳不禁就笑了。
裴焕咂嘴,“果然是富贵出身,对畜牲都很大方。”
沈初婳听不得他的阴阳怪气,只回嘴道,“左右吃不掉,给它吃些又没什么。”
裴焕交叠着手,笑望她,“这桌子菜,普通人家里几人能吃到?”
沈初婳扼住声,才要再给猫喂点就下不去手了。
裴焕道,“权贵奢靡却不知百姓疾苦,有多少人为了能吃上一口饭拼死拼活,那日带你去十甲街,你嫌他们粗鄙不堪,却没想过,那些人也只是为了生计,他们没有爵位没有官职,朝廷不会养着他们,自力更生却还要受你们这些人耻笑,你们瞧不上他们,把你们放在他们那个位置,你们早饿死了。”
沈初婳没想过这一层,在她的潜意识里,下层人就是卑贱的,高层鄙夷他们仿佛是与生俱来,这是地位带给他们的底气,如真的像他所说,把她放到平民百姓中,她大概确实活不长。
裴焕又道,“王权富贵也是百姓供养起来的,我不懂大道理,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你们吃着老百姓的东西,受着他们的敬仰,还对他们以恶相向,凭什么?”
沈初婳哑然,她长到这么大,父母教的是礼义廉耻,尊卑有序,从没人和她说过要对底下人感恩,他说的好像对,但又好像不对,她说不上来,只犟嘴道,“你说这些,无非就是要我低头,你好指使我。”
裴焕瞟她,轻笑道,“你即不喜欢被人指使,作何总指使别人?”
沈初婳噎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①的道理凡是识字认书的都听过,他说的没错,她空读了水墨。
屋门被敲响,红锦在外边道,“……爷,主子,方才邻家的来问,他家猫好像跑过来了。”
裴焕抬餐帕拭脸,拉起沈初婳道,“进来把猫抱出去。”
红锦赶忙推门,小跑过来抱着猫又跑出去,过程都没敢往他们跟前看。
沈初婳犯了懒,他搀自己也没拒绝,只道,“歇了吧,明早还得回去。”
裴焕似笑非笑道,“你倒急。”
沈初婳微有尴尬,她稍稍依到他怀中,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道,“好困了。”
裴焕眸色幽暗,拢着人回床睡。
隔日去沈府是在晌午。
沈长鸣见着两人自是吹胡子瞪眼,得亏有魏夫人按住了才没发火。
“你来做什么?”沈长鸣黑着脸瞪裴焕,转而又对他身旁的沈初婳道,“你给我过来!”
沈初婳抬了一下脚又收回,腰间就被裴焕搂住了,她咬一下唇,轻柔的和沈长鸣道,“父亲,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裴焕弯唇。
沈长鸣张手猛拍桌子,“你要跟着他,往后就不是我沈家人!”
魏夫人在一边难过的抹着泪,自不说话。
裴焕拉了把椅子坐下,道,“她不跟我,你还能在这里大呼小叫?”
沈长鸣竖着眉毛道不出话。
裴焕翘起腿,望他笑,“你盼着徐家来救你,可他们也不是要救你,只是怕这偌大的家产被充公,他们捞不到一分,救你就等于救他们自己。”
魏夫人推过身边的老妈妈,她当即带着屋内婢女退出门去。
沈长鸣捏紧拳,沉声道,“你想离间我和徐仲?”
裴焕笑了,他看沈初媜。
沈初婳朝前走两步,微微给他和魏夫人行礼,细声道,“父亲,徐琰昌勾结沈绣婉想把我们沈家瓜分了。”
沈长鸣一惊,倏尔虎着眼道,“你也帮着他搬弄是非?婉儿一直养在深闺,怎么可能和琰昌有交集,若不是你糊涂非要跟他走,琰昌何止于会另娶她人?”
沈初婳急急道,“徐家也就在外面看着风光,实际早就亏空,您想想,徐伯伯没有爵位,他的俸禄能养的起那么大家子吗?之前好歹有肖伯母的娘家支撑,如今她娘家没了,又见我们家落难,这才要跟钟家结亲。”
裴焕接她后面道,“你那乖女儿背着你不知私底下和徐公子来往过多少次,白虎街的临香书斋就是他们常去的地方,昨儿才聚过,这事你要不信,自己去问临香书斋的老板,他是我老熟人,你去问不要你钱。”
沈长鸣呼哧着气,“徐仲先前在户部,户部的油水多,他便是俸禄再少,养家糊口也不会缺。”
裴焕颔首,“沈大人说的是,但他进兵部后,在陛下龙潜时出钱出力供陛下招募兵马人才,这些你算了吗?”
沈长鸣一下闭住嘴。
裴焕按两下手指道,“该提点的我都提点了,便是没有徐家,你后宅养着图谋家财的人也不安心,我若是你就好生去查查,他们暗地做下多少事,可别回头比徐家还惨,财物都被转走了,连什么时候空败都不知道。”
他把目光转向沈初婳,催促道,“快些交代。”
沈初婳知他不想呆了,便和魏夫人道,“母亲,我有些事要跟您说。”
魏夫人会意,拉着她走出堂屋,只留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干瞪眼。
沈初婳随着魏夫人往后院走,魏夫人红着眼,摸摸她的头,边走边道,“他肯送你回来,今儿就别走了,你是沈家的小姐,岂能由着他一个莽夫作贱?”
沈初婳斟酌着要说话,就见前边院门口立着个人,他手里提着包裹,瞧见她们便浅浅露出了笑。
第17章 她是外室(17)
“母亲,初媜。”
沈初婳观察他的面色,瞧着是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她也笑起来道,“哥哥是准备出门?”
沈湛明颔一下首,温声道,“还有两月要到春闱,我打算暂住到国子监,等会试过了在回来。”
魏夫人露出欣慰的神色,极慈爱的看着他,“明哥儿在国子监缺什么记得寄信回来,万万不能苦了自己。”
沈湛明拘谨笑出来,朝她拱手道,“母亲,这两月我不在府里,姨娘要是闹出什么不体统的事您多担待。”
魏夫人笑里变得浅淡,话还是随嘴说,“你姨娘老实,府里数她最顾人懂事,你出外边就不要担心家里了,好好读书,总归有我看着,断不会叫她受委屈。”
沈湛明便给她做了三拜,和沈初婳微微笑两下,抬脚离开了。
母女两人瞧他走远,也进到院子里。
屋门前赵妈妈正候着,瞧她们过来了,微微低声道,“夫人,小姐。”
沈初媜牵着她随魏夫人一起进屋里。
魏夫人进屋就唉了一声,道,“将才那事要是真的,就怕你父亲还是要包庇婉姐儿。”
沈初婳略微思索,道,“父亲纵使再不知分寸,也不可能拿沈家开玩笑,世家讲究嫡庶有别,他宠爱王姨娘,也不能坏了规矩,除非他想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往后沈家在外便是臭名昭著,谁还会与他结交。”
魏夫人才稍微放心,她依着椅子,愁眉苦脸道,“你若安生在我身边,也没的叫我烦,如今又从了那尊煞神,没个着落的跟在他身后,哪日他没兴致了,说抛弃你就抛弃你,回头还要被别人说三道四,你是我女儿,我总不能看你苦。”
她抹着眼下,面容已是衰败,为人母的担忧她说不出口,只能忍在心底。
沈初婳搅着帕子坐下来,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她道,“母亲,我想嫁给裴焕。”
魏夫人错愕的张大眼,“这是你一个千金小姐该说的话吗!?”
沈初婳垂下肩膀,注视着她神情落寞,“徐家贪图我们沈家的家产才要娶我,那日我在书斋,亲耳听见徐琰昌说会娶沈绣婉,母亲我若真嫁给了徐琰昌,下场只有个死,如今父亲身居末位,无法和徐仲抗衡,我必须嫁给裴焕,他是陛下的近臣,想除掉徐家,非他不可。”
魏夫人眉梢打结,忖度道,“只怕他不愿娶你。”
沈家到底和他结了怨,从他强要沈初婳就能看出他的态度,他在报复沈家。
沈初婳淡笑一下,深有把握道,“他能帮我救沈家,也一定能帮我灭掉徐家,便是现在不成,假以时日他也会任我差遣。”
魏夫人瞧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突地心酸掉泪,“若不是你弟弟太小,何至于要你瞻前顾后,你即是要嫁他,你父亲那边自有我周旋,只你自己要受着累,他这种奴仆出身的人,又岂会对娇滴滴的女儿家温柔,在房里也得多顺着他些,省得遭他折磨。”
沈初婳脸边晕烫,小声道,“他还没对我……”
魏夫人一愣,转而惊喜道,“横竖你身子还在,不如就断了吧,和他分开,虽说咱们沈家比不得以前,但好歹也是伯爵府,给你挑个同等身份的夫婿也不难。”
沈初婳露出羞窘的神态,纠结道,“虽说没成夫妻,但该办的都没空下。”
她说过,就手心冒出汗,这事说不说的都叫她为难,她是嫁不得别人了,便是能嫁,有裴焕在一边盯着,她也没机会再和别人有姻缘,与其空想着莫须有,不若把裴焕勾上手,锦衣卫现今风头正劲,连内阁都要让他们三分,他们是陛下的双眼,盯上了谁,下场就是死,这样好的利器,她不用岂不是浪费。
魏夫人不仅郁结,良晌道,“其实你不说我不说……”
这话阴损,到底是没把裴焕放在眼里,光想着自个儿好了,就能一脚把人踢开。
沈初婳可不想离开裴焕,她紧着声儿道,“母亲,这话只当没说过,他手黑,来之前说了,要是我离开他半步,他就要把父亲再抓进镇抚司狱去。”
魏夫人立时惊出一身汗,她抖擞着身,捏着帕子往脸上擦,连连道,“那,那你嫁了他还有好日子过?”
现时就能言语威胁,等以后还得了。
沈初婳微笑,“我进宅子以来他从没伤过我,只除了嘴上凶狠,我也瞧得见他念着旧情。”
魏夫人便也没话说了,她叹气道,“明年春闱,明哥儿指定是能考上,你父亲就巴望着他能致仕,便是出了这事,他顶多小惩大诫。”
沈初婳勾唇,“母亲就跟父亲这么说,如果哥哥真参与了这事,仕途他或许就没了,望父亲一定不要徇私。”
魏夫人先是怔忡,随即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定心了。”
沈初婳起身向她屈膝,软和着声道,“母亲,我想带赵妈妈走。”
魏夫人点着头,“原我就说,你身边一个红锦哪够,毕竟是要做当家夫人,手上总得有能用的人,赵妈妈你带去,往后要还缺人,就差她回来跟我说。”
沈初媜上前执着她的手,“母亲我走了。”
魏夫人绷不住泪,抬帕子遮过眼道,“走吧。”
沈初婳眼圈湿红,未几带着赵妈妈一起出了屋。
再入堂屋时只剩下裴焕一人坐在那儿品茶,沈初婳站到他身边,拉他手道,“我父亲呢?”
裴焕撂下茶杯,起身往出走,“见不得我,领着人上白虎街了。”
他扭头往她身后看,赵妈妈安分的跟在她几步远的地方,行走从容,眼睛也不四处张望,大户人家出来的确实稳重。
沈初婳听着乐,嘴边噙着笑道,“父亲还是明理的。”
裴焕送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上去,将半身歪在小榻上,道,“你那个庶出的哥哥明年应该能高中。”
沈初婳侧身支着脸望车外,幽幽道,“父亲要是不打算严惩,我就白忙活了。”
裴焕从果盘里拿来橘子慢慢剥,也装着道,“你父亲老不中用了,总得找个人顶家,你弟弟才六岁,还是个奶娃娃,这一家子到底要有男人撑着,出个官儿也是光耀门楣,你该体谅体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