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沉了沉眸,将要说,沈初婳慌声道,“你们为什么不杀徐琰昌?”
她问的咄咄逼人,楼骁一时竟给问住了。
裴焕自后方拖着她的手把人拉到身边,道,“没抓到徐琰昌?”
楼骁灰着脸道,“在徐家搜了一圈,没找到他的人。”
沈初婳抓着裴焕的手,无助道,“你快想法子,他要是跑远了,他就还能活着。”
裴焕看一眼她,缓缓跟楼骁道,“通知下去,封闭四方城门,挨家挨户的搜。”
楼骁抱拳称是,旋身火速离开。
沈初婳还是慌,她定不下心,前世的恨在这一刻完全无法克制,明明已经能让他去死,明明徐家都没了,他怎么能逃走?难道老天爷眷顾着他,上一世她死,这一世轮到他便有了转圜。
不公平!
她就要徐琰昌死,即使迫于形势她无法手刃他,但也不允许他在人世苟活,他造下的孽就得要他的命来偿还!
裴焕眼看着她情绪崩溃,连忙掌住她的脸道,“他逃不出邺都,锦衣卫会抓到他,你别急。”
沈初婳开始哭,她浑身发冷,只能张开手抱着他取暖,她呜呜着道,“他不能活,他杀死了我……”
裴焕紧抱着她,徐徐顺着她的脊梁,她话里的意思他听不大明白,她还好好的活着,怎么说被徐琰昌杀了?
他只当她说胡话,但还是哄着道,“全城搜捕,等抓到他就杀给你看。”
沈初婳枕着他的肩膀道,“他和沈秀婉都该死。”
他们杀了她,她也要杀掉他们。
裴焕抱她回屋,轻放她到架子床上,低眉溺着声道,“快睡,一觉醒过来他就死了。”
沈初媜期冀的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裴焕盖住她的眼睛,神情变得很冷冽,倏忽他收回手,她闭上了眼睛,陷入深睡。
他垂目凝视着她,心内疑窦丛生。
裴焕换了一身飞鱼服出府去。
他没去找楼骁,兀自前往徐府。
徐府刚经过血洗,地上尽是血迹,尸体都被锦衣卫拖走了,那些血迹也半干,等雨水落下来就会将它们冲洗干净,这座府邸空置不了多久,朝廷会派人过来将其重新修缮,它会焕然一新,迎接它的下一位主子。
裴焕踏进门里,闲步走在其中。
这间府宅的规格相当大,大概和沈府不相上下,沈家是百年世家,除了官位还有爵位,身份上要比徐仲这种没有家底的朝官高贵,但是就光看这府邸,还以为他们在权贵圈的地位是同等的。
权势使人膨胀,跌落时必然粉身碎骨。
他在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踏进徐琰昌的后院。
徐琰昌的院子格外讲究,花花树树多的是,往西边专门铺了一条花蹊,沿边开满了海棠。
他往那条小道上走,只闻见各色花香,春日里的花开的烂漫,即使死尸躺在它们身旁也不能阻挡它们绽放。
那些尸首如果不拖走,或许慢慢的就做了花肥。
裴焕如是想。
他一路走到头,却见那墙角处迎春花枯萎的摊在地上,这样的大好春光里,应该是它们争相斗妍的好时机。
可迎春花却枯了。
他跨过栅栏慢慢踱到那丛花前,蹲身观察着它们,真的是濒死状。
他摊手捏了捏花根处的土壤,湿的、翻过的。
他侧头看其他土,确定这一片土被人刨过。
他取出绣春刀插进土里开始挖,新土软松挖起来很快,片刻功夫他的刀抵触到刚硬,他用手拨开覆在上面的土,即见一块石板浮现出来。
裴焕挑了挑眉,露出些微轻松的笑,他撬开那块石板,果然底下露出地洞。
裴焕拍拍手上的灰尘,半蹲着跳了下去,底下漆黑一片,他掏出火折子吹燃,随即举起火折子朝各处看。
正见靠左边有一条道。
裴焕谨慎的朝前走,一直走了约两刻钟到头,地道口被人堵住了,他抬腿往上踹,土松络往下掉,他便连踹了数脚,那堵墙经不住力道终于坍塌,外头的光照进来,他看清了所处的地方,正是荒郊。
他眉间阴鸷浮现,侧身回看,邺都城门就在他两步远的地方。
第50章 她是外室(50)
裴焕回府时,沈初婳醒了,她倚在门边,乖巧温顺的问他,“他跑了么?”
裴焕头一次感觉到灰败,他走近她,伸手揽她入怀,低着嗓音道,“对不起。”
沈初婳细细的指头勾上他的食指,柔着声问道,“是不是再也抓不到了?”
裴焕摇摇头,任她的手指拨着玩,只凝眸望着她,“已经向四处发了告示,他露面就会被抓到。”
沈初婳陷入沉思,未几迷茫的说出话,“他不露面怎么办?”
“除非他不吃不喝,躲深山里不出来,”裴焕放缓声安抚她,徐琰昌好抓,他目下没地方跑,各地很快都有他的画像,他入别的城都要过城门检查那一关,除非他一直徘徊在野外,锦衣卫已经在周边搜人了,他藏不住。
沈初婳心情稍微好一点,她从裴焕怀里退出来,轻拽着他入内,一直到屋里,她抬腿跪到罗汉床上,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她弱声道,“我晓得你累。”
裴焕和她坐对面,他的手缓慢触着她的侧脸,看她微合着眼斜脸蹭他,他心口烫的融化。
沈初婳支着手爬到他胸前,艳红的唇贴到他嘴角处,凭着本能研磨,她扶着他的后颈,轻微说着话,“你会不会嫌我烦?”
裴焕张开薄唇,噙住她倾覆温柔与痴缠,他把所有的狠劲都收敛起来,托着她的腰肢在掌中,犹如信徒在供奉神明,她能在他怀里纵情乖张,谁也不能压制她的本性。
沈初婳疲糜的跌进他的臂弯处,手固执的拽他脖颈近前,方便他屠戮自己,她咬他道,“你又不理我。”
“你都烦我这么长时间了,我何曾说过嫌你的话?”裴焕空出声道,他爱不释手的抚动她的墨发,发尾羞答答的绕在他的手腕上,就像她这个人黏在他的身前,分明弱小却放肆占据他的所有。
沈初婳眸光潋滟,一瞬不眨的仰望他,她轻轻说,“我想放下帷帐。”
罗汉床是供人暂时歇息的,和榻大不了多少,这里没有帷帐,只有架子床有。
裴焕笑了笑,横抱起她躺进架子床,他一手撤掉钩子,帷帐落下,床里人被遮挡住。
屋外的红锦悄悄把窗户合上,旋即带着人四散开。
傍晚时裴焕掀开一角帷帐下床,他才落地,从褥子里伸出来一只细白光滑的手没甚气力的拉着他。
裴焕反捉住那只手,她便安分的任他握着,她的眉目晕染出淡淡的粉,腮边还沁出汗,眸子恹恹的看着他,“你叫我这样……”
“哪样?”裴焕把她手放进被里,极其正经道,“是疼了吗?”
他作势要看,沈初婳捶他不让看,眼波汪水道,“我不要垫枕头,我头往下冲,好难受。”
裴焕抿了抿嘴,半晌木着声道,“躺一会,我出去叫红锦进来服侍你。”
沈初婳羞着声大骂他,“你叫我丢人,你就是禽兽。”
裴焕被她骂都不回嘴,自觉捡了衣裳进浴室做换洗。
没会子他再出来,沈初婳披了件褂子哆嗦着往地上站。
裴焕搀住她道,“跑什么?”
沈初婳攥着拳头敲他头,瞧他没反应,又掐他手道,“你对我打坏主意,你想叫我也染了你的臭气,我要洗澡。”
“就你香,别人都臭,你这么香,你怎么还用五谷杂粮?”裴焕跟她拌嘴道。
沈初婳张大眼惊愣的瞪着他,不过一刹那她就低泣出来,“你什么没皮没脸的玩事都敢用来对付我,我自个儿识人不清,栽你手里随你拿捏,你是得意了,叫我受着罪,都照你的话去做,我脸面都没了……”
裴焕神情呆板,抓来毛巾给她揩,瞧她停不下来,便轻缓声道,“在屋里没人瞧得见。”
沈初婳噎着声,老半天才呛出来道,“你还想叫旁人瞧见,你不若让我去死。”
裴焕脸都绿了,他夹起人就进浴室,任劳任怨的伺候她。
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徐琰昌就像人间蒸发了,锦衣卫将连着邺都在内周边地方全部搜过,他再没出现过。
裴焕这两日一直在外追查,沈初婳原本满怀期待也渐渐落寞,她知道怪不到裴焕,徐琰昌本就奸诈狡猾,裴焕已经尽力了,眼下虽不是她想要的最好结果,但也不差,徐琰昌这一生都只会在逃亡中度过,他是贵公子,过惯了富裕日子,民间疾苦就能将他压垮,纵然不能亲眼看到他死,只要能想到他受诸多苦难她就快乐。
她只能这般开解自己。
沈初婳不再提徐琰昌,裴焕却没停止过搜寻,只为给她个交代。
这事在五日后有了转机,不过转机不在裴焕这里,在钟沐妤。
沈湛明向她揭发了徐琰昌的藏身处,只在当晚就被她带着人给擒住。
彼时裴焕在镇抚司,钟沐妤直接提着徐琰昌进衙门里,当着一众人的面将徐琰昌丢地上,冲着裴焕等一众人道,“我看你们锦衣卫废了!抓个人也磨磨蹭蹭这么些天,陛下要你们是干吃饭的吗!”
徐琰昌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焕只看了一眼,就叫人先把他押进了牢里。
他拿着折子敲两下椅子,便有人赶紧送上来热茶端到钟沐妤手边。
钟沐妤没碰茶,“你们锦衣卫的事我懒得管,若不是有人告到我这里,我也没闲工夫插手。”
裴焕朝左右使眼色,几人便匆匆退出堂内。
他翘起腿,淡漠道,“谁告发的?”
全城都知道徐琰昌是锦衣卫通缉的要犯,即便告发也应该告到镇抚司,没道理跟她一个还没入职的人说。
钟沐妤哎着声,打了一响指,道,“这不是很好猜?”
“沈湛明,”裴焕嚼着那三个字道。
钟沐妤略有感慨,“这位沈公子能这个时候大义灭亲,实在佩服。”
裴焕搅着耳朵道,“哪儿找到的?”
钟沐妤呷口茶,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荒郊有间废弃的义庄,那里面放了十几口棺材,其中就有一口棺材底下设了密室,他一直躲在密室里。”
裴焕抿笑,“徐琰昌连藏身的密室都告诉了沈湛明,这关系好的就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沈湛明却能转头把他给卖了,这人的城府深的可怕,为达目的不罢休,一切东西都能拿来利用,这样的心性着实可怕。
“识时务者为俊杰①,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钟沐妤抚顺衣摆上的褶皱,立身往外走。
裴焕在她身后道,“你现在入宫?”
钟沐妤走到门边侧身,挑衅道,“这一份功劳算我的,我入宫向陛下邀功不行?”
裴焕微眯眼,凉笑道,“自然是你该得的,不过沈湛明没必要在陛下面前提吧。”
钟沐妤乜着他,“沈家欠你的?”
裴焕指着自己脸上的那条疤道,“他们欠我的太多了。”
钟沐妤啧笑出声,“原来是旧仇,占了人家女儿再不让他儿子出人头地,裴焕,你够毒啊。”
裴焕轻抚着椅把,温温笑道,“卖我个人情,你入女卫我不阻拦。”
钟沐妤哈的一声,给他竖指头,“你可记着你说的。”
裴焕泰然自若的微笑。
钟沐妤抬腿走进了夜色。
裴焕瞧着她离开才快速出门,一路直奔回府。
沈初婳才用过晚膳,正抱着白猫给它顺毛,裴焕推门进来,弯身对沈初婳道,“徐琰昌抓到了。”
沈初婳瞬时惊喜,只把白猫放地上,欢快道,“我,我想去看……”
裴焕道一声嗯,执起她道,“徐琰昌能被抓到,多亏了你哥哥。”
沈初婳懵了懵,踌躇着道,“我哥哥帮你抓的?”
裴焕勾唇冷笑,“他向钟沐妤揭发了徐琰昌的藏处。”
沈初婳一时怔住,旋即警惕道,“哥哥是想借这件事在陛下面前混个名儿熟。”
虽然陛下可能记不得他,但他总会找到办法见陛下。
“我和钟沐妤打过招呼,她不会冒着得罪我的风险替沈湛明说话,”裴焕察觉到她手凉,捡起榻边的一件月白色梅花刺绣比甲让她穿上,他暗着眸道,“他不安分,现在杀他轻而易举,等以后起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对付。”
沈初婳沉目道,“我之前敲打过他,看来他没听进去。”
裴焕顿住脚,深思道,“即是你说过,他却还是一意孤行,说明他并不怕我,他有退路。”
想杀他,难。
沈初婳懂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问道,“他没钱没权,他有什么退路?父亲不会再帮他了。”
“没权我信,但没钱我觉得有假,”裴焕带着她朝外走,思索着他们见面的几次场景,剖析道,“徐琰昌出入各个场所都和你哥哥形影不离,他可是徐家嫡子,有必要跟一个被赶出来的庶子混在一起?”
春夜还有些冷,沈初婳向他靠了靠,道,“也许,徐琰昌还指着他重回沈家。”
“他仕途都没了,你父亲岂会让他进家门?”裴焕一手盖住她肩膀,替她挡了些风,他放空眼睛往天上看,有斑驳星辰印在天幕上,明天应该不会下雨。
沈初婳追溯着关于沈湛明的记忆,道,“他平日吃穿用度节省,所有花捎都是父亲拨给他的,能有什么钱?”
“不兴他自己挣?”裴焕轻笑道。
沈初婳随着他一同上了马车,她靠着车壁道,“他是个读书人。”
士农工商,商人处于最低阶层,士族多瞧不起他们,读书人大半都梦想着从仕,岂会去做买卖的勾当,传出去了就是败坏自己名声,当朝还算开明,在前朝商人都不准参加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