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阿眠夸奖。”他声音擦过她耳畔,她有些痒,躲开了他。
如今席上,达官显贵们大都带着女眷一同到来,可以说是李明敏最热闹的一次生辰。李明敏看着也高兴,也不枉费她这次亲自安排节目,没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安排。
不过说是来为公主殿下庆祝生辰,更多的人其实是为了看看能否见到隐世慕家家主一面——据说,慕家家主有礼物要送给公主殿下。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礼物已经由暮云交给公主殿下了,于是现在都还在翘首期待。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李明敏也累极了,总算得了个空,能够休息一下,便自坐在了郁宿舟江未眠身侧。
借着这灯光,李明敏再度看了一眼郁宿舟,只觉得越看越像,心中暗想,等到母后来了,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于是她先贴过来好心提醒郁宿舟:“你莫要害怕,莫要紧张。”
反而得了郁宿舟一眼淡漠,和一声清净的:“是。”
眼看着对方没将这话听进去,李明敏叹口气,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
毕竟曾经还是眠眠妹妹的奴隶嘛,不懂礼数,她也不和他计较。
她愉悦地伸手,拿了块糕点:“眠眠妹妹,你不是最喜欢吃糕点了嘛,多吃点。”
见公主殿下对身边的人如此亲厚,众人也都松懈下来,一时间其乐融融。
正在此时,便听铜鼓三响。
帝后驾临。
殿内顿时消音了一般,没了声响。直到天子愉悦地开口让众人平身,气氛才又热络了些。
江未眠捶捶腿,叹口气,觉得真是有些乏了,但是她想起今日是李明敏生辰,她要给好朋友庆祝生日,便要守好朋友家的规矩,大家才会都开心。
这是月姐姐教她的。
她一双灵动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空,等着上头的人发号施令,自己才好吃饭。
而座上的皇后在垂下眼望见自己女儿的时候,无奈一笑,她招招手,示意女儿上来。李明敏欢欢喜喜提着裙摆上去:“母后,那个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人。”
皇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可能……”
她声音一顿,面色变得古怪,偏偏李明敏看不出来,她兀自兴奋道:“看见没,母后,是不是很像?”
皇后太阳穴直跳,只觉得呼吸都被一把抓住,眼前一花。
是他,是他吗?
不,不可能,那孩子怎么可能活着?不可能,不可能!
那孩子不是被长公主殿下杀死了吗?
可是太像了,太像了,尤其是那眉眼。
她心如擂鼓,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没说错,没说错,那孩子真的没有死。那真的是一个不死的怪物。
李明敏万万没有想到,只消这一眼,在她母后心中掀起狂澜。
李明敏已经去勾自己父皇的衣袖了:“父皇,父皇,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天子不知道母女之间曾经沟通过什么,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一望,他神色也大动。
九重琉璃珠下,他苍老的面皮微微颤抖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女儿的手。
他是军中出身,手劲大,握疼了李明敏,李明敏却不敢叫出声,只是低低唤:“父皇?你怎么了?”
父皇不搭理她,她下意识去求助母后,却见母后也失魂落魄地盯着那边看。
她自然知道母后为什么这样看他,定然也是觉得他太像了。
而此时天子总算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明敏,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孩子的?”
像,太像了。
他瞳孔一深,意味不明。像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又重回多年前那一天。
他魔怔了一般听信了那个疯子的话,杀了淳于家七十二口人,最终那个疯子允诺了,自此消失不见。
疯子也是人,不可能现在还是这样的少年模样,甚至比当年的样子看上去还要小许多。
天子很快平复了心情,安抚一般抓住了身侧皇后青筋毕露的手。
掌下的手,带着悲愤和激动微微抽搐着。
很快,皇后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被天子压在手下,迅速收敛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她仪态万方地笑,拉过李明敏:“吾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李明敏笑盈盈:“我第一眼在蜀郡看到他就觉得像,后来他跟随他师尊又来了长安,我在蜀郡被他师尊救了一命,于是邀请他们一同来了这里。”
“哦,”皇后保养良好的手拂过李明敏的手臂,“乖孩子。”
她怜爱的口吻却不知为何让李明敏生出一些不安,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婢女引了下去。
李明敏的心突突跳,只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母后身为淳于家后人,又那么喜欢无双长公主,应该是太过高兴了吧。
不过……怎么母后看上去,还,有些害怕?
李明敏晃了晃脑袋,极为乐观地想到,可能是她多想了吧。
郁宿舟自然也察觉到了上面那两道目光的注视,而他只是在桌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江未眠的手。
脱离奴籍的机会,来了吗?
李明敏下了玉阶梯,示意身侧婢女拍了拍掌,于是自侧方鱼贯而出一排舞女。
皇后见状,脸色一青。
傻丫头胡闹!
但是碍于是她生辰,皇后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若有若无地注视着郁宿舟。
她极好地收敛了目光当中的阴毒和恐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少年。
孽障,回来了。
她只消看一眼,便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那孽障。
他和他爹,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像的。
经年被埋葬在脑海里的仇恨,似乎在这一瞬觉醒,开出了一朵恶意的美艳的花。
淳于家七十二口人命,哥哥被钉上耻辱柱的仇恨,嫂嫂,也是她最好的友人,无双长公主的痛苦源泉。
无一不在催促她将面前这孽障挫骨扬灰。
这是奸生子,这是孽种。
也是不死的妖怪。
她记得,当年长公主自焚之前,用刀子戳透了小婴儿的胸口。
他还是活下来了。
皇后,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开口了,带着点困惑。
她对着郁宿舟招了招手:“孩子,上来让本宫看看你。”
此声一出,混在两侧等待表演队伍里的娜宁,豁然抬起了眼眸,对上了走上玉阶的郁宿舟的眼睛。
他愤怒地看着郁宿舟,但是郁宿舟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眼神。
天哪,月亮竟然被一颗星星夺去了光辉。
这宴会上的最尊贵者,将橄榄枝投给了郁宿舟!
他嫉恨地望着郁宿舟一步步走上阶梯,微微俯身。
随后,皇后泪凝于睫,竟然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身体。周遭宾客微微骚乱,都在猜测这少年的来历。
只听皇后悲戚道:“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谁也没有看见,她低垂的眼睫下,一双冰冷如蛇蝎的眼睛。
不能杀了他。他还要偿还他的罪孽。
“陛下,这……”形容昳丽的少年微微有些惊慌,偏偏这惊慌更惹人怜爱。
天子于珠帘后微微一笑。
他低声道:“皇后,别吓到孩子了。”
皇后拭去泪水,优雅地颔首:“是,陛下,臣妾只是太激动了,望陛下恕罪。”
“毕竟臣妾本以为母家早已颓圮,人丁断绝……”皇后轻轻拭泪,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动容,“如今见到这孩子,一时难以遏制激动之情。”
她收敛了面容上的复杂感情,随后柔和一笑。
“孩子,欢迎你回来。”
“淳于家还有你,我这无用之人,纵是死了也甘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的“美丽人生”开启~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看得我心里暖暖的。抱住每一个小天使,你们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感谢在2020-11-2120:59:10~2020-11-2220: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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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帝后二人收敛了泪水,就着李明敏的生辰夜宴,给了郁宿舟一个新的身份。
淳于家昭雪后,淳于渡月的功勋看来足以封王。
众人哗然之间,帝后几息间便决定给了郁宿舟泼天的富贵。
天子沉声,封他为王,继承当年淳于渡月本应该继承的位置。
底下自然有人不服:“只凭他长相相似,便可认定他是长公主的孩子,未免有些武断。”
但这些说法,他们也只敢窃窃私语。
皇后似乎一点也受不了兄长的孩子受到质疑,当即准备查验。
皇后冷厉的神色,笃定的表情,一锤定音:“那孩子胸口处有一伤痕,乃是当年长公主无意所伤,那伤痕足以留下痕迹。”
郁宿舟胸口确实有一处细小的伤痕。
他本以为这是当年在斗兽场受的伤,如今闻言,亦是挑挑眉,没想到这是母亲所伤。
他本打算,没有证据,就将手中的山茶珠钗拿出来的。
众人望着这容貌昳丽的美少年站在玉阶上,不卑不亢,一身玄色衣裳,恰如玉树临风。
此时他自然不会让人动自己,也厌烦了底下人的目光。
他神情冷冷,一眼竟让底下众人鸦雀无声。
天子隐约之间回忆起当年中殿一战,那立在玉阶上修罗一般的身影。
也是一身黑衣,似笑非笑,仿佛一步走出便会烟消云散,眉目寂然不似人。
天子下意识攥了一下衣袖,又在他面容上窥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天真含笑的,美丽无双的少女,长安最美的明珠。
众星捧月,如斯璀璨,让人心生向往,怜爱追逐。
还有他后来看见的,传闻中“已经疯癫”的她。
那是他的小妹妹,虽然比不过他心中权位,但也是血浓于水的兄妹之情。
倘若他当年,阻止了她靠近那个人,一切,是否都会不一样?
只要她不窥伺权力,他会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无双长公主。
天子闭上了眼睛。
“仅仅凭借一个伤疤,哪里能够认定血脉?”终于,老臣开口了,他眉目如剑般凌厉,“臣知晓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扫了陛下和娘娘的兴,但事关皇室血脉,臣不得不言。”
底下诸臣如梦初醒,都站起身来,颔首道:“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郁宿舟神色恹恹,似乎并无兴趣,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慵懒地一眯,望向那为首的先言者。
还算清醒。
不然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谋图的东西在身上了。
这天子和皇后的态度,太过奇怪。
一切太过顺利了。事态顺利,可能有妖。
夜宴的灯火朦胧,将这一切笼罩如梦。
那底下的臣子并没有打算放过这看上去甚是轻慢的少年:“倘若有人企图混淆皇室血脉,也应当获得应有惩罚。”
少年垂眸,看见底下的少女眼巴巴望着他,似乎有些无聊了。
她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与他对望,做了一个小小的口型。
哥哥,我饿了。
郁宿舟心中猛然塌陷进去一块,他神色变得温柔,不打算再多浪费时间。
他轻轻对江未眠眨了下眼。
那蝶翼一般纤长,弧度漂亮的眼睫似乎在江未眠掌心拂过一般。她甜甜地笑了笑。
“若说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可有什么证据?”
底下的人还在说话。
郁宿舟似乎被他们的言语逼退,不知该说什么。少年瓷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茫然无措。
须臾后,他眼眸一亮:“似乎,有一个东西。”
他顺其自然地自胸前拿出一个小木匣子。
他驾轻就熟地打开木匣子复杂的小扣,随后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一支珠钗。
“上面刻着一个‘阮’字。”少年声音带着一点犹疑,“自幼便有,我一直留着。”
“不过一个‘阮’字,能证明什么?”
“不。”一个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纷纷。众人讶异抬头,看见了皇后的面容。
皇后声音涩然:“本宫认得,这是当年兄长,送给长公主殿下的定情信物。”
此时,方才那些质疑者都无话可说。
“你是,我们淳于家的孩子。”皇后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慈爱,“委屈你了孩子。”
随后她神色猛然凌厉起来:“还有人有话要讲吗?”
底下鸦雀无声。
郁宿舟微微颔首,无比顺畅地抬眼,真挚地望着面前的帝后二人,实在地表演出了自己的诚惶诚恐。
但是这诚惶诚恐又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不让人生厌。
少年眨了眨眼:“真的吗?”
“我有母亲,我有父亲。”少年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一瞬间似冰雪消融,“我原来不是一个孤儿。”
天子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阴鸷如狼的少年。他一步步靠近了自己的幼妹,口中都是这样的花言巧语。面容纯洁而惹人怜惜,连他也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不过是个可怜的胡姬的儿子罢了。当年的他便是这样想的。他当年觉得,他也只配跟随自己的幼妹,为她鞍前马后,擦去脚上尘埃。
谁知道……竟是养了一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