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总该继续问下去了吧。他想。
但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
何雪卿安静了一会儿,有些干巴巴地安慰道:“没事啦,犯错就犯错了,反正你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现在时局也不稳,外面还在打仗呢,当兵属于高危职业,不安全。”
裴云松没吭声接话,静静地看着她,好似再说:“继续,你继续……”
何雪卿一直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干脆心一横,生硬转移了话题道:“其实我就是想说像你这样有战友在部队,有战友在一些机关单位、福利单位的,应该有办法搞到票的,对吧?”
裴云松:“……”
就这?
若是裴云松换一种脾气,绝对能说出来“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票?”好半响,他缓缓开口,声音带了一抹干涩。
何雪卿“啊”了一声,“对啊。”
她怕裴云松不愿意,又连忙道:“我知道这样等于你欠了你战友的人情,我不白拿你的东西,我可以用东西和你换,你看看你需要什么,活着缺什么,或者你需要我作什么……”
越说吧,心里头越虚。
好像……目前为止,基本上都是裴云松在照顾她!
哎!
生活不易,小何叹气!
小何同学丧气不过半分钟,又立马抬头道:“我虽然别的方面帮不了你,但我读书还是不错的,我可以教你读书,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我都还是不错的,虽说现在大学没了,好些人都觉得读书没有用,但要是真的没有用,为什么国家要造卫星、造火箭,干这些活的只能是那些读书识字的文化人,咱们不求真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万一以后碰上哪个工厂招工,要求考试什么的,总比别人多点机会不是,这叫‘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
裴云松:“……”
“所以呢?”他平复心里翻涌的情绪,冷静道。
何雪卿却从这种冷静的调子里面听出了一点冷然,似乎他的情绪不是很好,或者说不开心。
何雪卿想不明白裴云松的情绪怎么忽然间有这么大的起伏,想了想,试探着说:“所以我帮你你帮我,大家一起共建和谐的社会主义社会?”
裴云松:“……”
好一会儿,他忽地开口道:“我要是记得不错,你白天刚问过我的文化程度,还和新华书店的老板打听全套课本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小学、初中、高中这些。”
他的调子平平淡淡的,却一下子就把何雪卿的老底儿都掀光了。
这还不算完,裴云松又继续道:“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就想帮我读书上进了。”
何雪卿:“……”
何大小姐听明白了裴云松这句话的潜意思,她的脸皮倏地转红,也幸亏现在是黑夜,月光只有朦朦胧胧的一层,应该不会让裴云松看清楚。
她叹了口气,“行吧,被拆穿就被拆穿了。”
“我确实那时候就想帮你来着,这不是不清楚你愿不愿意吗,我就给你一个由头,哈哈……”她兀自打着哈哈,还想找补。
裴云松半响“哦”了一声,“不用理由,我同意了。”
何雪卿:“!”
心痛!
“那行吧。”何雪卿叹了口气,捂着流血的心脏道:“那既然这样,等到课本我拿到之后,先出题给你过一遍看看你的学习程度,然后再针对性帮你上课。”
月亮不知道何时藏进了云彩里,屋里面的光线昏暗下去。
何雪卿眨眨眼,夜盲症让她看不清楚,只听见裴云松淡淡的声音道:“那你还要票吗?”
何雪卿心口又开始滴血,虽然不知道裴云松看不看得清楚,她还是摆摆手道:“不了,我打算教你读书本来就是为了感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并且我还讲继续在你家麻烦你,刚才说的票的事开玩笑的。”
裴云松:“……这样啊,那我不帮你问了。”
何雪卿:“……!”
不是,兄弟你几个意思啊?
她在床上动了动,虽然看不见但是眼睛还是紧盯着裴云松的那个方向,“你什么意思啊?”
裴云松知道何雪卿有夜盲症,他仗着她这时候看不见,仔细打量着她,眉心缓缓皱起又放松。
抛开现在的这个人的性格方面,她的长相、身高、体态,没有一处和原来的何雪青有不一样的地方,若是不说话,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裴云松眼底闪烁着疑问。
今天一天,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目的的人,当然,除非她装的很好。
裴云松现在什么都不敢确定,想了想,暂时先撇下,后面再慢慢观察吧。
等到那边的消息送过来了,应该差不多就能确定了。
他想着这些,对面的何雪卿却因为他久久不说话有些着急。
“三哥,给个反应啊。”
第23章 争辩
“有机会帮你问问。”
这是经过何雪卿又几轮的商量之后,裴云松勉强松口给的答复。
虽然听着像是不大可靠,但是何雪卿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还是大致能摸索出来裴云松的性格的。
他这样说就代表已经答应了。
当然了,这是我们的何大小姐不知道裴云松其实一直都在怀疑她,要是确定了她没什么问题,帮忙是肯定的,要是发现她有问题,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何大小姐不知道这些,得了她家房主兼职裴三哥的保证,很心大的睡着了,并且睡的很香甜,丝毫不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只要确定她又威胁,可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裴云松天还没亮就静悄悄起身。
在路过边上的何雪卿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她安静的睡颜,在要不要叫她起床锻炼上迟疑了两秒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到他回来后,何雪卿竟然还在睡,而且还睡的挺香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惊吓过度的缘故。
裴云松径直去厨房添了把火把粥熬好,又热了两个馍馍,就着腌好的蒜苔吃起来。
饭后,何雪卿还没醒,他也没喊人,自顾自出去了。
前两天水田那边暂时没什么事了,只需要偶尔着人主意一下里面的水就成了。
现如今都在忙着旱田的事。
也就是种豆子花生之类的。
本来这活儿昨天就开始了,不过因为他和何雪卿请假去县城,这才给耽误了。
裴云松这人虽说在生产队的名气不小,但是他一直独来独往,平日里也不怎么和其他人接触,也没个好友亲朋,故而并不显眼。
昨天一天没见到他,也没有人想起他。
至于何雪卿,知青点那边倒是有人提到过,不过鉴于她现在嫁了人,又和田文秀之间闹的僵,也就私底下说上一句,转瞬就放到了脑后。
不过今天一大早就看见裴云松却没见到何雪卿,免不了就有人嘀咕起来。
二队的队长冯连凯也忍不住问道:“今儿就你一个人,何知青还不上工?”
裴云松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冯连凯皱了皱眉,有心想说什么但又碍于身份,最终闭了嘴。
裴云松领了今天的活计后又领上锄头和种子,就走了。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脚程快,没多会儿就翻山过水到了地里面。
清早的太阳金灿灿地挂在头顶的天空,没多久,草地上的露水就消失了。
何雪卿迷迷糊糊起床出门就被头顶的大太阳晃了一下眼睛。
她屋前屋后转了一圈,家里面没有钟,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不过看天上的太阳也知道不早了。
何雪卿拍了拍脑袋,赶紧刷牙洗脸又填了填肚子,收拾好就想要出门。
可这刚走到门口就想到她不知道裴云松现在在哪儿。
这边的田和地可不在一个地方,水田离的进,旱地离得远,一般都挨着山。
看天上的日头,怕是她晃晃悠悠地过去了,裴云松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何雪卿思索了一会儿,又扭身回去了。
她还是先准备饭菜吧,省的裴云松晌午回来后还要烧饭。再说,裴云松之前不是把家里面的钥匙给她了。
对了,还要准备点凉白开。
说干就干。
何雪卿点火烧开水,见砧板上放了一大块肉,又提起来仔细瞧了瞧。
赫然是昨天的那只死兔子,只不过已经被裴云松扒了皮,只是还没有清洗。
何雪卿有些麻爪。
来了几天的何大小姐也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了,只是要给兔子开膛破肚还是第一回 。
至于原主,以前在家是要干活,但烧饭的活也轮不到她,更别说肉了。
顾雪莲还怕她偷吃呢。
没有记忆,何雪卿想了想到底又怕浪费食材,又把兔子放回了原地。
昨晚的菜还剩下不少,馍馍也还有,这么一说,晌午只用煮个汤就完事儿了。
何雪卿一拍脑袋,发现好像又没什么事儿了。
她干脆一边等水开,一边又继续整理昨晚还没有理清的那些报纸杂志。
等到水开,何雪卿用开水瓶装了一瓶放起来,余下的盛出来冷着,想了想,又匀出来一份,往里面捏了点盐,等会儿单独给裴云松喝。
忙忙转转,也没见干了些什么,眼见着外面的太阳都已经升老高了。
何雪卿剥了一颗昨晚挖的春笋,赶紧去菜园子掐了一把菜薹,又拔了两根小葱和蒜苗,洗干净后切好放在一边,等裴云松回来。
晌午的菜色就是昨晚的剩菜和馍馍,再就是竹笋菜薹清汤。
馍馍放了好些天,何雪卿嘴刁,吃着都觉得有些味儿了,也幸亏不剩什么了。
饭厚,裴云松就动手收拾兔子,也没问何雪卿问什么没动。
何雪卿就自发地搬着小板凳坐过去围观学习,裴云松见状,手上的动作放慢,还顺道给她讲了杀鸡杀鸭子甚至是杀鱼的技巧。
何雪卿甚至还拿着小本本记了下来,看的平日里沉稳的裴云松都愣了一下。
之后裴云松去上工,何雪卿问了后听他说不让她跟着,她就让他带上水,自己留在家里面继续收拾。
等她整理好从书店买回来的,就又开始收拾回收站带回来的那些。
书本先放在一边,回收站里带回来的报纸杂志什么的几乎都破破烂烂,不是缺角就是虫蛀,没什么价值。
何雪卿干脆就一张张撑开拿到外面大太阳底下晒了晒去去霉味,等到晚上天黑前再收回来,想着回头让裴云松想办法弄点胶水,给家里面的墙糊上,这样就不会掉土坷垃了,而且看着还干净。
何雪卿这厢在家里面盘算着怎么改善生活条件的时候,旱地里面,裴云松眼看着已经快要把今天领的任务做完了。
等到他从地里面出来就要往回走的时候,冷不防就被人叫住了。
是知青点的宁致远。
裴云松自然知道宁致远和田文秀还有他家里面那位之间的关系,只是他没想到宁致远居然会找上他。
他性子沉默,自然不会先开口。
宁致远本身也是清冷的性格,平日里也一样话少。
两个同样话少的男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竟然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宁致远心里面惦念着何雪卿的事情,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两天没看见小何出来上工,她怎么了?”
裴云松道:“没事。”
宁致远张张嘴,还想要继续问下去但一时间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干巴巴笑了一下,“那没事就好,打扰了。”
裴云松“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扛着锄头继续走。
待到他的背影逐渐变小,边上地里忙着的其他人三三两两地直起腰,不时地捶着腰或者胳膊腿儿,一边朝着皱眉的宁致远打量。
程柯方何宁致远住一个屋,相应熟悉一点,就道:“怎么,你还在担心何雪青啊,我看那天在她家门口,她何她爸妈相处的挺好的,也不像是打架的样子,兴许是……”
程柯方扭头看向边上的其他人,又道:“兴许是他们猜错了呢,何雪青都已经嫁了人,她爸妈也没办法,估摸着肯定没事儿。”
宁致远“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种地,眉心却一直皱着,没松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打那天在何雪青家门口见到她,又后来说了两句话后,他就觉得何雪青变化不少,都让他差点不敢认了。
说到底,何雪青嫁人这事儿的源头还在她这儿,他总觉得要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让何雪青落得现在的下场。
再有就是他这次回家了解了不少信息,前些年闹哄哄的运动几乎没了什么动静,甚至不少被压下来被打压的人已经开始有了冒头的迹象,想来社会在一天天变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恢复高考,这一结婚,岂不是要害了何雪青一辈子。
可若是管,他又有什么资格。
越是想着,宁致远就越是觉得不得劲儿。
程柯方在一边看着宁致远浑身冒冷气的模样,搓了搓胳膊,也没吭声,默默离他远了些。
而另外一边的女知青相对的就不一样了。
知青点十个人,一共就四个女知青。
何雪青嫁了人,田文秀这两天一直没出门,就只剩下何岁红以及张苗苗。
张苗苗不怎么爱说闲话,但何岁红却看着何雪青自嫁了人后就没出来上工的事儿实在羡慕,忍不住和张苗苗叨咕上两句。
知青点的人平日里干活都是一起的,何岁红和张苗苗的声音再压低,离得近的差不离也能听见,更何况何岁红还没有特意压低声音。
就这么着,宁致远听着何岁红感慨何雪青或许是因祸得福的种种感叹,面上就越来越冷。
程柯方实在有些受不了,大着胆子走过去低声对着宁致远道:“宁致远,你该不会是对何雪青有什么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