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探手拽住小炮弹似的冲向静姝的慧姐儿,笑着说了句:“你嫂嫂可禁不住你这般莽撞,仔细摔了你们两个。”
慧姐儿吐了下舌头,绞着帕子又恢复素日里怯怯懦懦的小模样。
静姝拽着慧姐儿的手,把慧姐儿拽到身边,轻轻抱了下,白谢瑾年:“你莫吓唬慧姐儿,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谢瑾年做了个告饶状,顽笑:“可见你们姑嫂最亲近,我里外里是个外人,便不在这儿耽搁你俩玩耍了……”
话未说完,便被小娘子拽到了袖子。
跟小娘子对视了一瞬,谢瑾年莞尔,轻揉了下小娘子的头顶,指着陈嬷嬷怀里抱着的崽儿跟谢夫人说道,“我长子,劳烦母亲给安排两个奶妈两个嬷嬷四个丫鬟。”
谢夫人这才将视线落在陈嬷嬷抱着的孩子身上。
便见得那小小的一团,肉乎乎的脸白里透着红,粉雕玉琢的,着实可爱:“细端量眉眼间竟是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谢夫人接过小崽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两下,愈发信了谢瑾年的话,带着几分嗔怪轻叱谢瑾年:“你这事儿办的可不地道,委屈姝丫头了。”
谢瑾年脸上笑意转淡:“左右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
谢夫人闻言,怒瞪谢瑾年:“嫡子还没有,你倒是先抱了个外室子回来,这也就是姝丫头大度,这若是换个心性狭隘的,你且看饶不饶你!”
静姝看着谢夫人训谢瑾年,十分配合地摆出了一副委屈模样。
谢瑾年余光扫到小娘子的神色,好笑又好气,屈指轻敲了下小娘子的额头,留下她们婆媳姑嫂三人同仇敌忾,急匆匆去了望北书斋。
*
望北书斋里。
蔺先生怒瞪老神在在的谢瑾年,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做的这叫甚么事儿?那个孩子是那般好抱养的吗?”
谢瑾年拆着书案上细竹筒里的消息,漫不经心地道:“不好抱养又能让如何?偏叫我娘子见着了,我是能当场给她演一个冷情绝性置襁褓小儿不顾,还是能当场给她演一个斩草除根?”
蔺先生揪着胡子,隔空点了谢瑾年好几下,憋了一句:“你若是想,你能有一百种法子不把那孩子抱回来!”
谢瑾年轻笑了一声,未置可否,只垂眼看手中泛黄的纸。
蔺先生坐到谢瑾年对面,揪着胡子生了会子闷气,道:“把那孩子记在谢夫人名下,权当是谢老爷老来得子了。”
谢瑾年摇头:“此事便不劳先生费心了。”
蔺先生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铁了心要给自己个儿养个祸患在身边儿了?”
谢瑾年不为所动:“我与内子还不知甚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崽儿,既然那孩子与内子投缘,让内子养了解闷儿又有何妨?”
蔺先生当真是被气的不清:“谢公子,谢少爷,你可还知道那孩子是甚么人?”
谢瑾年曼声道:“知道。”
那又如何?
他的小娘子喜欢,他便有能力纵着她的喜欢。
第39章 娇妻爱子 人间真实却是娇妻是他的,爱……
明知而故犯!
蔺先生瞪着谢瑾年, 胸腔快速起伏着:“公子,且三思罢。”
谢瑾年终于撩起眼皮子,看向了蔺先生, 却是不咸不淡地道:“我意已决。”
以前最是欣赏谢瑾年心有韬略, 自有主见。
此时,蔺先生却是恨透了谢瑾年的有主见了, 尤其是在谢瑾年坚持行差踏错的时候。
蔺先生按捺着胸中怒气,尽量缓和下神色:“公子,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谢瑾年放下手中泛黄的纸, 把玩着马到成功手把件, 不咸不淡地道:“先生, 杞人忧天了。”
蔺先生错手扯下来一把胡子,疼得直咧嘴:“养虎为患!”
谢瑾年浑不在意:“不过是个两个月大的孩子罢了。”
蔺先生瞪着谢瑾年, 简直觉得谢瑾年不可理喻:“公子这是打定主意做那东郭先生了?”
谢瑾年失笑:“那孩子养在我身边儿,他将来长成什么样,全在我的一念之间, 我又怎么会成了那东郭先生?”
蔺先生拿出最大的耐心苦口婆心:“若公子偏安一隅,老夫再无二话, 然而公子志向高远, 那孩子又是那样的身份, 养在身边便是个祸端, 他若是个能拎得清的还好, 就怕他拎不清, 被有心人撺掇两句, 那便是后患无穷。”
谢瑾年不以为意:“他便是当真拎不清,还能跳出我的手掌心不成?”
蔺先生哼笑:“只怕公子被美色迷了眼,为博美人欢心, 便将那手掌心松开了。”
谢瑾年摸下巴,顽笑:“原来在先生眼中,我竟是个昏君胚子。”
蔺先生一噎,指着谢瑾年胡子翘了几下,竟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见把蔺先生气得着实不轻,谢瑾年起身,倒了一盏蔺先生烹好的茶,捧给蔺先生:“先生且消消气,无肝火灼烧心智,才好共商要事。”
虽说茶是他自己烹的,谢瑾年的话也说得气人,但勉强也算是斟茶致歉了。
既然谢瑾年屈尊搭了台阶,蔺先生便也见好就收,气哼哼夺了茶盏,一口灌了半盏:“难得公子心中还有大业。”
蔺先生这气呼呼的语气,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谢瑾年莞尔,坐回圈椅里,也不管蔺先生,只自顾自地把玩着马到成功手把件,思量京中局势。
蔺先生一杯茶下肚,总算勉强浇熄了心中火气。
指尖蘸着残茶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写了个“圣”字,刚欲开口,便见先前前往锦园送信那位劲装汉子翻窗而入。
蔺先生反手抹了桌案上的茶渍,皱眉:“急慌慌的,出了什么事?”
劲装汉子朝蔺先生行了一礼,又跪拜在谢瑾年脚边,恭声道:“竹楼里亮灯了。”
谢瑾年眼神霎时一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劲装汉子等了须臾,见谢瑾年并无吩咐,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斋。
蔺先生轻叹:“看来今日是议不成事了,好在如今公子就在京里,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谢瑾年颔首,把从不离身的手把件放到书案上,起身:“我去竹楼里露个面,去脱脱嫌疑。”
蔺先生起身恭送谢瑾年,望着踏着月色而去的背影,揪住了胡子——还是有些担心谢公子年轻气盛,过不了美人那道关,误了大事。
*
被蔺先生贴上“祸国妖姬”标签的静姝,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蔺先生口中的那个将成祸患的崽儿。
起初,按着规矩,小崽儿被安排在了东厢里。
无奈小崽儿竟是离了静姝便猫儿似的哭唧唧个不停,静姝只好又让人把崽儿挪到了碧纱橱里。
陈嬷嬷看着静姝抱着小崽儿喂他喝羊奶,摆手让左右丫鬟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从姑娘回来,就一直忙乱到现在,老奴还没来的及问姑娘,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当真要把姑爷跟外室生的野崽子养在膝前不成?”
静姝脑子里正琢磨着,这古代的“奶瓶”到底不如现代奶瓶好用,羊奶也不能冷杀菌,还得盯着谢夫人赶紧给找奶娘才是。
听见陈嬷嬷这般问她,静姝随口应道:“这小崽儿亲我呢!”
陈嬷嬷简直被她家傻姑娘愁出了一脸褶子:“我的傻姑娘,这哪里是他亲不亲你的事儿?你把他养在跟前儿算个甚么事儿?是把他记在名下,让他占了嫡长子的名头,继承了姑爷赚下的这偌大家业,还是单只当个猫狗似的养着,养大了他的心思,将来跟咱们正经八百儿的嫡长子争家业?”
静姝莞尔。
这孩子顶着外室子的名分入府,不怪陈嬷嬷有这些担忧。
只是这孩子的真实来历,谢瑾年再三叮嘱不能说,静姝也只能顺着陈嬷嬷的话说:“嬷嬷说的都在理儿,只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儿,我也不大信我养大的孩子会是小白眼狼。”
“我的姑娘欸!”陈嬷嬷压着嗓子唤了静姝一声,长叹,“你怎么就恁得傻哎!你怎么就不知道,这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总是跟你隔着心的呐!”
静姝失笑。
试着把睡着的小崽儿放到床上,见小崽儿一拱一拱的找她,便又将崽儿抱了起来,轻声道:“左右都是在我跟前儿养大,是不是我生的又有甚么要紧的?”再者说了,她跟谢瑾年会不会有生孩子的那天还两说呢。
陈嬷嬷看着静姝,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
静·傻瓜·姝无奈:“这个孩子我不养又能给谁养?给夫人养?”
“本就占了长子的位置了,哪能还把他养到夫人身边儿去……”陈嬷嬷顺着静姝的话一琢磨,还真是没别的法子,看她家姑娘也不是个能狠心把崽儿丢给丫鬟婆子的人,无奈叹气,“你也不怕娃他亲娘寻上门来。”
陈嬷嬷不明就里,有这些担心也不足为怪。
静姝垂眼看着小崽儿肖似谢瑾年的眉眼,轻笑:“那不能,夫君许了我不纳小的。”
静姝觉得谢瑾年这回的锅背的有点儿大,想给他挽回一下形象,然并卵。
陈嬷嬷压根儿就不信这个,还劝静姝:“傻姑娘,这男人浓情蜜意的时候甚么话许不出来?你没见那曹丞相休妻再娶,崔提督宠妾灭妻,忠亲王养了满府的伶人?他们哪个又没跟发妻浓情蜜意过?那曹丞相的下堂妻可还于他寒微时供养过他呐!”
她这个奶嬷嬷,八卦涉猎范围有点儿广啊!
静姝来了兴致,追着陈嬷嬷问了好些个八卦出来,也正好岔开了先前那话茬。
顺着静姝的兴致讲完了曹家长崔家短,陈嬷嬷还想趁机敲醒她家傻姑娘,却见静姝歪在榻上,拍着小崽儿,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到底没忍心吵她,揣着满肚子的忧虑悄声退了出去。
困得迷迷糊糊的,静姝还在想,她家病美人在陈嬷嬷眼里是妥妥的渣男了,比她这个傻瓜还惨。
*
谢瑾年踏着月色归来,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没见着总是等他夜归的小娘子。
到卧房里去寻人,也没见着小娘子的踪影,谢瑾年问过值夜的丫鬟,才知道她的小娘子竟是为了那个捡来的小崽子挪到了碧纱橱里。
谢瑾年霎时冷了脸色,他同意收养了那小崽儿,可不是带回来跟他抢娘子的。
彩云见谢瑾年神色不悦,心惊胆战地替谢瑾年推开了碧纱橱的格扇门,大气都没敢出一下。
白雪的下场,着实把她惊着了,在这个看上去光风霁月的姑爷面前,她真是一丝都不敢放肆,只能默默祈祷她家姑娘自求多福了。
毕竟姑爷大概也不会舍得把她家姑娘怎么样,顶多……
想起偶然所见,彩云脸有点红,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格栅门。
靠墙而设的架子床上,他的小娘子秀目紧闭,睡得香甜。
粉雕玉琢的小崽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抓着他家小娘子一缕发丝,正在津津有味地啃拳头。
娇妻爱子不外如是。
然而,人间真实却是娇妻是他的,爱子是个捡来的麻烦。
谢瑾年于床边驻足,垂眼看窝在小娘子怀里的小崽儿,软软糯糯的一团,不怪乎他的小娘子心软。
不过才两个月大的小崽儿,仿佛成了精一般,竟好像还记得他似的,对着他咿咿呀呀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谢瑾年面无表情地跟小崽儿对视了一瞬,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崽儿肥嫩嫩的脸。
Q弹软嫩,手感一如他想得那般,着实不错。
谢瑾年搓搓指腹,实在没忍住,便又戳了戳,一不留神戳上了瘾,接连戳了好几下。
小崽儿开始还晃着胳膊去抓谢瑾年的手,被戳得多了,又总是抓不着手,哇地一声他就哭了。
这小崽儿看着软嫩娇弱,哭起来竟是中气十足,只一嗓子就把静姝给哭醒了。
静姝迷迷糊糊去拍小崽儿的背。
然而那小崽儿就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起来便没完,静姝只得坐起来,抱起小崽儿扬声吩咐:“彩云,取些羊奶来。”
格扇门外,彩云应诺。
静姝抱着小崽儿,边哄边拿丝帕去给小崽儿抹眼泪:“欸?澜哥儿这是被虫虫咬了吗?小脸脸怎么红了一片啊!”
谢瑾年看着澜哥儿红了一片的脸,用指节蹭了下鼻梁,坐到床边倚着围栏看着小娘子哄澜哥儿。
小娘子轻声软语地与澜哥儿说话,态度极尽了温柔。
谢瑾年心中又有点子不是滋味:“既是有虫子,便先把他挪出去罢。待明儿个着人驱驱虫,摆上几盆夜来香,再挪他进来也不迟。”
病美人眉梢眼尾挂着浅笑,慢条斯理地一番话说出来,竟真跟小崽儿那脸蛋真是被虫子咬红了的一般。
蚊虫咬出来的包可不长这样!
手忙脚乱一通哄,总算暂且安抚住了小祖宗,静姝抬眼白谢瑾年:“这深更半夜的,能把他往哪儿挪?”
谢瑾年探手捉住小娘子逗弄小崽儿的手,握在掌心把玩,有些个漫不经心:“到底占了长子的名儿,自然应让他住东厢。”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企图去揣摩病美人的心思,然而只揣摩了个寂寞。
病美人依然是那副眉眼含笑的模样,连眼底的温柔也没有少上半分,静姝也不能直接“冤枉”病美人容不得小崽儿在正房里:“起先是安排在东厢的,只是这小崽儿想是从澜沧江飘到了富春河上着实受了惊,离了我就哭唧唧的,没法子只好把他挪到了碧纱橱里来。”
这小崽儿,倒是知道粘着救他脱离厄运的人。
谢瑾年垂眼跟小崽儿对视,看着小崽儿泪汪汪地盯着他笑,沉默了一瞬,说:“你也是太由着他了,任他哭上几声,如不了愿便也不会哭了。”
道理谁又不知道呢?真能看着崽儿哭狠心不理的娘又有几个?
这崽儿虽然只是她捡来的,可静姝就是觉得投缘,看着粉粉嫩嫩的一团心都要化了,哪里舍得由着小崽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