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她自己”在院里像模像样的带学生查房,绷着脸进手术室稳稳当当地跟完了一台手术。
她看见“她自己”回了她父母家里,抱着她皮猴似的小侄子跟她的父母和乐融融。
她看见“她自己”坐在电脑前敲字敲的有模有样。
她想看看“她自己”在写些甚么,却突然醒了。
静姝攥住搭在她腰间的手,盯着吃拳头的小崽儿出神儿。
谢瑾年闭着眼把小娘子带进怀里,搂了个结实:“怎得不多睡一会子?”
静姝回神,翻身把脸埋进病美人怀里,轻吸了下鼻子,懒懒地说:“再睡夜里便要睡不着了。”
谢瑾年轻嗯了一声,睁开眼,盯着无忧无愁的小崽,缓声道:“那便起来吃些东西罢。”这个小崽儿折折腾腾的,他的小娘子指定没有胃口多吃。
谢瑾年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静姝还真就觉得饿了。
小厨房的灶上一直煮着老汤。
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静姝也没让立秋做麻烦的吃食,只让她用老汤煮了碗面条垫肚子。
珍馐美馔他吃得,有小娘子相伴,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谢瑾年也能吃得香甜。
垫过了肚腹,小两口相携进了谢瑾年的内书房。
谢瑾年拉着静姝与他对了两局从慧姐儿那听来的“五子棋”,把小娘子赢得眼见便要恼羞成怒,才笑着放过了他的小娘子,歪在罗汉榻上看《佞臣传》。
静姝从书城app里翻了些胭脂方子、香水方子以及一些个能与水煮鱼匹配的食谱,便笨手笨脚地磨了墨,开始誊抄。
小娘子的字形还能看得过去,却毫无风骨可言,与调查中那个颇有才名的少女又是一处不同。
而且他的这个小娘子,脑袋里仿佛装着无数奇奇怪怪的新奇主意,尽皆是调查中那个少女不可能有的。
若非这确实是他八抬大轿从英国公府亲迎回来的小娘子,谢瑾年甚至怀疑他的小娘子被那些居心叵测之徒给掉了包了。
站在小娘子身后看了一会小娘子写的字。
谢瑾年摇头,从身后握住了小娘子执笔的手,低声道:“握笔要稳,你执笔这般虚浮,写出来的字便徒有其形,毫无风骨可言。”
说着,便握着静姝的手,在纸张空白处写了一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注】
静姝抿唇,红着脸给自己找补:“我手上没劲儿,自然便写不出风骨来。”
谢瑾年低笑了一声,也未揭穿他的小娘子,握着静姝的手又写了一句:“窈窕姝女,吾欲求之,可否?”
病美人太会了!
静姝觉得再总被病美人这般撩下去,她迟早药丸。
静姝别开脸看窗外开始西垂的日头,红着耳朵一本正经的胡诌:“可惜了的,先考素来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并不识得这几个字。”
谢瑾年低笑。
把他的小娘子揽进怀里,似笑非笑:“无妨,为夫一字一句,念给你听。”
“很是不必。”静姝急急地拒绝,拒绝完了又觉得不妥,忙不迭又找补,“夫君有伤在身,着实不应劳累,赶紧回房静养才是正经。”
谢瑾年朗笑,低头在小娘子鬓边落下一吻,笑骂:“顽皮。”
听出谢瑾年并无逼他回应之意,静姝悄悄松了口气,忙不迭用她誊抄的、毫无风骨的秘方和食谱把谢瑾年那笔力遒健的字盖在下面,拍了下揽在她腰间的手:“莫捣乱了,忙正经事儿呢。”
谢瑾年低笑,反倒是把小娘子揽得更紧了些:“你做你的,为夫不搅扰你。”
静姝:“……”你把手松开还可信些。
小夫妻两个正于书房中笑闹,便听立春站在书房门外回禀:“少爷、少夫人,和亲王府府上长史登门拜访,还送来了一车礼,说是奉和亲王之命前来拜见少夫人,此时正在花厅里候着,少夫人可要前去相见?”
亲王府的长史,自然得见。
只是静姝有些懵,想不透这和亲王无缘无故地因何给她送礼,不禁抬眼看向谢瑾年。
谢瑾年垂眸看着显然不明就里的小新娘,心中不快散去了些,只管揽着小娘子的腰,似笑非笑:“许是娘子幼时的缘分。”
幼时的缘分?
是了!
和亲王府,就在英国公府的隔壁。
在包子少女的记忆里,曾经有个眼睛仿佛画了眼线的少年,骑在两府相邻的墙头上,把她飘进王府里的风筝扔过来,朝着她露出满脸笑容,整个人都仿佛带着光。
后来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包子少女就常在国公府的花园子里收着市井上的小玩意儿,拨浪鼓,蝈蝈笼子,泥哨,风车,兔爷儿,小锣鼓,手推响……
再后来,那个少年就跟他突然出现那般,又突然消失了。
时间久了,这段记忆就变得有些个模糊。
上巳节,射雁比试上,看着台上那个神色冷峻的青年,静姝也没想起这茬来。
直至此刻,和亲王府的长史携礼登门,指明要见她。
顺着病美人的提点,静姝仔细回想她与和亲王府的瓜葛,这才猛然想起这一茬来,记起了那个总是喊着让包子少女快些长大的“邻家哥哥”。
静姝顿时心生不妙——听病美人刚才那话音,可是对这段过去知之甚详。
作者太太,咱们什么仇什么怨!
好端端的给我的生活副本加甚么难度!
静姝放下手中的笔,故作镇静:“还是想不出,需得去见了王府长史方能知道了。”
小娘子又在跟他拙劣的演呢。
谢瑾年刚欲开口说话,便听得门外又有彩云来回禀:“姑娘,国公府遣了管家过来求见姑娘,说是来给姑娘送礼的,正在门房里候着呢,姑娘可是要见他?”
第45章 娘子,过来。 美色不能移。……
这可还真就是无巧不成书了。
谢瑾年垂眼看着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小娘子, 低笑:“娘子,可要为夫陪你去见?”
大可不必!
静姝微微挣了一下,示意谢瑾年松手:“夫君有伤在身, 且留在房中静养罢, 也好就近看顾着些澜哥儿,不然我去见他们心中也不会安稳。”
小娘子这是被张嬷嬷惊着了。
谢瑾年替小娘子捋了下鬓边发丝, 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温声道:“好。”
静姝睫毛轻颤, 红着脖颈挣脱病美人的怀抱, 任谢瑾年慢条斯理地替她整理衣衫, 抹匀了花了的口脂, 扬声道:“王府长史还在花厅里等着,且让国公府的管家候着罢。”
彩云并不意外, 恭声应了声诺,便使小子去门房传话。
书房里。
静姝红着脸后退一步,躲开了在她唇上越来越放肆的指腹, 轻叱:“别闹。”
谢瑾年低笑。
眼睛端量着小娘子白嫩的脖颈,粉红的耳垂, 意味深长地道:“不是闹。而是为夫恨不能给娘子做个印记。”免得总是有些个香的臭的来惦记。
病美人的视线毫无遮掩,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静姝红着脸轻啐了一口:“夫君若这般孟浪, 还让不让我见人!”
谢瑾年朗笑, 指腹在小娘子颈侧抹了一下, 笑道:“赶明儿给娘子在这用为夫的字弄个雕青, 可好?”
雕青?
静姝不明所以:“雕青是什么?”
谢瑾年指尖轻画, 在小娘子肩颈出划出了“世安”两个字,忍着笑道:“在肉皮子上划出花纹,再涂上青色。”
这不就是纹身的祖宗?
静姝立马拒绝:“大可不必!”
谢瑾年扬眉, 点着小娘子的脖颈,似笑非笑:“娘子是嫌为夫名字不好,还是怕这里有了为夫的字便不好与人花园子里相会了?”
果然是病·小肚鸡肠·秧子!
竟然连她儿时经历也要拿出来吃一波干醋,消遣她一番。
静姝抬眼,看着谢瑾年眼底愉悦至极的笑意,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夫君切莫拿我做消遣。”
果然未能唬住他的小娘子。
谢瑾年忍俊不禁,含着笑道:“为夫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不是要消遣娘子。”
静姝摸了摸自己个儿的脖颈,确认不烫了,抬眼似笑非笑:“夫君若是非要这般,那我便只能当夫君醋了。”
谢瑾年颔首,坦然承认:“正是如此,娘子可要替为夫守好芳心,千万莫让旁的人染指。”
调戏人反被调戏了一脸。
静姝啐了谢瑾年一口,急匆匆离开了内书房,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瑾年的朗笑声直飘出了窗外。
笑得小娘子脚下趔趄,笑得小娘子摸着脖颈红了脸,好在自正房到花厅有些个距离,待得静姝行至花厅时脸上娇羞已然退尽,又恢复了素日里的端庄姿态。
*
花厅里。
和亲王府赵长史端坐在圈椅里,一盏香茗品过半盏,总算听得了小女子渐近的脚步声。
垂眸盯着澄亮的茶汤,轻吹了一口茶汤上浮着的嫩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再抬头便见得一位绝色丽人对着他盈盈而拜。
这丽人,螓首蛾眉,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情,一张樱桃小嘴不点而朱。
身着酡红缎子对襟衫,白挑线裙子,满头嵌红宝的头面,额上贴着飞金并面花儿,耳朵上坠着金灯笼耳坠子。
便如九天之上下凡的仙娥,端的倾国倾城,艳丽无双。
赵长史不着痕迹地把静姝从头端量到脚,悠悠然收回视线,和声道:“谢家娘子无需多礼。”
静姝应声起身,莲步轻移,挪至主位上落座:“赵大人贵脚踏贱地,着实让寒舍蓬荜生辉。只不知大人拨冗前来,可是王爷有甚么吩咐?”
赵长史放下茶盏,掌中两个玉球轻轻碰撞,发出阵阵清脆悦耳地响声:“王爷倒是没甚么吩咐,老夫前来,只不过是代王爷前来给谢家娘子送王爷昨个儿猎的雁,和这些年游历在外搜罗回来的精巧玩意儿。”
这话说的。
雁岂是能随便送的?
还有甚么多年游历搜罗来的精巧玩意儿又凭什么送给她?
静姝抿唇,轻笑:“赵大人可是弄岔了?妾身与王爷素未谋面,王爷又怎得会送这样的礼给妾身?”
赵长史低笑:“老夫自王爷启蒙便开始教他,可谓是看着王爷长大的。昔年幼时,王爷与谢家娘子隔着一道墙相识,谢家娘子允诺了甚么或许已是忘在了岁月里,然则,王爷却是一直把谢家娘子的话记在心里的。”
这话说的她好像是一个渣。
静姝无奈道:“都说童言无忌,儿时的言语哪里能作数。”
赵长史摇头:“谢家娘子此言差矣,纵使谢家娘子当真不记得了,王爷却是一直记在心里的,便是在外游历亦记挂着把当地的新鲜玩意儿给谢家娘子带回来……”
“赵大人。”静姝实在忍不住打断了赵长史的话,“如今妾室已是谢家妇,有些个话说出来,有些个事做出来却是不怎么合时宜了。”
赵长史仿佛未听出静姝这近乎明示般的暗示:“王爷说,国公府的小姑娘也好,谢家娘子也罢,于他而言都还是曾经那个看着他眼冒星光的小姑娘。”
眼冒星光是什么鬼!
静姝看着花厅里的谢家仆婢,只觉得她满汗毛眼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静姝神色冷淡下来,眼尾笑意化成了漠然:“赵大人,妾身已是谢家妇,再不是甚么小姑娘了。”
赵长史视线落在静姝眉心,未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道:“王爷还说,堂堂男子汉,一诺千金乃是立人之本,昔日他不在京中,很多事情都鞭长莫及,今日他业已回京,便必会兑现昔日承诺。”
静姝心中含怒,端起茶盏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幼年之事俱已模糊,妾身已是不记得昔年曾与王爷说过甚么童言稚语了,还请赵大人代妾身转告王爷,往事已已,很是不必纠结于过去。”
赵长史一双精明的眸子落在静姝身上,审视了良久,转而轻笑:“还请谢家娘子谨记今日所言。”
先有的没的说一堆,最后再让她自重自爱,莫挨他们王爷?
静姝气极而笑:“妾身愚钝,竟是不知大人这一趟因何而来。”
赵长史起身,一掸衣襟上褶皱:“王爷心有执念,遣老夫做那鸿雁,老夫自当将王爷心意说与谢家娘子知道。然则老夫身为王爷的老师,又不能看他自毁前程,自当替王爷消灾解厄。”
喵了个咪的!老东西这是说她是灾厄呢?
有这么个老师加长史亘在中间,难怪原著里那包子少女没借着“邻家哥哥”半分力!
静姝端着茶,冷笑:“妾身区区商家妇,自是入不得赵大人的眼。但是,赵大人要尽职尽责那是赵大人的事儿,却是与妾身无干的,还请赵大人日后莫来搅扰妾身。”
赵长史呵呵一笑,拱手告辞。
直至那赵长史离去良久,静姝心中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平白无故地,叫个甚么事儿!
摆手叫彩云打发腿快的小子去前头门房传话——快让那赵长史把王府的车拉走!
被和亲王府莫名其妙的长史惹了一肚子火气,待得静姝见国公府的管家时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国公府如今的管家是她那好二叔的奶兄,姓陈。
陈管家容长脸,细眉眼,眼尾有一颗黑痣,笑起来显得有些奸猾。
想是提前得了她那好二叔的叮嘱,陈管家进了花厅,觑了一眼静姝的脸色,便十分谦恭地行礼问好:“老奴拜见大姑娘,大姑娘万安。”
静姝神色稍缓,叫了起:“陈管家无须多礼。”话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让彩云给陈管家搬杌凳的意思。
陈管家也不以为意,起身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份礼单:“老爷、太太担心大姑娘在谢家过的不习惯,想念家中物事儿,特特着老奴把大姑娘用惯了的家具物事给大姑娘送了来,还请大姑娘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