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她去巡视铺子的时候,就也只能把小崽儿送到荣华堂里请谢夫人看顾。
这一来二去的,回数多了,静姝便也就能十分放心地把小崽儿留给谢夫人作伴儿了。
这日,静姝闲了,想起前几日研究的胭脂方子。
便带着慧姐儿到花园子里“糟践”那满园子的姹紫嫣红,花采的差不多了,抬眼看见树上的鸟窝,突然有些想吃茶叶蛋。
静姝有一个吃货魂,慧姐儿有个吃货魄。
俩吃货一合计,便有了主意。
慧姐儿去驱着丫鬟找小子过来爬树掏鸟蛋,静姝便进了花园子东北角的望北书斋去踅摸茶叶。
有谢瑾年的话在,这次“守门童子”没做阻拦。
上次被谢瑾年抱进书斋,便被谢瑾年堵在书案上撩了一通又“威逼利诱”了一顿,静姝拂袖而去,并没有顾得上细端量书斋里的摆设。
今日无人相扰,静姝逐一细看过去,不禁觉得这书斋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是商贾之家的书斋。
不论是墙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还是那满架子的书卷,还是那整块玉石雕成的茶盘,泼墨山水的屏风……
真真儿是无处不透着雅意。
静姝不禁把书卷上的书拿起来翻看了几眼。
倒也发现了不少披着皮的话本子,只不过这些披皮话本子里不是甚么秘戏图,而尽是些经史丛书和古今兵法。
静姝皱眉翻看过去,每翻一本,眼底困惑便浓上一份。
正翻到一本封皮儿是《吴知州乱点鸳鸯谱》的话本子,便自书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急促非常,不过转眼便到了书斋门外。
静姝攥着话本子转身,透过山水屏风的缝隙望过去,便见上次那闯进锦园的劲装汉子背着个人直闯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蔺郎中。
劲装汉子背着人直朝着屏风后而来。
静姝急匆匆把话本子塞回书架上,再转身,便见蔺郎中和劲装汉子的目光尽皆落在了她身上。
这二人的目光明明平静非常,却让静姝莫名冒了一背的冷汗。
清风带着春寒透过朱窗飘进来,静姝打了个冷颤。
静姝不着痕迹地捏紧帕子,故作镇静地先发制人:“蔺先生,这是甚么人?怎得送到书斋里来了?”
蔺先生眼神一动,拍了下劲装汉子的肩,示意他把人放到罗汉榻上:“谢家娘子既是在书斋里,倒也省了老夫着人去请谢家娘子的繁琐……”
说着,蔺先生一直被劲装汉子放到榻上的人,“谢公子怕是不大好,还请谢家娘子有个心理准备。”
第47章 拳头都硬了! 且少笑一会儿罢,赶紧说……
榻上的人, 面色乌青,双眸紧闭,牙关紧咬, 一双淡色薄唇泛着黑。
天青色行服上, 一道割裂的口子,自左肩蔓延至右侧肋下, 往外渗着血,转瞬便浸湿了罗汉榻。
静姝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霎时脸色苍白, 疾步奔向罗汉榻, 却被蔺郎中用药箱挡了一下。
静姝撞在药箱上, 往后退了七八步,才靠着屏风稳住了身形。
看着蔺郎中手中那纹丝不动的药箱, 静姝着实有些不敢置信——这竟是个郎中,这把子力气不去上阵杀敌着实屈才了!
静姝眼神冰冷地盯着蔺郎中,冷声问:“蔺先生, 你这是何意?”
蔺郎中也不复素日里的温和,神色冷淡地道:“请谢家娘子回避, 谢公子等着老夫救命呢!”
这是个甚么逻辑?
静姝怒极而笑, 指着罗汉榻上那命悬一线的人, 一字一句地说:“蔺先生, 那是我夫君, 你救他, 何须我回避?”
蔺先生失手揪掉了一把胡子, 捂着下巴揉了一把,哼笑:“老夫有怪癖,问诊行医之时, 不能有不相干的人旁观。谢家娘子若是执意不肯回避,倒也简单,不过是换个郎中的事儿。”
医者仁心喂了狗了?拳头都硬了!
静姝攥紧拳头,指甲抠在掌心的刺痛拉扯住了静姝的理智,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怒火瞪了蔺郎中一瞬,又看了一眼罗汉榻上的人,扭头出了书斋。
人还等着这个狗郎中救命呢,忍吧!
看着静姝拂袖而去,蔺郎中一副牙疼的模样转身,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瞬:“谢公子受伤,有几人见了?”
劲装汉子面无表情地道:“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蔺郎中颔首,打开药箱,拿出金针。
劲装汉子适时上前,顺着行衣上的裂口一扯,直接将破损的行衣扯成了两片。
行衣下,血染满了胸腹,却并未见伤口。
劲装汉子摸摸索索,拽断床上那个“谢瑾年”腋下与腰间的系带,扯着系带拽出一个裂了口的羊皮皮囊甩在地上。
羊皮皮囊里面残余的血顺着裂口淌在地上,瞬间便浸湿了被扯成了两片的行衣。
没了羊皮囊的遮掩,“谢瑾年”身上露出一件金色软甲来。
劲装汉子粗鲁地扯掉“谢瑾年”半片中衣袖子,胡乱地抹了两下金色软甲上的血珠,便摸索着去扯软甲两侧的系带。
着实看不过劲装汉子的粗鲁,蔺郎中劈手夺过劲装汉子手中的衣袖,把劲装汉子推到一边,仔仔细细地擦净了金色软甲。
金色软甲完好无暇,蔺郎中略微松了口气:“好在公子赐下了这件软甲,不然谢十六怕是要凶多吉少。”
劲装汉子面无表情:“公子慈悲。”
蔺郎中斜睨了劲装汉子一眼,干瘦的手指在谢十六身侧摸索几下,除下金色软甲,解了谢十六的中衣。
谢十六胸前并无伤口,只有手臂上扎着一截断矢,断矢周围泛着乌黑。
蔺郎中以金针截脉,接过劲装汉子烧好的小刀,手起刀落,直接连皮带肉剜掉了箭矢。
待乌黑的血转为鲜红,劲装汉子适时朝着伤口处撒了足有半瓶的“金疮药”。
蔺郎中肉疼地咧了下嘴,到底没说甚么。
手脚麻利地给谢十六包扎好伤口,蔺郎中绕到书案前开了个方子,递给劲装汉子:“去药房找小五熬药。”
劲装汉子接了药方习惯性的要去翻窗,然而,看见窗前等着的倩影,脚步一顿,转身指着窗外,与蔺郎中说:“少夫人守在这处,也不是个办法,想个法子?”
蔺郎中脸色一黑,面无表情地道:“那是谢公子的心尖子,说不得、骂不得、更是委屈不得,老夫也没甚么好法子,且等谢公子罢。”
言外之意,让谢公子头疼去罢!
劲装汉子嘴角微微抽搐,脚尖一转,中规中矩地走了书斋的门。
*
静姝守在书斋门外,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谢瑾年重伤”画面搅得着实心神不宁。
正在朱窗下来回踱步,闻得书斋门开启的声音,静姝立时迎过去,仰头问面色冷峻的劲装汉子:“少爷如何了?”
劲装汉子忙不迭后退两步,与静姝保持了足有一丈远的距离,低垂着眉眼,不卑不亢地道:“先生施了针,公子已无生命之忧,只是书斋内有些个杂乱,还请少夫人稍后再入内。”
静姝未置可否,指着劲装汉子手中的药方子:“你赶紧去罢。”
劲装汉子略微躬身,朝着园子门急匆匆而去。
静姝从劲装汉子身上收回视线,直接推门进了书斋。
*
书斋里。
谢瑾年穿着染血的中衣躺在榻上,并无醒转的迹象。
蔺郎中抓着一团染血的行衣,正往火盆子里丢。
静姝扫了一眼蔺郎中,便把视线挪回到榻上。
见谢瑾年身上身下尽皆是血,脚上的鞋也未脱,静姝扬声吩咐守在书斋外的立冬回怀瑾院给谢瑾年取换洗的衣裳,便欲给谢瑾年脱鞋。
蔺郎中眼皮子一跳,忙道:“好叫谢家娘子知道,老夫只是暂且稳住了谢公子的伤势,谢家娘子若是妄动谢公子,使得谢公子伤势恶化,老夫概是不管的。”
静姝脚步一顿,转身瞪视蔺郎中:“再未见过如先生这般不通情理的郎中。”
蔺郎中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上的血,哂笑:“谢家娘子到底是大家闺秀,所见所识都是些闺中雅事,殊不知这世间性情古怪的神医比比皆是,如我这般已是算好说话的了。”
喵了个咪的,这是在明嘲她见识短浅啊!
静姝拽了一把圈椅到榻边,端坐于上:“不巧,我自幼便对岐黄之术颇有兴趣,只苦于未能拜得良师。眼下既是神医当面,我说什么也要一睹风采,偷师一二。”
蔺郎中神色一顿,淡然道:“老夫还是那句话,夫人若是要旁观,便另请高明。”
静姝和蔺郎中各自坚持,寸步不让。
直至立冬取回谢瑾年的衣裳,在书斋外扬声复命。
静姝起身到书斋外取谢瑾年的衣裳,不承想,她前脚出门,那蔺郎中后脚便在书斋里锁死了房门。
静姝:“……”这是甚么骚操作?
谢瑾年在书斋里昏迷着,静姝着实做不出敲门撒泼的事情来。
让人撬这书斋的门,园子里的仆役没有一个敢的。
静姝索性使人给她搬了把椅子,守在书斋门口,打开了书城app——这事儿直觉有蹊跷,她需要理中客的智慧。
正好时至午后,到了理中客出没的时间。
静姝一股脑把书斋里的事更新出去,立时就得着了理中客的评论。
NO.1 网友:Denis 评论《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第10 章评分:2
太太这么写,要想逻辑合理,只能书斋里躺着的是个替身。
作者回复:(⊙o⊙)?
NO.2 网友:静女评论《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 第10 章评分:2
太太愈发离谱了,你就算写谢瑾年女扮男装我也不会意外了。
网友:Denis 回复:你比太太还离谱,女扮男装同床共枕这么久还没被发现,除非静姝瞎。
网友:就是问问回复:这个脑洞让我有点不忍想象啊哈哈哈哈
作者回复:不如你会想,笔给你?
替身啊!
静姝盯着紧闭的书斋门,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这静下心来一想还真发现了不少之前忽略的细节。
比如,谢瑾年那似乎变得粗糙了些的肉皮子,看上去好像有些干枯的头发,还有那劲装汉子显然不如前两次恭敬的姿态,以及蔺郎中极其反常的行为……
这么细想下来,理中客的“替身论”还真不是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个替身……
静姝眉宇间的忧色瞬间挂上了一层霜。
*
桃花林里。
慧姐儿拎着一篮子鸟蛋兴冲冲地来与静姝会和,却是扑了个空,曼说说好的锅灶,便是静姝的影子都没见着。
想着嫂嫂应是去书斋里踅摸茶叶了,慧姐儿把鸟蛋放到石桌上,踩着石凳远目望向书斋方向。
却见她的嫂嫂似是与人在书斋里起了争执。
那人也不知是谁,忒也过分,竟是趁着嫂嫂被丫鬟唤出书斋,从后边直接锁死了书斋的门。
看着嫂嫂可怜兮兮地搬了把椅子,守在书斋门口。
慧姐儿眉头一皱,跳下石凳,急匆匆奔向了静姝。
到了近前,慧姐儿瞪了一眼紧锁的书斋门,往静姝怀里一扎:“嫂嫂莫气,不过是点子茶叶罢了,荣华堂里的也不比哥哥书斋里的差,咱们去找娘亲讨茶叶,还能顺便与澜哥儿玩儿。”
小小的萝莉扑进怀里,说着暖心的话。
静姝从沉思中回神儿,揽住慧姐儿,缓和下神色,顽笑道:“小机灵鬼!”
慧姐儿拉着静姝的手,拽她:“嫂嫂快些,我让小猴子掏了一篮子鸟蛋,足够我们煮满满的一锅!”
静姝顺着慧姐儿拽她的力道起身,被个小丫头拖着往桃花林里走。
立冬忙疾走了两步,请示:“少夫人,这衣服……”
静姝回眸,瞥向书斋紧闭的门,不咸不淡地道:“交给门口的小童罢。”
立冬欲言又止,最终恭声应了一声诺。
*
书斋里,见静姝终于走了,蔺先生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而,想到眼下虽然暂且妥过去了,可明儿个还不知要如何得罪静姝方能拦住她进书斋来探望“夫君”,蔺郎中就想揪胡子。
再难也得拦,不然若是让谢瑾年知道他的小娘子照顾了别的男人,没的就不是他的胡子了,而是谢十六的命。
蔺先生只盼着在他胡子秃了之前,谢瑾年能尽快赶回来。
出乎蔺先生的意料,第二日谢家娘子并未再来书斋里纠缠。
只是她没来却也没消停了,一会儿使个丫鬟过来问少爷醒没醒,一会儿让丫鬟送一碗养气补血的鸽子汤,一会儿又使丫鬟送来据说是她亲手抄的两页经书给少爷祈福……
这一通折腾下来,谢瑾年受伤的事阖府皆知,自然惊动了荣华堂。
到了晚间。
看着与谢夫人同来的静姝,蔺先生错手便揪掉了一把胡子——也不知这谢家娘子身上有什么迷魂汤,迷了一个谢公子还不够,竟是连素来不理外事的谢夫人都被她给蛊惑了。
蔺先生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堪称精彩纷呈。
静姝轻笑一声,一指书斋里:“蔺先生,母亲和我可否入内一观夫君之伤势?”
蔺先生心中揣着“果然还是来了”,捋着胡子皮笑肉不笑:“此乃谢家地界儿,谢夫人和谢家娘子入内何须征得老夫的同意?”
听出蔺先生言语里隐有不悦,谢夫人便想就此作罢。
静姝忙不着痕迹地攥着谢夫人的手轻轻晃了晃。
想起静姝委屈巴巴朝她诉忧虑的小模样,谢夫人心下一软,到底破了多年来坚守的原则,拍拍静姝的手背,由着静姝把她扶进了书斋。
这个书斋,隔着那片水泽,在桃林里遥见过数次,今日却是第一次进来。
谢夫人不着痕迹地端量着书斋里的摆设,任静姝扶着她绕过了泼墨山水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