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依言凝眉苦思,然而包子少女记忆里不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便是她的一些个少女心思。
压根儿无从解惑。
谢瑾年看着小娘子满脸困惑,便知他的小娘子确实被文贞公保护得像纸一样白。
文贞公的隐秘,他的小娘子必然毫不知情:“娘子不妨想想,岳父生前可曾给过你甚么贵重物事?”
贵重物事可多了。
毕竟那包子少女可是金尊玉贵着长大的,三不五时便会得着他爹给她踅摸来的名贵物事。
不过,若说哪件比较特殊……
静姝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佩玉,摸了个空才回过神来,略一思量,摇头道:“父亲三不五时就有所赐,着实想不出他们觊觎的是哪一件儿。”
小娘子又开始跟他耍心机了。
谢瑾年视线落在静姝摸在腰间的手上,略一思量便知她方才摸的是甚么了:“想不出便不想了,娘子只需记着他们对你示好,是有所图便可。”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了一瞬,轻轻点头,难得的乖巧。
谢瑾年莞尔。
笑着把小娘子按回床上,揽在怀里,谢瑾年轻嗅着小娘子发间清爽的澡豆香气:“睡罢,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
静姝往谢瑾年怀里缩了缩,依言闭上了眼。
她寻思着谢瑾年有伤在身,怎么都得好生静养些时日,她有的是时间问他旁的事情,却不想第二天一早谢瑾年便不见了踪影。
*
静姝心里记挂着小崽儿,醒的并不晚,五更二点便醒了。
然而,静姝睁眼的时候,身边便已经空了,锦被触手一片冰凉,显然病美人已经起身有些时候了。
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静姝爬起来摇动床柱上的铃铛,唤人进来伺候。
昨儿个是阳春和立冬值的夜。
静姝用帕子擦完脸,随口问立冬:“少爷几时起的?”
立冬接过帕子,随手放到托盘上,待二等丫鬟退出去之后,才恭恭敬敬地说:“少爷四更天便起了,临走前少爷留话说他今儿不知多早晚能回来,让少夫人很是不必等他。”
静姝微蹙了下眉心,心下有些不快:“知道了。”也不知这病秧子这般不要命地去忙甚么了。
立冬觑着静姝的脸色,有心劝慰一句,却也不敢多嘴主家的事儿,只好闭紧嘴巴,垂着眼小心翼翼地替静姝梳她那满头如黛染的乌丝。
静姝恼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问:“澜哥儿可又烧了?”
阳春弯起眉眼,笑道:“姑娘放心,小少爷再没烧过,夜里起来还喝了一大碗羊奶。”
静姝颔首,对着铜镜用螺子黛修饰了下眉形,蘸着胭脂简单抹了个眼妆,左右看了看,吩咐阳春:“你去跟立秋说一声,让她按着夫人的口味,照我昨儿个给她的食谱做几道小菜,等会子我要去给夫人请安。”
阳春福身应诺。
卧房里便只剩了静姝和立冬两个。
静姝透过铜镜,看着立冬一双巧手利落地给她绾了个倾髻,便自妆奁里选了一对金玉梅花,一对金绞丝的灯笼簪,两对西番莲俏簪,两只犀玉大簪,以及一朵点翠卷荷。
看着立冬将这些簪花一一插在她髻上鬓边,静姝冷不丁地问:“少爷可还有别的话留下?”
立冬手一顿,低垂着眉眼帮静姝别好点翠卷荷,轻轻摇头:“并无。”
静姝又选了一对嵌宝丁香耳坠子,递给立冬:“是少爷自己个儿起来走的,还是有人来唤?”
立冬认认真真地把耳坠子替静姝戴好,一板一眼地道:“少爷的事奴婢本不能多嘴,不过既是少夫人问起,奴婢便斗胆犯上一次忌讳。”
静姝轻笑:“左右房内无人,出的你嘴,入的我耳,必不会让少爷知道。”
立冬抿了下唇,轻声说:“四更一点的时候,便有书斋那边儿的小子急匆匆来唤,少爷披着衣服听了他的禀报,便也匆匆地起身走了,连口热茶都没顾得上喝。”
这是又出了甚么大事?
静姝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然而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却是没有一个可商议的人:“去让立秋手脚麻利些,今儿个我要赶在夫人用早膳前过去给她问安。”
立冬立时应诺退了出去。
静姝不禁摸向腰间荷包,里面是一枚凤纹素面玉牌——包子少女的父亲再三叮嘱包子少女不可离身之物,却并未明言这玉牌的用处。
包子少女被她的父母保护的太好了,记忆里没有半分世间污垢。
静姝眼下所知的信息几乎全部来自谢瑾年,谢瑾年又每次只大略说个三言两语,从不肯与她说细致末节。
如今她想揣摩曹相的用意,和亲王的企图,谢瑾年的秘密,脑子里却是纷纷杂杂的,只揣摩到了扑朔迷离。
真不是她笨,实在是信息太少。
静姝只好顺手把心中所惑掺进这两日的事,更进了《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里,以期她那位睿智的理中客能给他点儿灵感。
然而,许是现实世界与书中世界时间是同步的——天太早了,理中客尚在跟周公约会,静姝等了好一会子也没等到理中客,倒是立秋那边的小菜先做得了。
静姝索性带着小崽儿一块去了荣华堂。
*
荣华堂里,膳食才刚摆上饭桌。
谢夫人正给慧姐儿往头顶丫髻上绑珍珠串,便听得有小丫鬟扯着脖子喊:“少夫人来了。”
谢夫人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拍拍明显要坐不住的慧姐儿头顶:“去吧。”
门口侍候的小丫头才刚把帘子打起来,静姝尚未移步,便被个嫩粉色的小团子撞了满怀。
静姝抱着扑进怀里的慧姐儿后退了两步,才在立冬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形。
垂眼看着怯怯地绞帕子的小丫头,静姝莞尔:“方才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会子又蔫儿了?”
慧姐儿拧着眉心纠结了一瞬,到底没舍得离开静姝,继续偎在静姝怀里,细声细气地说:“方才是听得嫂嫂来太高兴了……”
说着,慧姐儿歪头撒摸了一圈,没见着谢瑾年的身影,不禁问:“哥哥呢?”
静姝失笑,指尖拨弄着小丫头发髻上的珍珠串,顽笑:“还当我们慧姐儿真是想嫂嫂,原来最想见的还是哥哥!”
慧姐儿扭着静姝不依。
姑嫂两个笑闹了两句,静姝揽着慧姐儿进屋给谢夫人请安。
也不待静姝行礼拜下去,谢夫人便先摆了手:“就咱们娘们儿,很是不必讲那些个虚礼……”
待见着静姝身后,古嬷嬷怀里抱着的小崽儿,又赶紧让人把崽儿放到了矮炕上,才又问静姝,“今儿个怎么想起起大早来我这儿了?”
看着古嬷嬷仔仔细细地收拾好小崽儿,静姝挨着小崽儿坐到炕上,笑眯眯地道:“早上一睁眼便不见了世安,左右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便带着澜哥儿来蹭母亲的好吃食来了。”
“顽皮!你怀瑾院儿里甚么没有?”谢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静姝一眼,点着静姝的额头笑骂了一声,吩咐着白鹭赶紧再填一副碗筷,“你只要是不嫌我这儿的吃食素淡,只管随便你来。”
谢夫人说她的膳食素淡,毫无夸张之言。
但见炕桌上满桌子的膳食几乎没有一丝荤腥,只一屉蟹黄包子还算有些滋味,却摆在慧姐儿跟前儿,显见是单给慧姐儿做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静姝脸上的笑却是未减半分。
招手示意立秋把食盒里的小菜摆出来,静姝笑着说:“母亲有所不知,大荤大肉我吃得,清粥小菜我也喜欢,至不济我还能自带吃食。”
谢夫人莞尔,指尖又点了点静姝的额头,没再言语。
因是要搭着水煮鱼的菜谱,静姝带来这些个小菜多都加了番椒。
谢夫人每样尝了一筷子便再不肯吃,倒是慧姐儿吃的开心,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
待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下去。
静姝看着慧姐儿打了会络子,状若随意地朝着谢夫人抱怨:“也不知世安在忙些甚么,昨儿个天大亮才回来,今儿个天不亮就又走了,一点儿也不知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骨!”
谢夫人正拿着布老虎逗弄小崽儿,闻言抬眼看向静姝。
见静姝眉眼间隐有忧色,谢夫人不由莞尔,笑着宽慰:“他们男人家要顶门立户,自然忙碌了些,你且安心,世安心里头有数,不会累垮了自己个儿。”
以前便觉得这谢夫人待谢瑾年看似随和亲昵,却总短了些亲近。
今日见谢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这话,丝毫没有为人母应有的心疼,静姝不由有些困惑——谢夫人不是心肠恶毒的人,因何对亲子如此淡漠?
静姝端量着携夫人的神色,咕哝:“要说咱们谢家也算家大业大了,还那般拼命作甚么?便是赚下座金山银山,把自己个儿累坏了又能有什么用?”
谢夫人闻言莞尔,顽笑了句:“金山、银山都是祖上便传下来的东西,还用世安去赚?”
静姝扬眉,趁机问谢夫人:“那依母亲说,他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谢夫人把布老虎塞到小崽儿怀里,任他抱着啃,笑静姝:“你大清早儿的就到我这里来,又耐着性子陪伴着我说了这大半天的闲话,原就是为了这么一句,也是难为你了。”
被谢夫人揭穿了,静姝也不觉得尴尬,索性挨到谢夫人身边,抱着谢夫人的胳膊摇了摇:“母亲既知道便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嘛!”
谢夫人被静姝晃得挨不住,笑道:“你便是把我晃散了架,我也没甚么能告诉你的。你枕头边儿上的人你还不知道?他素来不是拿琐事扰内眷清净的性子。”
静姝却是不大信:“俗话都说了,知子莫若母,再没有比母亲更知道他的人了。”
谢夫人用帕子遮了下笑意浅淡下去的嘴角,温温柔柔地道:“俗话是那般说,可你那个夫君却是个不同的。打他七岁上开始,他的事儿就再没烦劳过我,十四岁便接掌了谢家的家业,这么些年过来,从未跟我道过一句恼,未跟老爷诉过一句愁,曼说是我,便是老爷怕是也不知他在忙些甚么。”
静姝闻言蹙了下眉。
谢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却也不好再追问了。
慧姐儿刚好打完了一个络子,抬头看着静姝笑。
静姝顺势点慧姐儿额头:“笑甚么呢?”
慧姐儿往后躲了躲,笑道:“笑哥哥才刚忙起来,嫂嫂便想他了,若是哥哥再一忙便是十天半月的不回来,嫂嫂岂不是要夜不能眠了?”
谢夫人那般揶揄她,她都没觉得如何,被慧姐儿打趣儿了两句却立时便闹了个大红脸。
静姝啐了慧姐儿一口:“你个小孩子家家的胡说甚么呢!我不过是担心你哥哥的身子骨儿受不住,白念叨了一句罢了。”
慧姐儿笑弯了一双紫葡萄似的眼:“是是是!嫂嫂担心的都在怀瑾院儿坐不住,大清早就抱着澜哥儿来找母亲了呢。”
静姝好气又好笑,不知好好的一个文静小萝莉,怎么就打趣起她没完了。
拽着变“坏”了的小萝莉挠了一通痒痒,静姝嘴硬:“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甚么!我来寻母亲可不是为了你哥哥!”
“好嫂嫂,我再不敢了!”慧姐儿笑着告了饶,待逃脱了静姝的“魔爪”,又笑着问,“可嫂嫂不是为了哥哥,又是为了谁来?”
静姝红着脸看向谢夫人,笑着道:“我自是来孝敬母亲的!”
谢夫人笑道:“我却不信你是单单来孝敬我的。”
静姝笑着举手告饶:“好好好,我说实话,除了孝敬母亲,我还想问母亲一句,咱们澜哥儿的奶娘嬷嬷甚么时候能来。”
谢夫人看着羞红了脸的静姝。
只见那张艳里无双的眉眼里无半分阴霾,这一份儿心胸,谢夫人自叹弗如。
抬手替静姝扶正了花簪,谢夫人笑着道:“靠谱的奶娘不太好寻,得再等上几日。你们俩也别在我跟前儿闹了,且去花园子里松快松快罢!”
静姝有些不放心小崽儿。
谢夫人看在眼里笑骂了一句:“有我替你看顾着,还有甚么放心不下的?”
“有母亲看顾,我自是没有甚么不放心的!”静姝这才笑着携了慧姐儿去逛花园子。
这头一日把小崽儿留给谢夫人,静姝心心念念的,总有些个不放心,只在花园子里小逛了一圈便回转了。
然而,不巧的是,还真被慧姐儿那个“小乌鸦嘴”说中了。
谢瑾年这一忙便似乎没个尽头,一连七八日,静姝不管等到多晚都没等着过谢瑾年的影子,都是在第二天清早睡醒的时候,从值夜的丫鬟嘴里才知道谢瑾年夜里曾回来过。
既然见不到人,静姝只得另辟蹊径,把想说的话尽数写在纸上,放在了床头。
第二日,床头那张纸上果然有了谢瑾年的回复。
自此,静姝和谢瑾年的交流便成了放在床头的一页一页的纸。
本来有书城app作伴,一个人窝在怀瑾院儿里追追更新,研究研究胭脂方子,琢磨琢磨菜谱,做些想吃的吃食,闲了便逗逗小崽儿,除了偶尔有些担心谢瑾年,倒也还算惬意。
只是居家过日子,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事儿。
静姝也没想到,没待她腾出功夫去昌平侯府求昌平侯帮忙,国公府上便把她母亲封氏的嫁妆尽数送了过来。
她母亲封氏当年嫁给她父亲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更是丰厚非常。
这么一来,静姝手里不光多了无数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珠宝首饰、金玉摆件等物事,还多了十二间铺子,五个庄子,千顷良田以及两座山头。
旁的都好说,有了之前翰墨书堂之前鉴,那十二间铺子静姝不敢耽搁太久,眼看着一时半会儿等不着谢瑾年忙完,静姝只得自行点了丫鬟护卫,去巡视铺子。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张嬷嬷那老虔婆一家俱已被发卖了,静姝也不敢把小崽儿留给怀瑾院儿的丫鬟婆子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