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地起身,踱着方步行到陈管家身前,猝不及防一脚踹在陈管家胸口上。
陈管家霎时跟个滚地葫芦似的,滚出去老远,直至滚到墙角才停了下来。
陈管家蜷着身子,老半天没有动静。
隔着老远,静姝仿佛看见他脑袋边儿的地上氤氲着一滩殷红色的血迹。
看着封正则又走向陈管家,静姝唯恐他再来一脚,直接把陈管家结果在花厅里,不禁开口唤了一声:“大表哥!”
封正则回眸,看了静姝一眼。
那目光暗沉沉的,仿佛没有光亮,看不出丝毫情绪。
静姝缓缓皱眉,给立冬使了个眼色。
立冬抿了下唇,硬着头皮走向封正则。
然而,到底是有些距离,封正则又人高腿长,立冬尚未走到封正则近前,封正则已是停在了陈管家身前。
封正则俯视着双眸紧阖的陈管家,以皁皮靴的靴子前尖轻挑了下陈管家的肚子:“别装死。”
领教过封正则的一言不合就上脚踹,陈管家唯恐封正则那皁皮靴踹到他的肚皮上,立时便睁开了眼。
俯视着仿若被他吓破了胆的陈管家,封正则嗤笑:“就算英国公自有考量,自恃寻着了了不得的靠山,胆敢与家父阴奉阳违了。可我若是处置了你,他也绝不会有二话。”
陈管家蜷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护着胸腹,连连点头:“世子若是要处置小的,老爷自是不会有二话,只是小的命贱,着实不值当的污了世子的手。”
封正则哂笑:“经我手刃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样的人没有?谈不上污不污的。”
陈管家一抖,使劲往墙角缩,仿佛恨不能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化身壁画。
然而,封正则却是鞋底一点陈管家脸颊:“如陈管家你这样的人物,没有上百,也有九十了。”
封正则说的这没有上百也有九十,自然说的是在他手上丧命的、他这样的人。
陈管家浑身一抖,险些被吓尿。
封正则收回脚,后退一步,冷声道:“知道怕,日后便对静大姑娘尊重些。她便是嫁入谢家,身份大不如从前,却也还是国公府上的大姑娘,容不得你在她跟前儿放肆。”
陈管家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
封正则余光扫过坐在圈椅里蹙眉盯着这边的静姝,垂眼盯着越走越近的影子,轻哼:“想留住你这条狗命?”
陈管家忙不迭地点头。
封正则下巴一指静姝:“那就滚起来,去好生答表妹的话。”
陈管家再不敢耽搁半分,连滚带爬地回到静姝脚下,跪地叩首,一迭声地道:“大姑娘,小的方才被猪油蒙了心,才会那般拿捏姿态,眼下已是悔不当初。求大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再给小的一个为大姑娘解惑的机会。”
陈管家连连叩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一脸,显见是真的被封正则吓得不轻。
每次拜完起身,再叩首之前,陈管家便眼巴巴地盯着她,磕一下头看她一眼,满眼乞求,仿佛唯恐她露出一丁点不满意,封正则便抬脚送他归西。
那战战兢兢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可怜。
然而,静姝铁石心肠,毫不同情,直接摆手拒绝:“不必了。”
陈管家霎时脸色颓败成了惨白色,回头看了一眼封正则,连连磕头,嗫喏:“大姑娘,老爷欲要借机生事,恐怕会对大姑娘不利,还请大姑娘给老奴个机会,容老奴细禀……”
静姝却是摇头。
笑话!
她的芙蓉帐里可是藏着一个万能的谢瑾年呐!有什么事是谢瑾年不知道的!
何必浪费大好时光,去成全一个大难临头便毫不犹豫背主求生的下人?
他都这般说了,静姝仍是不为所动,仿佛丝毫不关心国公爷会如何生事寻她的麻烦。
陈管家脸色一苦,惨白着脸回头看向封正则,欲要求饶,然而,迎上封正则那张冷脸,霎时噤若寒蝉。
封正则冷飕飕地扫了陈管家一眼,抬头看向静姝:“表妹,这刁奴你待如何处置?”
静姝端量封正则。
封正则那张标准的女频男主脸冷峻非常,唯独看向她时,那双暗沉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光亮,略微柔和了他的冰冷。
封正则姿态着实认真,完全是一副全凭她喜欢,她只要是说上一句“这个刁奴埋了罢”,他便会毫不犹豫一脚送陈管家归西的架势。
就仿佛,他让静姝定夺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把草芥的命运。
静姝有些不确定这是旧社会的价值观使然,还是封正则的本性使然。
她能确定的是,无论是包子少女的记忆里,还是在一心人太太的原著里,这样的封正则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就仿佛是做惯了屠夫,便不再敬畏生命一般。
但是,封正则是堂堂侯府世子,并非屠夫。
静姝皱眉。
她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并不喜欢这种执掌他人性命、任意定夺他人生死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书中世界上位者的价值观,但是她不喜欢,也不适应。
封正则视线始终黏在静姝脸上,见静姝眉宇间露出了不喜,便当是静姝着实厌恶那陈管家,当即便抬脚走向陈管家。
封正则冷峻的眉眼间,是毫不遮掩的杀意。
陈管家再不顾尊卑,连滚带爬地往花厅外跑。
封正则却是三步并做两步,便追赶上去,一脚踹在了陈管家后心上。
陈管家顿时往前一扑,头撞在花厅门柱上,撞了个鲜血淋漓。
静姝霎时被唬了一跳,忙不迭的阻止:“大表哥,且快住手!”
封正则止住欲要再抬起来的脚,转身看着静姝:“这刁奴,表妹既是不喜,就让为兄帮你处置了就是。”
静姝扫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陈管家,摆手示意立冬上前去看个究竟。
立冬疾步上前,探了下陈管家的鼻息:“少夫人,陈管家只是昏过去了。”
静姝松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封正则:“大表哥若是恼了那刁奴,想要处置了他,我自问无权干涉。只是还请你收敛着点脾气,莫在谢家地界上闹出人命来……”
说着,静姝一指悠悠转醒的陈管家,“那好歹是国公府上的大管家,谢家庙小,担不起他的命。”
封正则暗沉沉地盯着静姝。
他一心为她出气,结果她百般思量的都是谢家,为了谢家安稳,竟是乐意忍下这口气。
只觉得他的一番心意都被表妹拿去喂了狗,封正则冷笑:“一个刁奴罢了,很是不必如此小心。”
说着,便含怒看向陈管家。
静姝忙摆手示意立冬把陈管家带走。
然而,立冬虽也自幼习武,到底是个女流,对付些普通人确实不在话下,在身具主角光环、武艺超凡的封正则跟前儿便有些不够看。
好在,封正则碍于立冬是静姝的丫鬟,并未尽全力。
那陈管家虽未被立冬带走,却也没被封正则立时结果了性命。
两边厢正在花厅门口相持不下,便听得花厅门口有小厮急急地禀报:“少夫人,八皇子府上大管家来访……”
小厮的通禀声又快又急,却也没快过掀帘子那只大胖手。
却是不等小厮通禀完,那八皇子府上的大管家便不请自进了。
八皇子府上的大管家,圆圆胖胖的,肥成了一个球。
打帘子进来,略微弯了下腰,才越过圆鼓鼓的肚子看清了瘫倒在地上、流了满脸血的陈管家。
见了陈管家的凄惨模样,八皇子府上的大管家立时用帕子遮着嘴,尖声尖气地惊讶:“呦!这不是陈老弟吗?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是连英国公的面儿都不给,把陈老弟给打成了这样?”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静姝,转身带着几分谄媚地给封正则行礼,“小的见过世子爷,多亏世子爷心善,屈尊亲自护着陈老弟,不然陈老弟一条老命怕是得交代在这谢家了。”
静姝:“……”
堂堂皇子府的大管家,这般武断谄媚,真的可以?
静姝盈盈起身,看着那胖成球的大管家,不咸不淡的道:“裘管家不请自来,进门不道来意,上来便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说,却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不错,“裘”正是那胖成球的大管家的姓氏。
裘管家胖成了缝儿的眼一眯,用雪白的帕子捂着口鼻,把静姝从头打量到了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这花厅里进门便是一鼻子血腥气,躺在血泊里的又是咱家的熟人——英国公府的大管家,咱家自然要关心关心……”
裘管家呵呵一笑,“谢家娘子也不必急,待得咱家与世子爷问完了安好,自会与你是问。”
这“咱家”来“咱家”去的,显然是个内侍。
静姝细端量裘管家白面包子似的脸上那两撇小胡子,果然,已经有半边被帕子蹭歪了。
垂眼掩下眼底笑意,静姝看着窗外暖阳透过窗棂格子印在地上的光影,轻笑:“裘管家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那陈管家因何闹成这般模样你尚未调查清楚,又凭什么拿妾身是问?”
说着,静姝抬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裘管家,“再者说了,便是那陈管家真有个好歹,私了有我二叔,报官也有京师府尹。就算看八皇子的面儿,妾身尊称你一声裘管家,可实际上你也不过是一介内侍,与陈管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又凭什么插手此事?”
“你……你……”
裘管家捏着帕子,掐着兰花指怒指静姝,白面包子似的脸涨得通红,歪了的小胡子一颤一颤,颤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牙尖嘴利不敢当,不过是不会任人欺辱罢了。”静姝弯起眉眼,不紧不慢地又补充了一句,“纵使你们权势滔天,欺上门来撒野,妾身也是不依的。”
裘管家颤着肥肉,一指倒在门口的陈管家,尖声质问:“所以你便让人把陈管家打成这般模样?”
静姝摇头:“谢家虽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是知书达理之家,行事不会如此野蛮。”
真正动手的“野蛮人”封正则觉得有被内涵到,冷飕飕地扫了静姝一眼。
静姝恍若未觉,泰然自若地看着裘管家。
裘管家环视花厅。
偌大的花厅里,除了两个丫鬟,便只有谢家娘子和昌平侯世子。
视线在谢家娘子和两个丫鬟身上打了几个转儿,三个小娘子弱柳扶风的姿态,着实不太像能把陈管家揍成那般模样的样子,那便只可能是……
大胖脸上的神色渐而变得难看,裘管家慢动作一般转头,看向冷着脸的封正则,用帕子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干笑:“这话怎么说的……陈老弟可是世子爷岳家府上的大管家,怎么就……”
“不听话的刁奴罢了。”封正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裘管家问,“不知裘管家来谢家所为何事?”
转着胖得只剩一条缝儿的小眼睛,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封正则和静姝身上打了个转,裘管家打了个哈哈,笑道:“有个买卖,想跟谢家娘子谈一谈。”
封正则冷冰冰地盯了裘管家一瞬,转身坐回圈椅里,显然一副要在此坐镇的姿态。
裘管家嘴巴里着实苦。
按理说他主子是八皇子,天潢贵胄的,不该忌惮封正则这么个侯府世子。
然而,事实却是他家主子年方十六,尚未被分封,而封家一门双侯,两位侯爷个个是万岁爷的心腹,两位世子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颇受万岁爷赏识。
他家主子想成事儿,对封家只能拉拢着,他一个奴仆自是不敢得罪他家主子需得拉拢的贵人。
可这位贵人的态度显然与他家主子的吩咐相悖,饶是最会见风使舵,裘管家也有点头秃。
陈管家倒在血泊里,看着裘管家这番姿态,眼睛一闭,险些哭出来。
本以为裘管家来了,他便有了倚仗,谁成想这裘管家见了世子竟也跟个见了猫的耗子似的,比他也没强到哪里去。
陈管家闭着眼睛攒了会子力气,挣扎着爬起来,爬到静姝跟前儿,在衣袍上擦擦手心里的血,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纸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先前老奴登门行的那起子混账事,尽是受了太太的指使,老爷并不知情。今儿个儿一早,侯爷和世子登门,与老爷一分说,老爷着实被气得不轻……”
陈管家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老爷说‘恶妇如此歹毒,竟敢苛待大姑娘,他若是无有补偿,闭眼之后着实无言面见大老爷’,是以特特吩咐老奴,把这些给大姑娘送来。”
陈管家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沓子纸张,想来这便是封正则先前让陈管家奉上的,“国公府的诚意”。
静姝抬眼,看了彩云一眼。
彩云会意,立时近前,去取陈管家捧着的那沓子“国公府的诚意”。
陈管家攥着那沓子“国公府的诚意”,紧紧地攥了一瞬,才苦着脸松开手。
厚厚地一沓子纸。
有长长的十五页礼单,有京中三处大宅、两处园子、十五间铺子的房契,有京师城郊及祖籍靖水周边共计万亩良田的地契,还有关外盛产老参山珍的两座山头。
这可真是好大一份诚意,不怪乎他那叔叔会不舍得,豁出去得罪昌平侯府也要努力扑棱一下。
静姝把房契地契捡出来,翻着那十五页礼单:“这礼单上的东西可是一遍儿带过来了?”
陈管家苦兮兮的点头:“已是在府上了。”
静姝有些满意,总算不算白在这里听他们有的没的说了一大通。
把十五页礼单递给彩云,让她去寻陈嬷嬷一道去查对“国公府的诚意”可有作假,静姝看着仿佛略松了口气的陈管家,似笑非笑:“大舅舅和大表哥替我讨来的诚意,我看见了。不知方才陈管家催逼着我赶快去看的,我二叔背着我大舅舅给我备下的诚意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