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仍是哭。
“离祖父启程的日子只剩□□天了,娘尽可能地将属于你的财物都带上,那些带不走的田地铺子,能变现就尽早变现吧。”
柳氏抽了一声,猛地抬头,眸中迸射出一抹精光:“是我的,肯定要全部带走。”
沈琉璃:“……”
差点就没赌赢这些死物?
似想到了什么,沈琉璃压低声音,提醒道:“娘,对外就以侍奉祖父为由,随他一道离开上京。你莫要将真相告知于爹,尤其是关于噩梦的部分。”
“说了,他说不定觉得我死得好。”柳氏哼道。
“娘,爹敏锐多疑,比我们想象的要无情。”沈琉璃不敢透露梦中太多的细节,只趴在柳氏耳边低语了一句,柳氏猛地睁大眼睛,低道,“你爹会死吗?”
“不会,有事的是你和祖父。”
柳氏心绪复杂,脑袋都是懵的:“那你呢?”
沈琉璃扬唇一笑:“我不会在上京城出事,而是在其它地方。所以,等你和祖父在明城安顿好了之后,我会过来的。”
“不许骗娘。”柳氏将信将疑,只因梦境,她就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放弃侯府的一切,实在有些不甘。
左不过都拗不过沈琉璃,就随了她的意,走一遭。
若梦境是假,女儿的病自然就被神医给治好了。
若梦境是真,正好避祸。
柳氏要去侍奉老侯爷,自是要同沈茂商议,沈茂知她要离京,着实吃惊了一番,费了些口舌,见劝不动柳氏,就没再继续往下劝了。
“既然,你想去明城,那就去罢。”
柳氏哽了口老血,沈茂果然无情,对她的不舍就这么一点点,怕是巴不得让她去奉养老侯爷,既替他尽了孝,他自个儿也能逍遥快活,怕是夜夜宿在云姨娘那个狐狸精屋里,不必想着她是正妻,得过来溜达几回尽尽义务。
“我与父亲去明城开销大,得多带些金银细软。”
柳氏甩下一句,便冷着脸走了。
若说柳氏去明城之事,最高兴的除了沈琉璃还有谁,莫过于云姨娘和沈珍珠。
柳氏一走,云姨娘自然最有资格代掌中馈,接替柳氏的掌家之权。
不受宠的李姨娘不足为惧,沈琉璃虽跋扈,可内宅里的门道多得是,到时有的是手段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云姨娘颇有种媳妇熬出头的舒畅感,想到日后柳氏女儿吃瘪的样子,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显然,柳氏浸/淫后宅多年,云姨娘明白的道理,柳氏怎可能不懂。提早给沈琉璃留了足够傍身的钱财,而侯府只要是属于柳氏名下的财产,能变卖的全都变卖了。
云姨娘见柳氏大量变卖家产,顿时慌了,赶忙跑到沈茂跟前吹耳边风。
“侯爷~,夫人不过去明城小住,怎么感觉像是将侯府搬空了?到时侯爷与同僚相交,官场打点,没有银子可怎么办?”云姨娘故意拖长了语调,软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沈茂顺手捏了捏柳氏保养得当的脸,道:“侯府这么大,她如何搬得空?就是搬空了也无妨,本侯的月俸还不够你使?”沈茂的月俸没有入公账,除了自己零用,其余的都贴补给了云姨娘,要不然,云姨娘哪儿那么多银子保养。
云姨娘嗔道:“可侯府这么多人,侯爷的俸禄哪够呀?”
“想容,别忘了,还有老侯爷!”沈茂脸色沉了沉,严厉道,“老侯爷年迈,腿疾也越发严重,难道你要让本侯的父亲过得捉襟见肘?”
云姨娘顿时哑了声,再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她以为柳氏一走,就是自己接替管家权,一时喜怒行于色,没像以往那般安守本分,逾越了。
“侯爷,是妾身错了,妾身一时情急,就没有过脑子,惹了侯爷的不快。”
沈茂脸上阴霾尽散,笑道:“珍珠年底就快及笄了,她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觉得哪家好,可以向本侯提。”
云姨娘身为妾室,与京中夫人交际甚少,珍珠的亲事不免得自己多留意些,一想到柳氏走后,自己可能要过问后宅的琐碎事,沈茂不免有些头疼。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趁着夫人未离京的这几天,你多去请教请教如何管家?”
“是。”云姨娘眉开眼笑,见好就收。
当然,会不会去请教就是一回事了。
不过,柳氏打点行装也顾不得搭理她。
转眼就到了离京的日子。
上京此去明城甚远,柳氏为免路上财物显眼,多是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票,衣物也没整理出几箱,倒是老侯爷带的箱笼让她大跌眼镜,足有十几箱。
柳氏忍不住多问了句:“父亲,这些都是……”
老侯爷理直气壮:“都是宝贝。”他也不想带这么多,可阿璃那丫头委婉地提醒他,最好将祖母的遗物都带上,免得日后再也看不见了。
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思来想去还是带上吧。
沈琉璃红着眼睛,一路将祖父和柳氏送到了城门口,而后分别拥抱了他们,紧紧的拥抱,她的声音逐渐哽咽。
“祖父,珍重。”
“娘,珍重。”
该说的话,她已说了,此时此刻,唯有珍重二字。
柳氏哭红了眼,揪着沈琉璃的耳朵说:“琉璃,不能骗娘!”
“娘,我答应你!”
老侯爷也抹着眼泪,最后看了一眼上京城的方向,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诀别的错觉。
仿佛离开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护送的侍卫乃是沈茂亲自挑选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还有一些暗哨随行保护,确保能将老侯爷和柳氏平安送达明城。
而沈琉璃也提早给沈安去了封信,只要他们一踏入明州的地界,沈安就会派人前来接应。
目送着车马远去后,沈琉璃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只要他们平安无虞,她便无所畏惧。
她并不知道明城是否一直安全,可她知道,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傅之曜仍在与萧景尚对抗,战火始终没有蔓延到明城。
她也不知道将他们提前送离,少了与他们相聚的时光,是对是错?
可后面发生的变故,却让她无比庆幸这个决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沈琉璃站在城门外,一回头就看见傅之曜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站在城门内,静静地眺望着城门外的天空。
她与他的距离,仅几步之遥。
然,她能走进城门内,走向他;可他却不能踏出城门外,而走向她。
明明就是一门之隔的距离,可隔在他们中间的,却不仅是地上短短的几步路,而是隔着肚皮人心,隔着真与假,隔着山与海,隔着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这样的他们,有可能吗?
第40章 暧与昧(二更合一)
傅之曜长身玉立, 一袭白衣似雪,身姿隽秀,眉如墨画, 眸光清明温和, 俊美的脸庞带着毫无违和的无害感。
他一直凝视着上京城外的天空,偶有几只飞鸟掠过, 他的目光便追随着飞鸟的踪迹直至消失于天际,从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该表露的情绪, 没有对自由的向往, 没有对上京这座囚笼的憎恶, 有的只是应该展露出来的温雅平和, 甚至隐约带着一丝认命的意味。
可平静双眸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奇诡的漩涡, 谁又知道呢?
傅之曜看着天空,沈琉璃则看着他。
仿若后知后觉才察觉到沈琉璃的视线,傅之曜缓缓收回目光, 遥遥对着沈琉璃温雅一笑。
这一笑,竟如清风佛面。
沈琉璃一怔, 抬手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痕, 对着他亦是一笑。
她不知道, 他平日对自己的虚与委蛇有没有半分的真诚, 她也不知道, 自己在他面前刷好感只是因为想改变结局, 亦或是其它缘由?
但她知道, 这一刻,彼此的微笑,是真诚的。
她缓缓走到傅之曜跟前, 仰头看他:“走吧。”
“嗯。”
傅之曜颔首,随即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落在她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轻轻佛过眼角的一滴泪,他声音低哑,哄道:“别哭了,再哭下去,妆就哭花了,会不好看。”
沈琉璃愣住。
看着男人清润的眸眼,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感。
上次因辣椒水哭的好不难看,她没有梳妆打扮,他却眼瞎地哄她哭花了妆、不好看。
而此刻,她难受,她哭,但她化了精致的妆容,他没有眼瞎,依旧哄她说妆哭花了、不好看。
分明同样的话,怎么感觉这次仿佛带了那么点真呢?
可能同样的话,这次更符合实际,没有睁眼瞎哄吧。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他就是敷衍她,也说不定。
今日是个离别的日子,是个让人伤心难过的日子,可天朗风清,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
沈琉璃直接弃了车马,走路回府。
傅之曜则默默地跟着她,两人都再无他话,一路静默无言。
气氛一度凝滞,可置身于喧嚣鼎沸的人流中,倒也不至于觉得尴尬。
街上人影攒动,各种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沈琉璃目光轻动,被路边一个脸谱式的面具摊吸引了注意力,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面具,有表情狰狞的,有滑稽的,有温柔的……让人应接不暇。
“去,一人买一个。”沈琉璃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指挥傅之曜。
哼,不是喜欢以假面示人么,不是特爱演么?这些面具正适合!
傅之曜没动,却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琉璃愣愣地盯着眼前修长好看的手,挑眉:“什么意思?”
傅之曜薄唇轻吐:“没银子。”
沈琉璃无语:“你出门不带银子啊?”
“你觉得我会有银子?”傅之曜反问。
沈琉璃默默地将‘不会’二字咽了下去,这厮真是越来越会跟她抬杠了,是她纵容的缘故吗?
暗暗在心中腹谤了两句,她反手去摸腰间的钱袋子,结果空空如也,赫然想起自己出门也是不带银子的主儿。
只是,傅之曜是真的一穷二白,而她是有人带。
沈琉璃轻咳了声,正打算让绿琦掏银子,一扭头,哪里还有绿琦的影子,这才想起自己早就让两个丫头随马车回府了。
这就尴尬了。
卖面具的小摊主本就做着利润微薄的小生意,眼见着两个穿着显贵的年轻男女停驻摊前,不想只是穿的光鲜亮丽,却不带银子出门。
心里鄙夷,面上却客客气气道:“二位,麻烦让让。不买东西的话,请别挡了其他的顾客,小的就是小本买卖,多一个客人看到小的摊子,就多了卖出去的机会。”
沈琉璃讪讪的,面皮有些发红。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身无分文的窘迫,滋味不是那么好受。而傅之曜整整十年,裤兜都比脸干净,那种感觉只怕会比她更难受。
尤其周遭路人投过来的目光,更是让她的脸烧得火辣辣的。
她对傅之曜没有银子的困窘感同身受,他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火上浇油:“原来,你也没带银子?”
话语中淡淡的讥诮,怎么都掩饰不住。
沈琉璃狠狠地瞪了一眼傅之曜,被他激得抬手就取下一只耳坠子,扔给小摊贩:“够吗?够将你整个摊子盘下来!”
“够够够!”小摊贩顿时眉开眼笑,“小姐,公子,随便挑选,都是你们的。”
傅之曜却一把将耳坠子抢了回来,抬手就将自己束发的玉冠取了下来,满头长发犹如瀑布顺势披散开来,白衣墨发,他就那般站着,整个人仿佛自成了一幅上等的泼墨画,引得路过的女郎失声尖叫,好俊。
他将玉冠递给摊贩:“用它交换!”
随即,便弯腰撩起衣摆,动手撕扯起来,无奈布料太结实,撕不烂。傅之曜脸色不太自然地问小摊贩:“可有刀借我使使?”
“有有有。”小摊贩被傅之曜的一系列操作弄懵圈了,反应过来,立马找了把小刀递过去,“公子,给。”
傅之曜礼貌道过谢后,扬手便用刀子从衣摆处割下一截布条,将散在脑后的长发用布条缠绕起来,做好这一切后,才将手中的耳坠子递给沈琉璃:
“女儿家的私物,岂能随意拿来当银子换取他物?”
沈琉璃盯着男人手心安静躺着的耳坠子,大脑仿佛瞬间空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见沈琉璃失神,傅之曜勾唇一笑,倾身靠拢她,拿起耳坠子亲手往她耳上戴去。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呼吸清晰可闻,沈琉璃眸眼轻动,眸光近乎呆滞地凝着男人的侧脸,皮肤白如冷玉,无懈可击的轮廓线条,恍若上天鬼斧神工方能造就的杰作,完美的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耳垂,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沈琉璃莹白的小脸不自觉地红了。
她想躲开,可傅之曜提前看出她的意图,低声道:“别动,小心耳朵撕/裂。”
沈琉璃身子一抖,当即不敢乱动,恼道:“你快点。”
“马上!”傅之曜眸光幽暗,眼眸的余光扫了一眼沈琉璃绯红的脸颊,唇角一扯,故意放慢手上的动作,又往她身前靠近了一分,嗓音喑哑,“你的耳洞太小。”
炙热的呼吸萦绕在耳际,沈琉璃的脸越发红润了。
他低道:“别急,很快就好。”
“这位公子对他家小娘子可真好,亲自给妻子戴耳坠呢。”
“好什么好,大街上如此亲亲我我,有辱斯文。”
听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沈琉璃臊得慌,忍不住又催道:“你,倒底好了没?”
“好了!”
傅之曜将耳坠穿过耳洞后,微凉的手指状似无意地佛过沈琉璃玲珑小巧的耳/垂,一路往下,又似不经意于她脸颊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