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没停下,任由可怜巴巴的帽子无措地在风中打着卷儿。
江予迟在夜色中上前几步,展臂将即将落地的帽子抓住,站在原地将帽子捏得平整,弯了弯唇,转身离开。
车停在夜市附近的停车场。
几分钟后,车驶离街道,在车尾即将消失的时候,另一辆车缓缓跟了上去,速度不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予迟开的不是回落星山的路,而是回公司的。
为了抽出半个月时间和盛星去西鹭,他得提前安排好这个月的工作,免得路上因为公司的事儿打扰盛星的兴致。
车驶入落日大道。
江予迟侧眸看了眼后视镜,在某辆车上停顿两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前行,前方路口转弯进入商业区。他没进停车场,直接把车停在公司门口。
从夜市口出来一直跟着他的那辆车没停,就像马路上所有的车一样驶离,仿佛只是这一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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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当天,小宋送了许多粽子过来。
翠绿的粽叶包裹着里头晶莹剔透的糯米,个头小小的,却挺胖,胖乎乎的,两口就能吃完一个。盛星怕浪费,不常吃粽子,江予迟就想了办法,特地包了小粽子,剧组好些人都被分了几个。
最近,小宋来剧组很勤快,频率已经赶上江予迟了,他忙得不见人影,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基本没休息的时间
“诶,小宋,三哥这几天怎么样?”
盛星沾糖着吃白粽,顺便和小宋聊几句。
小宋叹气:“忙得没时间睡觉,晚上没吃几口饭就得喝酒。先生都是自己喝,不让我们挡酒。这两天好点儿,出差回来,有空档歇两天。”
盛星咀嚼的动作一停:“那么忙还包那么多粽子?”
小宋“嗯”了声:“材料是提前备好的,没用太多时间,我们都帮忙了。”
“早点儿回去吧。”盛星摆摆手,“不耽误你时间,他忙你们肯定更忙。你和三哥说,快杀青了,不用送饭来了。”
小宋迟疑一瞬,想起上次得出的结论:在江予迟和盛星之间,要听盛星的。
他点头应下,没多留,匆匆离去。
盛星瞧着筷子上的可爱小巧的粽子,有点儿心疼江予迟。她想了想,喊梁愽生:“过来说两句!”
梁愽生叼着粽子就过来了。
他不爱吃甜糯糯的白粽,爱吃油光水亮的肉粽,模样就生得令人食指大动。
“姐,说什么?”梁愽生把脑袋凑到小风扇前,不忘戳一口桌上的西瓜,“姐,咱姐夫真贴心,我都想找个这样的男朋友。”
盛星绷着小脸:“...那你另找,别找我老公。”
梁愽生嘿嘿笑:“我说笑呢,这不羡慕吗?”
盛星和他商量:“晚上我有点儿事要回家一趟,你好好演,争取早点过了下班,能做到吧?”
梁愽生一僵:“我、我尽量,姐。”
他这会儿就像回到了高考前,临上考场前,老师谆谆教导,对他充满了期待。而他只想在心里呜呜呜。
...
晚上十点。
江予迟下班,看了眼时间,他有段时间没见盛星了,想去看看她,但想到小宋带回来的话,有点儿犹豫,这么晚过去,恐怕她会不高兴,嘀咕着他不听话、不好好休息。
江予迟轻叹了口气,开车回了落星山。
他少有这样的时刻,却甘之如饴。
落星山周围寂静宽敞,附近住户很少,路上停着陌生的车会很显眼。江予迟扫过两边,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他却能感受那股被窥视的感觉。
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这感觉是从那晚夜市出现的,江予迟很容易就筛选出了对象。
落星山山脚处有门卫。
门卫瞧见熟悉的车牌,正准备放行,却见那车急急停在路口,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迈开大步,直直走向一处阴影。
片刻后,男人竟从阴影处揪出个人来。
门卫大惊,想开门出去,被他的动作制止。
“没跟够?”江予迟松开陈漱的衣领,淡淡地瞥他一眼,“跟了大半个月,得出点儿什么结论没?”
陈漱神色冷漠,平静地理了理衣领,直白道:“你很忙。”
江予迟倚在车边,双手环胸,一副倾听的姿态:“还有呢?”
“私生活暂时没什么问题。”陈漱身高优越,和江予迟平视,“酒量不错,工作态度端正,很关心我姐姐。”
江予迟挑眉:“你是想找出问题还是不想?”
陈漱平静道:“我想确认她过得怎么样。”
在陈漱说这句话之前,江予迟态度还算平和,逮住人算不上生气,还能理解,但听了这话火气莫名涌上来。
“陈漱,看到你她会想起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男人语气冰冷,眸光里带着些许嘲讽。
江予迟知道这不关陈漱的事,甚至那时候他可能也是个受害者,但他控制不住这样钝钝却又似火烧的情绪。
这情绪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你...”陈漱脸色微变,“你知道?”
江予迟收敛情绪,恢复先前的模样,语气不轻不重:“想继续跟就跟,随便你做什么,但这事儿不能闹到她面前去,你清楚我的意思。”
陈漱正欲说什么,不远处车灯闪亮,车在江予迟的车后停下。
两人同时朝前方看去。
盛星下车还懵了一下,瞧瞧陈漱,又瞧瞧江予迟,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凑到了一块儿。她走到两人跟前,纳闷道:“快十一点了,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
第30章 见星30 想你
“星星饿不饿?三哥去给做点儿吃的。”江予迟瞥了眼陈漱, 给盛星倒了杯橙汁,随口问,“你喝点儿什么?”
盛星摇摇头:“不吃啦。”
陈漱惜字如金:“水。”
他的视线静静落在窗外, 庭院里的灯将深山一隅照得亮如白昼, 这彻夜而亮的灯是为了谁,答案很明显。
这么多年, 盛星还很怕黑。
与以往不同, 现在已有人为她驱逐黑暗。
给陈漱倒了水, 江予迟在盛星身边坐下。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
盛星眨眨眼,问:“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她的小脑袋上挂满了问号,不禁想, 如果她没忽然回家,这两人准备干点儿什么, 难道要拉近感情?
可这两人压根没有感情可言。
就算有, 这大半夜的, 未免太古怪。
“......”
陈漱和江予迟对视一眼,一点儿都没犹豫,抢先道:“姐夫叫我来的, 来之前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江予迟:“?”
江予迟神情自然,甚至懒懒地笑了一下:“我想问他要点儿你六岁之前的照片,太过心急, 没顾上时间。抱歉, 弟弟。”
后面两个字刻意咬重,听了上头。
陈漱:“?”
陈漱深觉江予迟的不要脸, 因为他确实有盛星六岁以前的照片,但没打算给出去。连盛星都没有,更何况是江予迟。
盛星一愣, 看向陈漱:“那个记者叔叔拍的?”
陈漱看着她清澈的眼,将原本藏在喉间的说辞咽了下去,道:“嗯,没有底片,只有一张照片。我不想给别人。”
陈漱说的照片,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
那年,有个记者上巢山采访,见这俩小孩儿生得好,不由生出给他们拍照的念头来。那时候小姑娘留了个心眼,寄照片的地址没留自己家,留了邻近奶奶家的地址,这张照片才得以保存下来。
盛星也不知怎的,生出点儿看好戏的心情来:“三哥,他说不想给你。”
江予迟瞧她兴奋的模样,就知道她小脑瓜里在想什么,道:“不给就不给,三哥再想办法。”
“没什么好看的。”盛星忍不住小声嘀咕,“就和认识你那年一样可爱,我从小好看到大,一点儿没变过。”
江予迟牵眸光微动,牵唇笑她:“不知羞。”
盛星轻哼:“本来就是。”
陈漱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观察着。
这个地方,完全是以盛星的喜好建造的,像是独属于她的一座城堡,为她遮风挡雨,收藏她的喜怒哀乐。
甚至这屋内,大部分都是她的个人痕迹。
江予迟的部分很少。
陈漱心头微涩。
小时候,他保护不了姐姐,只能在黑暗中用稚嫩的身躯抱着她。而长大了,姐姐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她已有了避风港。
“姐,我先回去了。”
他的嗓音嘶哑,听着情绪很沉。
盛星顿了顿,戳了戳江予迟,小声道:“三哥,我和弟弟说会儿话。”
江予迟看她一眼,起身,说:“我去看看松球。”
最近,松球一直住在家里,和它爸一起,但比它爸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倍,成日只需要吃和睡。
客厅只剩他们两人。
盛星欲言又止,她一直没能和陈漱认真谈过以前的事,毕竟自己都没整理好心情,怎么去开导别人。但近来,自从陈漱出现,困扰她已久的情绪竟慢慢淡了下去,记忆带给她的灰暗色彩在渐渐退却。
她和弟弟,他们都离开了家。
他们都拥有了明亮的未来。
盛星捏着抱枕,说起从前:“你记得吗,以前你常缠着你爸妈问,为什么我姓盛,你姓陈。”
“记得。”陈漱垂着头,“他们说你是捡来的。”
盛星坦诚道:“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当初我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其实松了口气。这个认知在某种程度上抚慰了当时的我,在我的想象中,...或许我有疼爱我的父母,只是除了意外,或许某天他们会来接我。”
陈漱攥紧拳,哑声道:“后来成真了一半。”
盛星抿唇:“是,只有一半”
幻想美好,现实惨烈。
后来的事实他们都知道,她亲生的父母视她为无物。盛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治愈自己,效果甚微。
盛星轻舒一口气,看向陈漱:“说这些是想告诉你,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很少会想起来。可陈漱,如果你走不出来,在我面前,你仍带着过去的情绪。那我见到你,就会一次次想去过去,我不愿意这样。”
陈漱沉默。
盛星想了想,说:“我不是不想看见你,只是...你该把更多时间放在自己身上。阿漱,我已经长大啦,可以保护自己了。”
陈漱张了张唇,反复几次,道:“...姐,你给我点时间。今天,我先回去了姐,你早点休息。”
楼梯后。
江予迟半倚在墙上,眼眸低垂,安静地听着他们交谈。从盛星的言语和语气中能感受到,她并不困于过去。
症结仍在于她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
这件事几乎让盛家分崩离析。
“让你姐夫送你下山,你等一会儿。”
听到盛星的声音,江予迟等了几秒,装作刚下楼的模样走出去,迎面遇上盛星。
江予迟看了眼起身的陈漱,随口问:“回去了?”
盛星点头:“三哥,我和你一块儿送他下山。”
“外面冷。”江予迟指了指腕表,“太晚了,上楼去泡个澡,我很快就回来。”
盛星思索片刻,在泡澡和送陈漱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泡澡,她摆摆手:“你们下山小心,我洗澡去了!”
说完,她啪嗒啪嗒跑走了。
江予迟送陈漱下山。
一路无言,车停在山脚。
静了一阵,江予迟随口问:“开车来的?”
陈漱“嗯”了声:“车停在另一个路口。”
两句话说完,车里又是一片沉默,陈漱顿了顿,问:“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她以为你不知道。”
江予迟凝视前方,指尖轻扣着方向盘:“只有一部分,最重要的部分还没去查。这部分盛家人知道,陈家人知道,大概率你们会保留这个秘密。”
陈漱解开安全带,平静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我姐?很多事她选择自己藏着,可能是因为你不问。”
“她相信你,或许你该问问。”
...
直到陈漱离开,车仍熄着火。
江予迟独自坐在昏暗中。
他走了十年,这十年小姑娘是一个人长大的,盛霈和盛掬月不在她身边,他也不在,她从没示弱过。
生活、演戏,甚至面对离别。
她一直高昂着头颅,一路往前走,从不回头。
这十年间,他在荧幕中看着她慢慢长大,从少女成长为女人。可这十年是空白的,他只不过占了幼年那几年时光的便宜,才娶到她。
在这样的时间和距离下,他能去揭她那道伤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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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
泡完澡,盛星裹着睡衣,下楼找人,喊了个遍都没找到江予迟。她纳闷,都一小时了,还没回来,难不成这两人真有什么古怪?
等晃悠到落地窗前,盛星才找见人。
明亮的庭院里,他孤身坐在横椅上,身影黑漆漆的,连院子里的树上都亮闪闪的,就他跟块沉默的大石头似的。
大晚上的不回家,也不知道坐那儿干嘛。
在那儿装树吗。
盛星瞧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什么,跑到杂物间去翻找,等找到东西,兴冲冲地往外跑,看起来还挺高兴。
院子里。
江予迟感官强于常人,那蹑手蹑脚的声响就和小猫咪似的,企图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他配合着盛星,就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