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杪喝完这杯红糖水,似乎想起什么,对着清荷道,“对了,你拿点碎银子去掌事嬷嬷那里交代一下。”
清荷立刻应了,拿着一些小碎银子去了掌事嬷嬷那里。
又小坐了一会儿,岁杪便去休息了。
只是入睡前,还特意交代了沉儿和清荷道:“明日记得早些叫我起来。”
她说完这句话,清荷和沉儿便将挂在钩子上的纱帐给放下了,床头旁留了一盏烛火,明晃晃的映下来,岁杪借着烛火拿出了上次李茵叶送的香囊。
约莫看了许久后,她方才放下了这个香囊,再次睡了过去。
翌日,天微微亮的时候岁杪便自己醒了。
倒不是睡得很好,而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看见了自己的爹爹,他站在血淋淋的乱葬岗里,哪怕周围的环境阴鸷瘆人,她却丝毫不害怕,因为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用最和善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声音慈和道:“囡囡,你要替爹爹报仇啊。”
他是被害的,他原本有大好的前途,回来就是王爷,可偏偏被人陷害,尽全力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岁延,挡住了飞来的乱箭,才得以保住岁延。
岁杪至今也没见过自己的爹爹和哥哥,今日也是第一次梦见他,从他的神貌和那种感觉,她就认定了此人便是爹爹,岁杪望着床顶发呆,手上还拿着李茵叶给的香囊。
许久后,额间流了一滴汗,她方才唤清荷和沉儿进来。
岁杪一直想着那个梦,还要爹爹的那句报仇,岁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陷入了沉思,等她回神的时候,粉黛已经施好,岁杪侧头看了眼自己的妆容,旋即伸出手对着清荷道:“那椒红笔来。”
清荷立刻应了,一边拿了椒红笔一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双桃花眼微颤,拿着椒红笔在额间画了一朵牡丹花,旋即又拿了一张红色的纸,放在双唇之间轻轻的抿了抿。
粉唇瞬间变得鲜红,加上额间的那朵牡丹花,衬得整个人同以往有那么些不同,可到底是哪里变了,清荷也说不出来。
镜中的人笑了笑,红唇轻启道:“走吧,去恩玉宫。”
清荷和沉儿跟在身后。
岁杪今日穿的宫裙是白色的,额间的牡丹花将她眉眼的那种疏离衬得愈发的明显,一路走到了恩玉宫门口,太监捏着尖细的嗓音喊道:“贵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不小,在恩玉宫的院子里来回回荡着声音,主殿内请安的嫔妃们都往这边看了眼,清荷搀扶着岁杪往里走,春风拂动衣袖,她的视线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李茵叶。
眼底有种难辨的情绪,至少李茵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岁杪最近特别爱往恩玉宫跑,以前还要请了才来,这几日不请自来,也不是来给她请安的,昨日是来献花茶,今日呢.......
岁杪嘴角挂着笑,坐在了凳子上,听着嫔妃们行礼请安的声音,淡淡道:“免礼吧。”
嫔妃们谢了恩之后,岁杪便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旋即对着李茵叶道:“皇后娘娘昨夜睡得如何?”
这句寒暄不是岁杪的性格会说出来的,李茵叶微微一顿,道:“还行,妹妹睡得如何?”
似乎就等着她问的这句话,岁杪笑了笑,拿出了别在腰间的香囊,“自从皇后娘娘给了我这个香囊开始,我便睡得很好,话说起来,娘娘这个香囊可是自己绣的?”
岁杪将香囊放在了桌面上,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可以看见,甚至有不少嫔妃们看见了之后,赞不绝口,“娘娘,您的绣工可真好,嫔妾可真羡慕。”
“是啊,心灵手巧,果真人好看,手也巧。”
紧接着便是不断的马屁,可有一说一,李茵叶的绣工的确是了得,她便也跟着附和道:“若真的是皇后娘娘绣的,那皇后娘娘可真厉害。”
李茵叶的傲心很高,她素来对自己是左相的嫡女而感到骄傲,又因为是京都第一才女,这下子进了宫当了皇后,虽然有名无实,可她到底是皇后,能满足她的傲心便可。
岁杪的话莫名的让李茵叶更加骄傲起来,而她觉得别人最比不了的一点就是,她是莫蒿的关门弟子。
莫蒿的刺绣手艺简直是天下无双,能成为她的关门弟子,爹爹都对她刮目相看了。
笑了下,李茵叶没有谦虚,承认道:“自然是本宫绣的,松给妹妹的,怎么可能是别人绣的呢。”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茵叶和岁杪之间的感情很深似的,岁杪倒是也没拆了李茵叶的台阶,毕竟她不是来拆台的,岁杪顺着道:“听说皇后娘娘的师父是莫蒿是吗?”
没等李茵叶回答,岁杪笑了笑,道:“名师出高徒,想必莫蒿师父的绣工也很厉害吧。”
又一次打断了李茵叶的话,岁杪自顾自道:“有机会一定要让她也给我绣一个香囊。”
李茵叶只笑了笑,“师父行踪不明,一般人很难请得到他。”
岁杪只笑不语,旋即将这个香囊再次别在了腰间,嗓音温润道:“总之,莫蒿师父请不请的动与我没关系,我主要就是想知道这个香囊是不是出自你手就好。”
李茵叶正疑惑岁杪为何这么执着这个答案的时候,岁杪便懒洋洋的又道:“对了,莫蒿师父教你的是不是只有你会啊,有没有别的弟子,或者她教你的,其实别人也会。”
李茵叶想也没想,笑道:“莫蒿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弟子,既然是绣法,那定然是只有我继承的,哪能说全部人都会呢,若是全部人都会,还要收徒弟作甚?”
是这个理。
可李茵叶说完后却觉得岁杪不是这种蠢到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的人。
思及此,李茵叶垂眸,抿了抿唇道:“你好端端的,这么想知道我师父作甚?”
岁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要的答案已经要到了,便也不再装糊涂套话了,于是便道:“你知道么,那日罗嫔出事的时候,我忽然看见罗嫔的宫殿里,好像有一个和我身上这个类似的香囊,绣工很特别,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娘娘你绣的呢?”
罗嫔是谁,是整个后宫死相最惨烈的一个人。
也是后宫里胆子最大的一个人,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勾引皇上。
如今大家想起罗嫔不免都觉得这个人晦气的很,可今日,岁杪忽然提起这个罗嫔,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众人下意识都觉得此事不简单。
嫔妃们都安静的不敢吱声,不懂岁杪的意思是什么。
李茵叶的面色顿时僵硬了,下一瞬却又很快挂起了笑,旋即看着岁杪,蹙眉道:“妹妹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提起罗嫔作甚?怪瘆人的。”
“哪里吓人了,”岁杪笑了,“不过就是一个嫔妃罢了,又不是枉死冤死的,怎么就瘆人了。”
过了会儿,殿内都安静了。
许久后。
“香囊啊,”岁杪眨巴了几下眼眸,旋即将一个帕子包裹住的香囊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了出来,然后将香囊放在了桌案上,嗓音淡淡道:“这个香囊我可是当着皇上的面捡起来的,的的确确是在罗嫔的宫中捡到的。”
顿了顿,岁杪又将自己身上的香囊给拿了出来,然后将两个放在一起,看着李茵叶,笑里藏刀道:“皇后娘娘,你说,这个香囊,是不是很像呢?”
“像又如何,香囊又怎么了,”李茵叶也笑了,“妹妹怎么就爱钻研这个稀奇的点。”
“我哪有啊,这哪里奇怪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么,”岁杪掩唇笑了笑,很无辜的道:“再者,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你不信你问她们,是不是也觉得这个香囊和你给我绣的针脚一模一样,且这种难度的香囊,除了你和莫蒿师父,谁还会绣呢?”
嫔妃们一顿,后知后觉岁杪是不是就是单纯的想夸赞一下针脚的手法。
包括李茵叶听见这句话,仔仔细细的看了眼岁杪,回忆起方才自己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太过于激动了,她沉吟不语,身边都是嫔妃们的讨论声。
“对啊,皇后娘娘,这个绣法和你的好像啊。”
“是不是你绣的啊。”
“真好看呀,”有人道:“皇后娘娘就是心灵手巧。”
岁杪也跟着笑,紧接着,嗓音淡淡道:“我就说吧,这个针法也就只有你会,你看,大家都夸你呢,真没想到你和罗嫔这么好,居然也送了她亲手绣的香囊。”
这些声音让李茵叶忽然松了口气,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她们只不过是觉得这个针法和她的很像罢了。
“是不是你绣的啊,”岁杪说,“真好看。”
“是,前不久罗嫔来我宫中拿的,”李茵叶喝了口茶,“本就无聊打发时间,绣了一个玩,她那日来请安,说是一眼相中了,叫我给她,我便做个好人,你们若是喜欢,我里间还有几个,你们拿去就是了。”
李茵叶的这个举动让嫔妃们都乐了,她便又道:“省的说我偏心,就按位分来吧,高的先拿,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无聊了,我便再绣一些,给那些没有拿到的嫔妃们也一人一个去。”
说完,嫔妃们都欠身谢了恩。
李茵叶吩咐安嬷嬷:“你去拿出来,给她们几个去。”
安嬷嬷得了令,立刻往里间走去,不一会儿后拿了几个香囊挨个给几个位分高的先,剩下的没拿的,李茵叶也挨个许诺了,人多是非多,李茵叶又喝了口茶,道:“好了,香囊拿回去吧,我也趁这个时间多绣一些,过段时间给你们就是了。”
这个逐客令不可能没人听懂,嫔妃们都欠身行礼离开了,整个殿内只剩下一个岁杪。
恩玉宫内香气很重,刻意的香味熏得人有些头昏脑胀。
她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也不像别的嫔妃那般说要离开,就坐在那里,看一看这个香囊,又看一看那个香囊,将两个香囊同时握在手上,旋即笑了,声音轻轻的,“皇后娘娘一口一个妹妹,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个妹妹的?”
李茵叶垂在袖口的手收紧.......
她就觉得,岁杪今日来,绝对不简单。
第64章 . 欺君之罪 罗嫔索命
恩玉宫内, 香炉里弥漫出白色的缕缕细烟。
岁杪坐在位置上,一手拿着一个香囊在眼前打量着把玩着,她笑了, 放在鼻尖嗅了嗅后道:“这个香囊的花香味我可从未闻过呢, 不知皇后娘娘对这个味道有没有很熟悉呢?”
李茵叶这下是彻底的懂了,这人是当着众人的面套她的话呢, 现在话套出来了, 便等着嫔妃们都离开了来给她下绊子了, 整个殿内除了几个平日里贴身伺候的也没别人,李茵叶也不用装的母仪天下的姿态。
她看了眼岁杪,眼底的轻蔑显露出来, 哪里还有方才的那种温婉,她直接转身坐在了主位上, 如今她吃一叠长一智, 在岁杪没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之前, 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理了理袖口,笑着道:“我自幼学习刺绣,对香囊以及香, 自然是见多闻多的,你说熟悉,我对很多香料都很熟悉, 不知妹妹, 问的这个熟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开始打起了马虎眼, 岁杪嘴角一扬,声音轻轻的,“我自然知道你对香料了得的多, 可你可知,这个香囊里,它是什么香料呢,毕竟这个香囊,可是你送给罗嫔的。”
“是我送的又如何,不过就是随手绣的罢了,至于里头放的什么香料,我也没去留心,”李茵叶看了眼岁杪,轻轻的□□自己的假甲,嗓音带着不解,“我倒是想问你,为何你这么执着于这个香料和香囊?”
李茵叶这个人从小生活的地方便是需要刻意精心的去生活,一个不如意便是会让左相不满,他是府中的“皇帝”,而她们自幼便先学会了看人脸色。
左相开心,她们便欢喜,左相不开心,她们便要琢磨自己做的是不是不好,若不是因为她们,便需要想方设法的讨左相开心,从而问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们这么讨好,若是左相开心了,便会留宿在自己娘亲的院子里,娘亲有了恩宠,那么她们在府里的日子便会好些,外人看都觉左相府中富可敌国,可到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生哪有那么圆满的呢。
只不过她当了皇后,娘亲在府中的位置的确是无人能撼动,她原以为自己也是熬到头了,可没想到,空有皇后的名号,却没有一点点中宫之主之实。
连成亲那夜,她的夫君也是借着借口,没有和她同床共枕,而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批阅了整整一宿,看上去像是避之不及,可哪怕如此,她觉得后宫之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毕竟她在揣摩别人心思的事情上,从未输过,可今日,她却忽然重新开始审视岁杪。
原以为她就是一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罢了,开了笼子也不敢飞出去翱翔天空,可没想到,她今日拿着香囊,在嫔妃们面前套她的话.......
以及罗嫔死了也已经有段时日了,据她所说这个香囊早已拿到了,她却能忍到今日才拿来。
“人忽然对一件东西感到好奇,那定然是这个人或者这个东西有什么不对劲的,方才如此,”岁杪将香囊的丝带勾在食指上,让香囊悬在半空晃动,像是在催眠似地,“而我清楚得知道我没问题,那定然就是香囊有问题了,你说是吗,姐姐。”
岁杪何时叫过她姐姐,素来都是她一口一个妹妹。
不知道的还以为多情深意重呢,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姐姐二字,让她脊背都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李茵叶忽然看了眼外面的天,眼瞧着已经快到午时了,她忽然燃起一股莫名的燥意,特别是当看见岁杪笑意吟吟的脸时,她那种烦躁的感觉更甚,可若是要她认输,她做不到。
李茵叶也不是吃素的,她不答这个问题,而是岔开了话题,道:“光说我做什么,我还没问妹妹呢,那日在假山,那个人,是怎么躲起来的?”
李茵叶才不相信假山里面真的没人,昨日她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派安嬷嬷在白日的时候去假山里看看,果不其然,假山上面有个空顶位置,足够藏一个人。
若是白天定然能发现,可那日偏偏就是黑夜,连月光都在帮她,照不下来,所以才让岁杪躲过一劫,不然她也不会禁足五日,成了整个后宫里的笑柄。
“皇后娘娘还是不死心呢,”岁杪笑了笑,“还是说皇后娘娘还在质疑皇上,就是认定假山里有人,质疑皇上眼力不行,没找到那个人,再或者,娘娘就是想再被禁足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