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小津的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第一次来蓝花坞的时候,正值春天,整个蓝花坞都开满蓝紫色的蓝花楹,美得像仙境,只是那时候,那些蓝花楹不过才种了七八年,都才长大,刚刚才可以开出花朵,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一棵都历经二三十年岁月……”
白荷听着覃小津略带沧桑的话语,在心里道:那时候你也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而现在也历经了二三十年岁月,就如这蓝花楹一样。
“姑姑指着一个正在道旁干活的女子对我说,那就是我的母亲,只是我和姑姑事先有约定,她可以带我来蓝花坞,但我不能和我的母亲相认,我必须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我母亲面前……”
覃小津说着离开白荷肩头,扭头定定地看着白荷,带着一抹自嘲的笑。
“姑姑放开了我的手,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向我的母亲,可是我站在她的面前,只能喊她一声‘阿姨’……”
覃小津咬住了唇,仿佛要把二十年前那声称谓咬碎,然而再也回不去了。
“我母亲终于仰头看到了我,而我低着头也看到了她,那是我们母子第一次相逢。就如我爷爷与我奶奶讲的那样,那时候我的母亲已经病得很重了,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但是她依然很美,也很善良……”
覃小津看着眼前的白荷,他发现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母亲有着颇为相像的气质,她们都是眉目清秀的女子,带着一种干净而空灵的气质。
怪不得他初见白荷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一种亲切感,仿佛与他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那时候,我母亲拖着病体还在种植蓝花楹……”
覃小津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春天的早上。
他站在他母亲面前,低着头,视线里是母亲的一头长发,发梢落了一片蓝花楹的花瓣,那深情的蓝紫色衬得那头乌黑宁静而冷淡。
他的母亲先是看到了他的一双小脚,站在泥土里,白鞋子有了零星的泥渍。
当母亲抬起头来时,他想哭,但泪水被激动的笑容取代了。
“阿姨,你在干什么?”他看了远处蓝花楹树下的姑姑一眼,忍住了激动,假装若无其事问道。
“我在种树。”母亲的声音非常温柔,笑容非常甜美,只是病容已经十分憔悴,让人心疼想哭。
“阿姨种的是什么树?”他蹲下身,好奇地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我在种蓝花楹,”母亲耐心地解释道,“蓝花楹的种植方式可以播种,也可以扦插。”
“那阿姨现在就是在扦插吗?”覃小津看着她手中十分粗壮的枝条问道。
母亲笑了,夸赞他:“你真聪明。”
“扦插要选择较为粗壮的枝条作为扦插的插穗,这样会提高蓝花楹的成活率。”母亲虽然病了,但干活的动作十分麻利。
“那我还可以看阿姨如何播种吗?”覃小津问道,他只是想多看他的母亲一会儿。
母亲摇头,“现在是看不到了,蓝花楹的果实是在每年的十一月份左右成熟,果实采摘后要放在没有风的地方进行暴晒,等到种子晒干之后后再储存起来,等到来年春天就可以播种了,但是去年我病了,没来得及采摘蓝花楹的果实……所以你看不到了。”
覃小津的眼泪悄悄浮上了眼眶,是的,他再也看不到了,因为母亲她要死了。
“阿姨,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覃小津期待地问道。
“哦,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覃小津。”他把他的姓念得特别重,这么特别的姓,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姓,母亲总该猜到他的身份吧?
然而没有,母亲只是“哦”了一声,就继续种她的蓝花楹。
他哭着走回姑姑身边,姑姑摸摸他的头说道:“小津,我们该回去了。”
“不,我想住下来,我想陪她,她病得很重,她快要死了啊。”覃小津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
覃湖说道:“小津,你不能这样任性。”
“我没有任性,但是我会哭晕。”他乖巧懂事的模样,说道。
覃湖叹了口气,于是他在蓝花坞住了下来……
第46章 这回忆这么痛
八岁的覃小津第一次住进覃家的老房子,虽然只住了一夜,却是生平最美好的记忆,因为与母亲成了邻居。
那一夜,覃小津吃到了母亲亲手做的宵夜。
他趁姑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去母亲家里串门,那时候,母亲正在做宵夜。
他的舅舅牛安安摸着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小伙子,你是除了叔叔之外,第二个吃到我姐姐做的宵夜的人。”
牛叔这样说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清瘦的身形裹在淡蓝色的棉麻长裙里,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长长地垂在背上。
在厨房的袅袅蒸汽里,她像仙女一样微微行动着。
“那叔叔你真幸福,”覃小津幸福地看着母亲的身影,由衷对牛叔说道,“阿姨每天都为叔叔你做夜宵。”
牛叔却说:“她哪里是为我做的宵夜?”
覃小津惊奇:“那阿姨的宵夜是为谁做的?”
“她为她的心上人做的,每天晚上都做,可惜她的心上人一次也没来吃过。”牛叔说着,有些憋屈地吃下了一大碗宵夜,他连当个饭桶都是替身哪。叹!
覃小津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刺痛,母亲在蓝花坞日复一日地做着宵夜,等待着她的心上人有朝一日能来尝尝她亲手为他做的宵夜,然而那个人一次都不肯来。
那个人住在豪华的覃家大别墅里,一步都不肯踏进这种满蓝花楹的村子,他心底里一定充满了傲慢,一定看不上他的热爱劳动的母亲,他怎么会知道母亲用她的双手把这村庄打扮得如此美丽。
蓝花楹有多美!这覆盖着蓝花楹的蓝花坞有多美!亲手种下蓝花楹的母亲有多美!
那个人永远都不知道!
那个人永远都不配知道!
覃小津哭着吃完母亲亲手做的宵夜,哭着走出母亲的房子。
姑姑就站在母亲家房子的外头,静静地看着他,带着抹怜爱与疼惜。
原来,姑姑并不是不注意,一切都在姑姑的掌握之中,或许他溜进母亲家串门的时候,姑姑正在背后目送着他。
他哭着扑进姑姑怀里。
他很想对姑姑说,母亲做的宵夜很好吃很好吃,比姑姑做的还要好吃,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不肯来吃呢?哪怕一次都不肯?
但是这个话他不能说出口。
他只是在姑姑怀里哭着睡着。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覃家别墅,住在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
“因为姑姑私自带我去蓝花坞的事,那个人和姑姑吵了一架,他从来不对姑姑发火,但那次他非常生气,发了很大的火。从那以后,无论我怎么哭求,姑姑再也没有带我去过蓝花坞,直到有一天,姑姑告诉我,母亲去世了……”
覃小津把头埋在白荷的膝上,双肩轻轻颤抖着。
白荷听见她反复喃喃的声音:“我的母亲她死了,死了,死了……”
白荷整个人都沉重得无以复加,这就是无数次无数次,她准备自杀又选择放弃的原因。
如果她死了,她的浪,她的浪花,人生路上也会这样无助痛苦的吧?
她要好好活着,无论多难,哪怕苟且偷生,也要活着,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内心还藏着和覃小津一样的痛苦。
白荷的内心越发坚定了一个念头,看着覃小津在心里说道:小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保护,我必须和向清达成合作。
看见白荷眼里闪烁的泪光,覃小津有些自责,他道歉道:“对不起,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
他又变成了那个自负而高傲的覃小津。
白荷笑笑,从田埂上站起身,说道:“我们去老房子看看吧,常苏找不到我们,回头该急了。”
白荷说着径自在前头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覃小津皱起眉头:他诉说了他这么凄惨的童年往事,这个女人不仅一句关心他的话都没有,而且下一秒就在担心另外一个男人?
这让覃小津很不开心。
他想追上去向白荷抗议一下不满,没想到那个女人娇小的身形却是步履生风。
二人始终保持一前一后的位置,很快便走到了老房子。
常苏见到两人,收起手里的手机说道:“小先生,白小姐,你们回来了?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们呢。”
“我就说了,再不回来,常苏准要担心了。”白荷回头笑着对覃小津说道。
覃小津嘴角一抽:不仅当着他的面关心另一个男人,竟还向他炫耀她的关心是对的?
“小先生,白小姐,我已经把你们的婚房收拾好了,你们去看看吧。”常苏说道。
覃小津似乎勉为其难向楼上走去,一脸的不乐意。
白荷只当他是还沉浸在儿时的痛苦回忆里无法自拔,对常苏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道:“你家小先生心情不好。”
白荷还没和常苏说完,覃小津去而复返,一把把她拉走了。
“既然是婚房,当然要两个人一起看才合适。”站在婚房内,覃小津对白荷说道。
白荷打量了一下婚房,覃家的老房子古色古香,一看便知这房子的主人在过去亦是非富即贵的,只是现在年代久远,又是木质结构,到底不如覃家大别墅住着舒适。
虽然房子古朴了点,但家具都是挑的现代家居,看着十分大气。
白荷的目光落在床头墙壁上的婚纱照上,顿了顿。
覃小津立马说道:“原来也放了和覃家别墅那边一模一样的婚纱照,但是你既然不喜欢,我就让常苏换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婚纱照,婚纱照嘛,还是两个人的合影就可以,如果加上小孩,就变成全家福了,这毕竟是婚房。”
谁说我不喜欢了?白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点点头说道:“反正你自己一个人住,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覃小津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白荷指了指门外,说道:“我看到老房子这里有好多房间,我让常苏帮忙收拾一间出来……”
见到覃小津眼神不对,白荷改口:“常苏是你的生活助理,我还是自己去收拾一间出来吧。”
白荷说着转身向外走去,覃小津先她一步,伸手拦在了门上……
第47章 老房子
覃小津背抵着门框,一手撑着另一边的门框,在白荷面前保持着十分销魂的姿势。
白荷撇了撇嘴,说道:“所以,覃先生是什么意思?”
覃小津一怔:是啊,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荷笑道:“覃先生不会是要和我一起睡在婚房里吧?我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覃小津问道:“为什么?”
“在酒店套房,那是因为房间不够;在覃家别墅,你是为了和大先生赌气,以后我们既然搬到了蓝花坞,就和大先生并不往来了,各过各的日子。大先生不可能来蓝花坞的,所以你也就没必要故意演戏气他了啊!”
说的也是。
覃小津放下自己的手,让出一个位置让白荷走出去。
“虽然常苏是我的助理,但是你可以随便用的。”
白荷已经看中了一个房间,正来来回回移动着房间里的摆设,覃小津忍不住说道。
“哦,谢谢啊,”白荷于是向楼下喊道,“常苏!”
覃小津顿时后悔了,这女人这么不客气的吗?
“我说的随便用,尤其指厨艺方面。”覃小津强调。
“那倒不用,我对自己的厨艺不嫌弃,覃浪和覃浪花他们也不嫌弃。”
“我嫌弃。”
白荷一愣。
覃小津不满道:“你是不是忘了要负责给我煮宵夜的事?”
白荷想了想,笑起来,说道:“可是昨天晚上,你分明越过了楚河汉界,钻进了我的被窝,你输了,我那半个星期的宵夜也可以不用做的。”
“那是你输了的惩罚,我输了,你事先可没说过要惩罚。”
意料之中,覃小津就是个无赖的人,白荷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和你计较,你回头把你爱吃的宵夜告诉我,我去请教常苏,让他手把手地教我。”
“手把手”三个字让覃小津眼皮一跳,他又改口道:“算了算了,你煮什么我吃什么吧。”
白荷愉快地答应了:“好的。”
覃小津看她正打算移动一张桌子,急忙走过去帮忙,白荷制止他,说道:“你别动你别动,你的手是用来弹古筝的,要是受伤了,我可担待不起责任。”
常苏刚好上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挤开覃小津,一边和白荷抬了桌子,一边同覃小津说道:“小先生,白小姐说得对,你的手可千万要担心。”
对于两人的好意,覃小津可不领情。
他看着一起抬桌子的两人只觉得扎眼,他冷着脸问白荷道:“这房间里的摆设都摆得好好的,你移动它干嘛?”
白荷在常苏的帮助下,将桌子移到了墙角,她说道:“房间太小了,我要腾出空间好放下两张床,覃浪大了,应该自己睡一张床了,我和浪花睡一张床。”
覃小津说道:“你也说覃浪大了,那就应该让他有自己的房间,浪花也不小了,也该有自己的房间,这房子里多的是房间,连常苏在内,一人一间好了。”
“谢谢小先生。”常苏欣然道谢。
白荷看着常苏欢天喜地的样子,有些不解:所以常苏原来是打算和覃小津一间房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