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北,你不会找到比本宫更为出色的妻子。本宫可以让你的姐姐顺利登上后位,本宫可以让你的姐姐和我的母亲和睦相处。你若是本宫的驸马,太后与李家都不会再为难你们姐弟。”
宋越北垂下眼,他一再犹豫,几番思量后方才斟酌道:“臣对您并无男女之情。”
少女情窦初开,只是任性了些。
他觉得很难办,只想将拒绝对方的伤害尽量降低,尽量体面的推拒。
“你做了本宫的驸马,哥哥会给你封侯。”
宋越北叹了口气,“臣谢公主好意,但臣志不在此。臣会向陛下言明此事。过错皆在臣身,此话请公主且莫再提。公主的名声贵重,请殿下保重自身。”
常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忐忑的表情,她歪了一下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宫会真的对你一往情深吧?别自以为是了。”
她走近他,指尖划过他衣襟上的镶金宝石扣子,“换了织金锦缎做的新衣服,就忘了你原本在泥里打滚的样子了吗?”
“人人称颂,以琴技风雅闻名丹阳的宋公子。”她垂下头,轻蔑的笑了一声,指尖戳进他的心窝,“你装成了袁子朔,可你永远都不是他。你只是个劣质廉价的仿冒品。”
他的表情有了一瞬的空白,像是被人打蒙了。
常阳恶劣的抬了抬下巴,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心口,“谁让你站着跟我说话了,跪下。”
她轻声说道:“跪下跟本宫说,你愿意做我的驸马。”
宋越北僵硬的站在原地,“我不愿意。”
“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你此时纵然不愿,日后也会成为本宫的东西。”
她那么理所应当,又高高在上。
他只觉荒谬极了,转身往外走去。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成为你的驸马。”
“你不想做本宫的驸马,是为了那个谏议大夫的位置吗?”
宋越北的脚步一顿。
“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做驸马,会是什么下场?”
拒绝赐婚势必会触怒太后与李家,朝中大把等着抓他小辫子的大臣。
这是藐视天威,上赶着送出去的把柄。
纵然陛下想保他,恐怕他也不会好过。
他在这时才惊醒,无论他是答应还是拒绝,他都注定失去那枚官印。
常阳公主未必不知道他做了驸马,此生仕途就会就此止步。
她是故意的,故意挑他做这个驸马。
他做了驸马,太后有了女婿,李家去除了心腹大患。
太后李家与陛下的关系能缓和,三方得利。
只有他,他会就此成为公主掌心中的玩具。
他的姐姐没有了他的帮助,纵然登上后位,也只能仍由太后与公主摆弄。
他拒婚天家最为尊贵的嫡长公主,势必会被百官攻歼。
天家的颜面与威严,容不得人说不。
“从没有人能拒绝本宫,拒绝本宫的人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宋越北,你想好了吗?”
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又笃定,笃定他会跪伏在她的脚边。
他感到自己陷入了泥泽,逐渐失去空气,几近窒息。
他听到自己一字一顿的说道:“臣不愿。虽死无惧。”
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宋越北推拒了赐婚,因此被贬昌南道。
宋越北凝视着玉鸦,他心口发涩,“公主于我无情,只是为了李太后解忧罢了。”
亲口承认自己从不曾被人青眼相加,甚至曾被人弃如敝履。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可他却忍耐不住向她解释,希求她的相信。
神明将她送回了他的身边,她的爱意如柔软的藤蔓,温柔的裹缠着他。
她完全属于他,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注视都让他感到安心。
他怎能再让她伤心。
玉鸦与他目光相交,听着他恳切地话语,便知道这话是他说给她听的,他想让她相信。
为此他愿意撕开伤口,让她看清他的心。
玉鸦一怔,她无意识的捏了一下手边的裙摆。
指尖一阵刺疼将她惊醒,她摸到那枚细细的针。
她将那枚针拔了出来,捏在手里定了定心神。
手中的针在提醒她,这根针在她手中永远都不会用来绣花。她不是他眼中柔顺的梁女。
他将完整的自己展示给她看,让她有机会靠近他。
可如果他看到完整的她,他还会想见她吗?
他只会想杀了她。
谁会不怕死?
玉鸦心头又尝到了那一日曾在越朱江上尝到的涩,千回百转,抓心挠肺,十分闹心又很沉重。
她轻声问道:“你不怕死吗?”
李盈捶胸顿足的后悔,“我当年就该在那个时候杀了你!把你装进你买的那口棺材里!”
宋越北回忆着旧事,“那个时候是不怕,我那时太年轻了。觉得如果不能报效国家,而让我屈居在公主府中做个空享富贵的废物,不如让我去死。
我回到家之后就买了一口棺材,用以向先帝和公主表达我拒绝的意念有多坚定。”
数年前的事情此时想来已经是恍若隔世。
那时的他无法忍受被淤泥淹没,心中的壮志就如一柄刚直的剑,可以劈开所有污秽,纵然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此时呢……
他深陷污泥之中,都快忘记了当年的自己。
辛正喃喃道:“你胡说,公主怎么会不爱你。”
他想起宋越北拒婚被贬昌南道的消息传进宫,他内心窃喜又愤怒,他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窃喜。
笨拙的安慰着公主,可听到消息后,公主还是去先帝面前哭了一场。
先帝与太后疼惜公主,应允公主开府。
从那时起公主就总是坐在启星阁上望着宫外公主府的方向,日复一日,像是在等待什么。
公主等待的身影让辛正感到难过。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公主,“殿下,您在等什么?”
公主看着公主府的方向,面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等府邸建好了,我们就搬出宫去。”
她回过头看向他,颊边的梨涡清甜,一双眼都是期待,“阿辛,你会高兴吗?”
公主府建好要两年,宋越北不知何时才能回丹阳。
但等他回丹阳的时候,便也该是公主府建好,可以和公主大婚的时候了吧。
辛正看着公主的笑容,心中如被人挖空了一块。
他想说宋越北根本不是个好人,他配不上您。
但出口的却是,“如果公主能让我一直侍奉在您身侧,我会非常高兴的。”
说宋越北不好的人有太多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处?
公主对他的心意如此坚定,如山海不可转移。
他不想再说那些话让公主不高兴了。
即便宋越北再不好,只要公主想要他。
日后宋越北与公主成亲,他会像是侍奉公主一样侍奉宋越北。
只要能让公主一直开心,怎么样都好。
某一日,敏安侯向陛下求亲的消息传来。
辛正心中更加难过了,可他知道他的难过是不该有的。
公主一日日长大,她迟早都会出嫁。
不是宋越北,京中的高门公子也是任由公主挑选。
公主的容貌冠绝丹阳,出身更是高贵,丹阳城中思慕者不知凡几。
除了不知好歹的宋越北,没有人能不爱公主。
先帝问及公主的意见,那一日辛正亲眼见着公主哭红了眼,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摇头。
先帝无奈,只能推拒了敏安侯的求婚。
他更加讨厌宋越北了。
先帝离开后,公主伏在榻上,她扬起脸,姜黄的阳光照亮了她沾着泪珠的肌肤,一双眼被泪水泡得通红,眼尾的朱红与金粉被泪水晕开,却仍是美丽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映出他的身影,一滴混杂着金粉的泪从眼中滚下来。
“阿辛,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吗?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辛正扑通一声跪倒在榻边,他深深的拜了下去,斩钉截铁道:“辛正此生只侍奉公主一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将一生都献给公主。”辛正眼中涌出泪水,“公主眼中除了你,再无旁人。”
他接连呕出两口血,怨毒的看着宋越北,他发了疯般嘶吼道:“可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公主!”
他看起来像头重伤到奄奄一息又痛失同伴的野兽。
狼狈又疯狂,歇斯底里的张开嘴露出利齿,却已经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宋越北的看着他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悲悯,“不,你错了。她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我,有的是另一个人。”
辛正呕出的血越来越多,“不……不可能!公主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你休想毁坏公主的名节。”
宋越北叹了口气,“你忘记自己了吗?”
李盈难以忍受的打断宋越北,“不可能。你不要再说了!”
宋越北没有理会她,他怜悯的看着辛正继续说了下去,“你以为当年常阳长公主与我订婚又是为了什么?又是谁让你来送那杯毒酒?”
他被贬昌南道,但与袁子朔和先帝的书信一直都没有断。
即便天各一方,他们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终于在那一年借着恒元节的由头,他被恩准可以回京探亲。
袁子朔,先帝,他,三人难得的一次小聚。
旧友重逢,自是喜不自胜。
可他还未将这一路的见闻对旧友说完,就突生异变。
突如其来的刺客把这场佳节欢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狱。
先帝遇袭重伤,匆匆回宫医治,一个时辰后将他与袁子朔召入宫中托孤。
他们被送出宫,深夜他却再次单独被召入宫廷。
韦宗将那封最重要的遗旨交到了他手中。
他一直觉得先帝与袁子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先帝信任袁子朔更多于信任他。
直到先帝将那封遗旨在深夜交于他手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先帝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是他。
先帝崩逝,群龙无主。
国不可一日无主,谁都想做那个主。
他与袁子朔是先帝钦点的托孤大臣,按理来说,从此他们二人便该扶助先帝的独子袁莲山登上皇位,尽心尽责地辅佐着保护着皇帝长大。
在皇帝还未长大之前,大梁的朝局应该由他们二人说了算。
宋越北是这么以为的。
但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李太后就是其中一位。
李太后与李家的党朋,朝中数位重臣,以先帝死时他宋越北在场为由,硬要将暗害先帝的罪名摁到他头上。
那时的朝局混乱不堪,声讨他的声音如滚水般沸腾炙热,满目都是杀机,无数人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孤身一人入京的宋越北,他没有显贵的门第可以依靠,他没有手足兄弟。
他年纪轻轻,他看起来一无所有。
这样一个人想做大梁的主宰?
开什么玩笑。
没有人将他放在眼中。
李盈宽宏大量的给了他一条活路,她派人给他捎了口信。
只要他交出先帝遗旨,答应做常阳长公主的驸马。
从此大梁由太皇太后摄政,李盈保证让袁莲山登基,但登基后要分封诸王,给一些王室宗亲加封邑。
宋越北这才知道,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对先帝的遗旨嗤之以鼻,私下将这天下分食的干干净净。
李盈与常阳长公主以为就此能逼他退步。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先帝并非不知道宋越北没有手足兄弟,并非不知道他资历尚浅。
但在群臣百官,满朝文武中,他仍选择了这个年轻人。
只因为一件事。
他一个人就够用了。
诸位重臣来势汹汹,本以为他们的攻歼能立刻打的这个小子痛哭流涕自请离去。
但他们惊讶的发现宋越北不仅面对各路攻歼泰然自若,甚至还能下笔如刀的反击。
大臣们来势汹汹,但在宋越北的面前不堪为一合之敌,根本骂不过他。
大部分人没两天就熄了火,安安生生的去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毕竟说到底,先帝的确是选定了这个年轻人做托孤大臣,遗旨交到了人家手里也做不得假。
况且他还是小皇帝的亲舅舅。
说到底占着大义,他们硬要往上冲,的确是理亏。
虽然不到三十岁的顾命大臣让人眼红,让人嫉妒,让人很不甘心。
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
有人生来就是命好,这是羡慕也没用的事,人要学会认命。
偏偏有人不信这个命,李盈见以威势相逼无用,她索性寻机绑了宋越北和宋含竺的亲爹宋纮。
拿别人的家人性命相威胁,这出招就太脏了。
可不管这招是干净还是脏,有用就行。
常阳长公主以重利说服了灵王,使时为灵王世子袁子朔反水,做了说客去游说宋越北。
让出摄政之权,做常阳长公主的驸马,保住亲爹的性命。
权力和爹,他只能二选一。
袁子朔劝他,“如此相斗下去,必定是两败俱伤。阿如,你看在与我往日旧情的份上。你相信我,只要你此刻低头。我可以保证你的父亲会平平安安。小莲山能平稳登上帝位。”
宋越北枯坐在桌边,他只是沉默。
袁子朔又道:“你先答应订婚,国丧期间不能大婚。公主要为陛下服孝两年,这两年我会从中说和,让常阳打消让你做驸马的念头。
你放心,只要新帝登基,你是莲山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李太后又能活几日呢?你纵然不相信他们,也该相信我。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