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主敲了敲眉心,“我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敢要活着的女鸦。
唉,我的女奴们明明也都很美丽。挑几个漂亮的,无害的,乖乖巧巧的金丝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带来死亡的乌鸦呢。”
“什么价?”
“是一笔大价钱,四万金呢。”
她挑了挑眉,眉宇间却没有惊诧的神色,“真可惜。”
昭主凑近玉鸦,“如果是你的话,四万金也不算高。女鸦,我这里有几个不错的男奴,你要不要看看?”
阮御抱着两坛酒掀开锦帐走进来,襄珑从他手中接过酒,“来来来大家喝酒。”
昭主看了阮御,伏在玉鸦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个男奴是南朝人哦,出身很显赫的。虽然让人碰过了,但玩起来应该更有意思。他很瘦弱呢,只要受一点疼,就会红着眼眶哭泣。”
玉鸦顺着昭主的介绍,上下将阮御看了一遍。
见这人一身的气度果真与竹屋有些格格不入,皮肤白皙,手上无茧。
的确……很像是那种出身高贵的贵公子。
昭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哭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呢。”
她眸光一闪,唇边笑容一收,“我最看不上这些读书人,一天天满口道德廉耻的,烦。”
阮御虽然不知道昭主说了什么,但他用手指头都能猜到肯定又是什么大力推销的话。
而且很显然这位被昭主称之为女鸦的大美女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十分嫌弃。
他膝头一软,深深的垂下头,默默退出了锦帐。
反倒是襄珑听到这话,一双眼亮了起来,他热切的看向玉鸦,自豪地大声说道:“鸦姐,你看看我。我一天书都没读过,真的,我一个字都不识。”
好像不识字是什么独特的优点。
玉鸦瞥了他一眼,问一边的昭主,“那这个卖吗?”
释念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昭主为难了半天,“真是对不住,女鸦,这个……这个是非卖品。”
襄珑兴奋的一双眼都是玉鸦,他膝行爬到玉鸦身边,迫不及待道:“你带我走吧,不要钱!我可以把我存的所有钱都给你!”
他坐起来给玉鸦展示他身上的肌肉,“而且我很强壮的,要我不会亏的。超级划算!我还可以帮你杀人!”
玉鸦不置可否,“哦,真的吗?”
襄珑用力的点头,“真的。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你。”
玉鸦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合着是个赔钱货。”
昭主捏了捏眉心,“西绵几句话,‘养大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男大不中留’,我现在算是领教了。”
玉鸦靠在昭主的怀里,笑得直不起身。
襄珑见玉鸦只是笑,原来方才那话从没当真。
他眼中的光黯了下去,满脸都是失落。
昭主见他这般失落的样子,一时也有几分不忍,“襄珑,你下去吧。”
本来侍酒这样的活就该奴隶来看,用不着他。
从前这种酒局,襄珑也是一向能躲就躲,偏偏这一次一见到女鸦就非要跟来,死活要凑这个热闹。
唉,少年情怀总是诗。
怎么偏偏就迷上了这种天南海北到处走的杀手呢?
爱上一个居无定所的杀手是不会有未来的。
襄珑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树屋。
玉鸦笑过一阵便算过了,几个人又天南海北的乱侃喝起酒。
这一喝,直接喝到了月上柳梢头,昭主才让奴隶们各自把他们送回了屋子。
玉鸦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刚一推开门就看到腰上挎着刀蹲在门口的襄珑,他冷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靠坐在树下。
茂盛的古树上攀爬着如瀑的绿藤,那满目的翠色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像只藏在林间的豹子。
有这只豹子守门,其他人都绕着她的屋子走,看方圆十米之内没有人靠近的架势。
他应该已经在她门口蹲了不短的时间。
她双手撑在竹栏上往下看,大概是因为刚醒,一双眼泛着水意,面容白净得像是天上得云朵。
那份美丽似乎不该是凡尘之物,眼波流转之间便仿佛有魔力,她美得像只吃人的妖精,亦或者一朵剧毒的彩色蘑菇。
襄珑怔怔地看着她,即便知道她有多危险又怎样呢?
他仍是着了魔一般沉迷在她的双眸里。
她看了他半响,忽地笑了,“喂,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啊,”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头望着她,“你是杀手。最厉害的杀手。”
“知道还往我这凑,你不怕死啊?”
襄珑弯起眼睛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又不会杀我。”
“你叫襄珑是吧?”
襄珑又惊又喜,她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忍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玉鸦伸了个懒腰,“陪我出去随便走走。听说你们这里有种特别好看的大蟒?”
“那要去东边的蛇潭了,不远。我带你去!”襄珑说到蛇潭这两个字时,眼中划过微妙的厌恶,他顿了顿,“要不我去抓几条来给你,你别去了,明天我就把蛇送到你面前。”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吞吞的走下了楼梯,将另一个避蛇草香囊塞进襄珑手里,“带路。”
他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话。
“蛇潭有好多蛇,特别恶心,没什么好看的。”
“那地方虫子也多。没人会从哪里走的。”
“大蛇好杀,一般都没什么毒。但那里毒蛇也挺多的,能不去还是别去了。”
玉鸦瞥了他一眼,“这破地方哪里虫子不多,不是有避蛇草吗?我已经涂了手脚,身上还有好几个香囊带着。放心,不会有事。
实在不行,你把我带到地方,你站边上看着就可以了。”
襄珑连连摇头,他解开香囊取了一些避蛇草粉将自己从头到脚撒了一遍,“不行不行不行,这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蛇潭说不远,但只是相较来说不远。
两个人走了两个时辰,玉鸦耳边的密林越来越安静,缺乏了一直伴随在耳边的各种鸟鸣,她甚至还看到越来越多挂在树枝上的蛇,便知道马上要到地方了。
浊荒密林中动物种类众多,还有些别处见不到的特别品种,更难得是大多并不怕人。
一个人迎面遇上老虎豺狼之类的猛兽,到底谁该害怕似乎不该是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避蛇草的原因,蛇没有躲避她,也没有主动向这两个闯入自己地盘的人类贸然发动攻击。
襄珑指着山坡下的湖水,高兴道:“鸦姐,你看,我们到了。下面就是蛇潭。”
玉鸦拉住了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第88章
襄珑凝神细听, 这才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声,像是蛇腹压过枯枝和草丛的声音。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压过他的脚面,他僵硬的低下头, 看着满地游动的蛇。
玉鸦看着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蛇都受到了某种莫名牵引一般疯狂的冲进蛇潭, 低笑道:“有趣。”
名为蛇潭的其实是一条河段,浑浊的昏黄河面漂浮着藻类和一些树根,原本安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此时却能看到河面中波澜四起,水面上化开大片鲜红的颜色。
他们此时距离蛇潭还有几十米,看不太清水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鸦往跟着蛇群向山下走去, “有人进了蛇潭。不过即使有血食也不至于让这么多蛇疯狂才是。”
襄珑见多识广, “浊荒中有可以让蛇虫退避的避蛇草, 但也有可以让猛兽发狂的草药。说不准是哪个冤大头让人给骗来喂蛇了。”
玉鸦脚下微顿,看着十几米外爬上岸的男人, “喏,你瞧瞧那个, 大概就是你说的冤大头了。”
他穿着短衫和长裤,湿透了贴在身上,一头长发沾满了黄色的泥水和绿色的藻类。
隔得太远看不清脸,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完整簇新的短衫和长裤上落了落,衣着得体,手脚白净。
这样的人在浊荒可太难得了, 不是冤大头就是奴隶。
他一上岸就跌跌撞撞的往他们这边跑, 一边跑一边叫。
玉鸦模模糊糊的听到一句,“救救我——”
。
几个人早在岸上守株待兔,那个人没跑几步就被扑倒在地上。
那个冤大头果然文弱的不堪一击,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他们抓着他照头就打,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大喊大叫。
玉鸦迟疑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那些人说的是某种方言,不是梁话,也并非雅音。
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情不自禁的走近了一点,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襄珑拉住她的手臂,“这种事还是不要管了,蛇潭不算是昭主的地界。”
即便是昭主的地界,杀人也是常事。
只要被打的人不是昭主的客人,他们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玉鸦唔了一声,“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这些人是哪个寨子的?你认识吗?”
襄珑被她问懵了,他仔细看了几眼打人的几个人,“不认识。没见过。应该不是附近寨子的人。说的话都听不懂。应该是更远的寨子的人。”
浊荒说大,是的确大的很。
说小也的确是特别小,鸻察附近方圆数十里的寨子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大的寨子也就一两千人,少的就几百人。
可能翻过两座山,寨子里的风土人情就大有不同。
玉鸦又走近了一点,这一次她终于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没人会救你!猪佬!”
还有一堆骂人的话。
她从小在山上长大,一些师兄师姐,诸如三师兄释念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还有一头卷发。
另一些师兄师姐,比如四师兄和大师姐却都是黑头发黑眼睛。
师兄师姐们长得不一样,常说的话也不太一样。
她让一群师兄师姐照顾着长大,刚下山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利索,但下山久了却发现她似乎什么地方的话都能听懂一点。
她去西绵时,发现自己能听懂西绵话,去南朝也能听懂那些人的话,走了很多地方听了很多地方的方言,也学会了很多东西,见了许多世面。
她懒得去想这种方言又是谁教给她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就直接从他们身后,向蛇潭走了过去。
被几个人围着打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搏命一般用尽全力掀翻了一个人。
他用一种孤注一掷的态度扑到了她的脚下,颤抖着抱住她的小腿。
玉鸦漠然的垂下头,瞥了一眼贴在自己裙摆上的那张被打成了猪头的脸。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抱住的腿重重地踢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踢开一块滚到脚边的烂菜叶子。
他被踢得呕出了一口血,却仍死死的抱着她的小腿。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眼中混杂着种种复杂的让她读不出的情绪,希翼悲痛狂喜……
有一瞬甚至让她生出了种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他卑微的仰望着她,渴求她哪怕片刻的怜悯。
对于他这般充满祈求的目光,玉鸦的回应是更大力度又踢了他一脚,“滚开。”
他闷哼了一声,终于被踢开到一边,但很快他又爬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抱住玉鸦的小腿,只是颤抖着握住了她的脚踝,那只伸出来的手苍白修长,五指柔软,没有茧子。
果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冤大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被人骗到荒山老林里。
她踩着他的手腕碾磨,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喊痛,更没有咒骂。
他抬起头,隐忍着吸气,眼中都是哀伤与浓重的绝望,“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想要最后将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牢牢记下来。
四年过去,她跟记忆中变了太多,他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想过很多次,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再一次见到她,他该对她说些什么。
刚失去她的第一年,他愤怒的想着如果让他找到她,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杀了这个敢欺骗他,伤害他,辜负他所有信任的骗子。
如果她诚心诚意的向他悔过,诉说她心中究竟有多么煎熬,有多爱他,又有多想他。
他或许会重新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但他会对她说,“你必须受到惩罚,为了你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你永远不能离开这间院子,不能再出门,不能再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第二年,他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找到她,能得到的消息只有,一些人可能是死于她手,一些人声称曾见到她。
他对她的思念没有因为时间而消减,他越来越想她。
她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瞬间被他在夜深人静时翻出来反复回味,他开始后悔。
后悔如果当初对她更好一些,后悔如果在离开广元寺的那条船上。
当她坐在船上问出那句,“我想要媒人,让我做你的妻子,以后也只有我一个妻子。这也可以吗?”
他没有说出,“可以。”
如果他说了可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或许他们已经成婚,她会成为他的妻子,每天安然的睡在他身边。
她仍会是他一个人的藤,为他开出一架美丽的繁花。
如果他没有那么傲慢,如果他没有那么自以为是。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他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再见到她,他会告诉她,“可以。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
第三年,他找到了更多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她在南朝,听说她杀死了几位南朝的高官。
他挥师南下,势如破竹。
他命大军赶往了最后一次传来她消息的地方,白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