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钻戒被向芋放在家里,偶尔在夜里,才翻出来戴一下。
就这种戴法儿,也还是被人瞧见了。
唐予池那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估计是喝大了,眼眶通红地给向芋发了个视频。
那会儿正是深夜,向芋陪他聊了没几句,困得抬手揉眼睛,唐予池那边突然没声了。
向芋根本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网络不好,卡死了。
她冲着视频连连挥手:“还能听见吗?听不见我挂了?”
唐予池有个习惯,视频时手机总是离得很近。
他那张娃娃脸占据了整个屏幕,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才突然开口:“靳浮白。”
夜深人静,向芋举着手机惊悚地回头。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除了熟悉的陈设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
她半是松气半是失望,扭头回来骂唐予池:“你有病?好端端地叫他的名字干什么?”
“我是说,你手上的戒指,是靳浮白送的?他回来了?”
向芋给唐予池讲了风衣和戒指的故事,唐予池沉默听完,用酒精浸泡过的大脑思索半晌,仍然不知道,这事儿是该恭喜还是该叹息。
没想到的是,这枚钻戒像是开启某种契机的钥匙。
这一年,关于靳浮白的消息,突然铺天盖地从国外传回来。
先是集团整个高层的大换血,负债被曝光,变卖旗下23家产业维持资金链,所卖项目价值百亿。
这些消息在各大财经节目轮番播报,财经界大佬们坐在录制间,夸夸而谈。
向芋的爸妈也打电话来,和她说起这件事。
向父在电话里说,幸亏当年那个项目没中标,后来项目被卖了,肯定会赔钱的。
她笑着说,嗯,真幸运。
那个集团实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导致它坍塌时,很多人都说,这是企业内部的战略失策。
也有人说,富不过三代,这是气数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后传来的,是褚琳琅的婚讯。
她确实嫁入了靳家,嫁的人却不是靳浮白。
向芋在电视里看见褚琳琅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腕,笑得很是幸福。
两人走进教堂,被报道称为“未婚夫妻共同订下婚礼举办地点”。
事情至此,向芋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新闻她越看越赌气,滤镜十分厚地同唐予池吐槽:
都是姓靳,这个靳家的男人长得一般,靳浮白怎么搞的,居然被这样的人抢了未婚妻?!
只是后来想想,李侈当年宛如一个乌鸦嘴。
他那年站在顶楼天台,迎风说的那些话,居然中了七七八八。
如果消息只到这里就好了,可惜好多好多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五月初,三环路上的观赏桃花将落未落。
靳浮白这个名字,来势汹汹,被夹在各路消息里,传入向芋的生活。
有人说靳浮白在国外出了车祸。
有人说他当街被捅十几刀,住进私人医院的ICU,全靠流水般的花钱维持最后的生命。
有人说他在有名的金融路上,被持枪歹徒枪击。
有人说他是喝多了,从酒店楼上摔下来,但楼层不高,他是被绿化带里的什么植物刺穿了心脏。
......
那段时间,向芋兢兢业业,每天流连在公司与家之间,两点一线。
她看上去,像是对所有事毫不知情。
只在某天下午,向芋失手,在办公室不慎摔碎一个咖啡杯。
又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准备去拾起碎片。
手腕被周烈拉住,他说已经让保洁阿姨去去拿清理工具,让她小心,别刺伤手指。
向芋默不作声,收回手。
“向芋。”
周烈忽然叫她一声,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皱眉,“你要不要休息几天,出去散散心?”
她摇摇头,声音轻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小道消息有多夸张你还不知道么?报出来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这些隔着一万多公里跨洋的道听途说?”
周烈不忍提醒她,对面的花已经几天没有人换了。
他只点头应和:“是,是我想错了。”
不明所以的人说得头头是道,反而是靳浮白哪个圈子里,从未传出过任何信息。
向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靳浮白大概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了这事儿,连唐予池都从国外飞回来。
他没通知向芋接机,直接来了向芋公司掐着时间上楼,拉走了刚到下班时间、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的向芋。
唐予池说:“走,请你吃好吃的去。”
他陪着向芋吃了好多顿饭,中午晚上都要来。
后来干脆怂恿他爸妈,把向芋接到唐家住了一段时间。
平时靳浮白有个风吹草动,向芋视频里电话里总要提到。
这次她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次都没提过。
一直到唐予池回帝都市都已经有了个把星期,向芋才在一天下班时,拎着手袋钻进他的车子,精神百倍地打了个响指:“月色这么好,咱俩吃日料去吧?”
唐予池总觉得这语气好熟悉,发动车子时才想起,那好像是他发现自己被安穗绿了的那年。
那时他跑到李侈场子里连着喝了一个月,每天酩酊大醉,他就想蹲点看看,安穗到底是特么攀上什么人了?
没等到安穗,倒是被向芋逮住,从场子里把他揪出来。
然后撞见了靳浮白。
也是那阵子,向芋和靳浮白赌气,没联系。
唐予池那时候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她往靳浮白这个大深渊下面跳。
而向芋自己显然想好了怎么办,她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
“阳光这么好,下午咱俩打麻将去吧?”
这么一想,唐予池终于松气。
她这是想明白了。
他们去的日料店,在帝都市开了很多年,价格不贵,味道却很地道。
向芋喜欢靠窗的位置,端了一杯清酒,用目光摩挲窗外树影月色。
她笑笑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来,是高中,干爸干妈请客,带上了咱们俩。”
“你干爸干妈纯粹是俩老不正经,咱俩那时候才高一,就怂恿咱们喝清酒。”
唐予池说完,话音一转,“向芋,那些传言你别信,甭听他们哔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靳浮白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还是唐予池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敢提靳浮白的名字。
挺忐忑地等着听向芋怎么反应。
在向芋眼里,满室食客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寿喜锅无声地煮着上好的雪花牛肉。
这是帝都市最好的季节,白天温暖又不会过分闷热,到了晚上,清风徐来。
她想起靳浮白在某年春天里,带她去游泳。
她只是穿了一身比基尼,就被靳浮白勾着细细的带子,瞥着周围的男人们,说,别游了,回房间算了。
向芋发脾气,我衣服都换好了,你说不游就不游?
靳浮白这人,挂了满脸坏笑,我帮你换回去?
周围声音渐回,向芋抿一口清酒,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反应:“嗯。”
唐予池劝一句,她就老老实实点头。
他再劝,她继续点头。
后来喝得稍微多了些,她甚至兴致勃勃,说起同靳浮白在一起的往事。
说她那时候住在靳浮白家里,他不知道参加什么酒局回来,她正在看电影,随口说闻到他身上的饭菜香,感觉好饿。
靳浮白问她想吃什么,向芋不过脑子,回答说,要是有方便面就好了。
等她看完电影再出去找,发现靳浮白满身酒气地靠在厨房里,正在帮她煮面。
他没开油烟机,满室朦胧蒸汽。
灯光柔和,染上他眉眼,他回眸见她,轻轻一笑,关了天然气,说,来得正好,面好了,过来吃。
向芋其实很想问问唐予池,靳浮白骨子里这样温柔的男人,他难道不该被温柔对待吗?
他怎么会落到,生死未卜的下场?
可她没问,只说:“要不点一份乌冬面吧,我突然想吃面。”
唐予池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
在人声渐歇的夜里,他们从日料店出来,向芋喝醉了靠在出租车后座睡着了。
到家时,唐予池拉开车门叫她:“向芋,快醒醒,到了。”
他俩没敢直接上楼,怕醉意太重惹怒唐母,坐在楼下台阶上,散酒气。
小区里一片安静,月笼万里,向芋才刚睡醒,神色茫然地安静着。
后来,她也只是在夜风里,很轻声地问——
“你说心脏这么重要的器官,怎么就不能进化得更抗击一些呢?好歹也要长它一圈骨胳死死包裹,免得随便什么树枝,都能戳穿。”
唐予池叹了一声。
他知道,向芋早已经把那些传闻,一字一句都细细记住了。
第42章 秀椿 隐约飘散出一些沉香气息
在其他人眼里, 好像醉过一场清酒,向芋倒是变得坦然很多。
偶尔唐予池有意无意地谈起靳浮白,她也畅所欲言。
没隔几天, 向芋和唐予池跟着唐父唐母, 一起去外省赏樱花。
到目的地已经是夜里,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时,唐予池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问:“向芋,昨儿晚上你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快,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吗?”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 拿出洗漱包和电动牙刷, 扭头说,“我梦见靳浮白了, 怎么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梦里好像难受得厉害, 你干妈半夜起来看你,说你眉头都是皱着的。”
“换你是我,你不哭吗?而且我自己都没发觉, 你说出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我做了个美梦。”
“自欺欺人。”
“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段对话在她这儿,就算过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赏樱花时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 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可爱的儿媳。
唐予池就跑来问她:“向芋, 你干脆找个差不多喜欢的男人结婚算了,你这样太辛苦,好歹找个人陪你,帮你分担生活里的不开心啊。”
这一年樱花开得十分繁盛,景区有卖一种樱花形状的雪糕, 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樱树下,举着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风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飘落。
风里有欢声笑语,树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传过来,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经久不衰,比这暖风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摊位上面的目光,在阳光明媚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阳光,细碎地闪着。
她只是笑了笑:“结什么婚?难道会有男人同我结婚后,会允许我戴着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后每天惦记旧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么夸张?”
“也许有的。”向芋笑着说。
“芋芋,予池,你们要不要雪糕,让你干爸给你们买?”
唐母穿着一身旗袍,笑着对他们招手,“我看那些年轻小孩儿,都拿着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么?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些凉的?高中学校小超市卖的那个,四个圈?还是八个圈来着?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还是不吃了。”
那阵子她非常平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用她自己的方式,找过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有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属于靳先生的房产要被收回,请她去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东西很少,自从靳浮白走后,她一次都没去过。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层厚厚灰尘,几乎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连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烟,都还躺在床头柜上。
那辆车牌是44444的奔驰车钥匙,也在。
忘了是什么时候,靳浮白口头说过要把车送给向芋,她当然不要。
可在那之后,他真就没再开过。
向芋盯着车钥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把钥匙拎起来,扭头问工作人员:“车钥匙,我可以带走么?”
“当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着收拾好东西,再离开,已经是夜里,小区里万籁俱寂。
她开着车子在靳浮白家小区乱晃,想要找一辆看着就很贵的倒霉车子。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车子都会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很少有人把车停在小区地面上的。
转到后面,还真看见一辆。
不是迈巴赫,好歹也是宝马。
向芋确定车上没人,深深吸气,死死盯着那辆车,轰着油门。
你说你不在时,让我别哭,说别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随便被什么绿化带里的树枝就给扎死了。
你说对吗,靳浮白。
向芋闭着眼睛,猛地撞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像向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楼上纷纷有人拉开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击中缓缓回神,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脖子脑袋都疼,面前的宝马侧门已经被撞成残破的大坑,靳浮白这辆车的车头也破破烂烂。
车主估计是楼上看热闹的某位,耳鸣里,向芋听见有人先是“卧槽”一句,然后骂骂咧咧地摔上车门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