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绮瑶如今已不再着急。她本以为李都匀有病不能,然他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已确知实乃多虑,因此即便昨夜并未发生她所期之事,然冷静下来之后,她知来日方长,确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下去。
“那样灌酒,有何意义?”
“你不知,大家都是极开心的,我怎能扫兴?与他们亦非时常相见,不过偶一为之,你也不必担心,岳丈和大舅子都是疼我的,为我挡了许多。”
二人回到院中,在屋前廊凳上坐下,背对着小院中明晃晃的日光。
李都匀伸长双腿,双手伏在靠栏上,若从他们背面看,难免会让人误以为他欲将刘绮瑶揽入怀中。
此时他们的院中除了他二人,并无他人,连春春也休息去了,一旦他们的对话停下,整个院中都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草木生长之声。
刘绮瑶见李都匀漫不经心的模样,乃伸出左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右小腿。
“看你腿短的。”李都匀道。
“你少胡说,我的腿怎地短了?”
“不信你自己比一比。”李都匀说着,将自己的右腿伸直抬高。
刘绮瑶是那种不服输的性格,她见李都匀要比试,乃挪了挪位置,贴到他身旁,亦伸直了腿,两人的贴着腿一比,果真刘绮瑶的要短些许。
于是她放下腿,朝木凳外挪了挪,又抬起腿来,二人的腿果然一样长了。
“看见没?”
李都匀未回答,他放下腿,趁她不注意,凑过去,快速地在她的脸颊啄了一口。
“你——”刘绮瑶轻嗔一声。
李都匀无辜地睁大眼看着她,道:“我怎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啊。”
“李都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可对我如此?”
“你不喜欢啊?”
“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允许你拿回去。”李都匀说着,头向左一偏,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右脸颊对刘绮瑶道。
“你——”
“你什么你?”
“你是无赖。”
“如此说来,日前在书房里你不也是无赖?彼此彼此。”
“我不许你再说那天的事情!”
她的话引得李都匀一阵爆笑。
……
到了端午,李老爷一早便令李都匀带着人在正屋门榻上挂了菖蒲,在堂中悬上艾草,料理准备过节。
刘绮瑶问安的时候,乃向公婆呈上了自己备好的礼物。她为二老一人准备了一双鞋,虽不是自己做的,却是倍儿用心挑选的,另外李老爷有一枚扳指,李夫人有一把绣着白梅的八仙团扇。
李氏夫妇很高兴,亦分别拿出为刘绮瑶准备的礼物。
李都匀见众人礼尚往来,出了堂屋之后,乃道:“娘子,我的呢?”
刘绮瑶早预料到他一定会问,因日前见他已不再用早先落在书房中的那个香囊,于是又私下为他绣了一个,回到屋中便拿出来,递予他,道:“我是每常将你记在心里的,只没见过你给过我什么。”
“娘子,你说话都不摸摸良心么?远的有三月的小人偶、金鱼风筝,近的有那只红头鹦鹉,在这今日我亦是为你准备了大礼的。”李都匀边接下那小巧精致的香囊,边道,说完嗅了嗅香囊,“很好闻的,里面放了什么?竟是硬的。”
“那是我叔父从南洋得来的稀奇香料,据他说来自大海之中,平日放着即有淡香,经久不散,可达数百载,恰合放在绣囊中。”刘绮瑶自己并不爱那种香味,只是大多人,包括适才李都匀,看样子也是很喜欢的,“你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大礼?神秘兮兮的,别是哄我的。”
李都匀并未回答,只将那香囊细细收好,决心再不轻易弄丢,后将刘绮瑶带到书房之中。
原来,日前他所做的画不仅已经作好,并且还特意动手装裱起来,与之前的初稿相比,现今着了色的画中人,竟无比地有神韵、有气质了。
“好一个美少年!”刘绮瑶呆呆地望着自己男装的画像,她并不曾看过自己男装时全身的模样,落到那白纸上,竟真的另一个人似的。
那画中人虽手中执书,目光却未盯着书本,仿似在思索,抑或是想着他人,因而双眼竟似带着几许哀、点点愁,那飘飘的长发温柔地伏在肩头,一身纯白的衣裳裹着纤纤的、直直的身躯,风流自然展现,十分惹人喜欢。
刘绮瑶很少画像,最近的一次是她举行笄礼之时,然那次因不留心,请到一个假把式的画师,众人都说花儿般的姑娘被画成一个慵懒妇人,惹得她很不开心。
今日这画像,仿佛弥合了她笄礼那日的缺憾。
自己的长相,她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一些神情,她自己未必看得真确。
思念那么细致的情绪,若非用心凝望,是难以捕捉得到的,更别说能够画得传神。
“你看,我还有别的礼物!”李都匀说着,又将更早前他们一同写的字拿出来,那两张字帖亦是装裱过的。
“我说了,那个不用留着的。”
“娘子此言差矣,要留,待来日,我要将那日之事讲给我们孩儿、孙儿听的,若不留,只怕后辈说我乱吹。”
“那有什么好讲?”刘绮瑶口中拒绝,然心里却觉得甜蜜蜜的。
“你不用管,到时我自有要讲的。”
他们正说着,春春寻了过来,说膳食已经准备好。于是他们三个一同朝膳厅的院子走去。
今日,李府中绝大多仆从都告了假,有的欲家去,有的想外出游玩,李夫人早已命管家备下节日的粽子与酒,分别赠与他们,令他们带去。
阖府上下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并春春和一个婆子。因过节,他们一家四口今日乃一同用膳。
春春与那婆子在偏厅里也用了膳。
膳毕,他们开始料理,准备出门去晋江边观看赛龙舟。
李族虽人丁不很兴旺,然每年亦总会组一支龙舟队。
端阳乃是泉州城入夏时最为隆重的节日,因刘家是这泉州城中的大户,族人最是繁多,且又十分大方奖赏参加赛龙舟的族人,因此族里青年总踊跃参加,亦十分勤奋练习,他们已接连五年将赛龙舟的冠军收入囊中,因此刘绮瑶是最爱这个节日的。
往年,像这样的节日正是刘绮瑶和赵忆桐一同出游的时刻,然今年是不能的了。
泉州城的赛龙舟乃是以家族的形势组队参赛,赵知州作为官家领袖,每年总象征性地从府衙里安排出人员来,代表官家与民同乐,只为重在参与,并不十分计较名次。
此外城中赛龙舟的强劲选手还有宝船厂的陈家、大地主林家、以及精于贩海营商的郑家,此外官家还邀请蕃客出队,以增进海商贸易之业。
以上所列之龙舟队乃每年端阳节中的固定队伍,此外还有各家各族代表,难以一一记述,每年统共百来支五十六人龙舟在晋江上竞相驰骋,争当龙首。
待李都匀一家到了晋江边,那时已近午时,晋江两岸早已人山人海,比赛的锣鼓敲得震天价响,鞭炮声亦不绝于耳,亦有唢呐音乐声交织其间,那热闹非凡的场面,直令人眼花耳聋。
他们一家持着赵知州的请帖,上了官家的观赛大龙舟,摆脱了拥挤的人潮,登时风也凉快了、讲话也能听清了。
在赵知州与李老爷及众官寒暄之时,李都匀见到赵忆棕的背影,因而欲带刘绮瑶走向另外一边,才转身却被叫住了。
“李兄,明日北上,不知你可已经准备妥当?”赵忆棕走到他们身旁,道。
“已备好一切,只待时而发。赵兄你呢?”李都匀回答。
“我亦如此。路途漫漫,幸而能与李兄同行,明日港口见。”说着他对刘绮瑶笑了笑,装作不知她亦一齐北上的模样。
刘绮瑶站在李都匀的左后方,只回以他淡淡一笑。
“明日见!”李都匀的语气有些冷漠,原本他并不讨厌赵忆棕,此时却觉得他的笑很碍眼。
赵忆棕本想与刘绮瑶说话,然李都匀却已先一步将她拉走,因而心想,若不是刘绮瑶将此前江边之事告诉他,便是那晚在茶坊之中他已察觉自己对刘绮瑶的心意。
不过他便不以为意,不论是哪一种,现在都不能阻挡他的好心情,只要想到明天起便能轻易见到刘绮瑶,他便不由自由地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此时,午时已到,随着一道隆重而快速的鼓声,震天的鞭炮同时响起,人群发生海涛一般的欢呼。
刘绮瑶与李都匀比肩站在大龙舟的上层,只见左后方十分宽阔的江面上,那百来支赛舟仿佛斑斓彩龙贴着江面迅疾向前猛进,争先恐地拖出一道道水浪,很快那些原本排在一条线上的彩色龙舟便在江上成了波浪之状,参差不齐、前后不一。
“三郎、三郎!啊啊啊!你快看六号龙舟,我们家的已经冲到最前面!”刘绮瑶抓着李都匀的衣袖,高兴得跳起来。
李都匀见他们李家的舟已经落至中间,乃没好气地说:“你可仔细看清了,我们家的是五十二号!”
刘绮瑶被他那样一说,便不理会,目光仍继续追着她刘家的龙舟,这时六号龙舟已经领先众舟约一舟之长的距离,紧随其后的乃是陈家和林家的龙舟……
那观赛的大龙舟也沿江漂流而下,江上敲梆声不断,两岸是起伏不断的欢呼,空气中流散着鞭炮的火。药味……
许是被赵忆棕影响,李都匀直到下龙舟之时依旧未能提起兴致。
而刘绮瑶和春春则因为刘家的又拔得头筹、贵为龙首,二人乃说说笑笑。
第28章
端阳节午后,李夫人带着刘绮瑶去祭拜灵惠夫人(妈祖娘娘)。
因上次北上临安之前,她也去拜了,沿途之中乃顺风顺水,因此这一次更加坚持、坚信,一来为了还愿;二来想祈求李都匀夫妇北上平安。
灵惠夫人在海商兴盛的泉州城中有多个宫庙,她们选了距离李府较近的。
“息妇,三郎此后就要交给你照应了,你夫妻二人到了临安,只有彼此,因而你凡事多留心一些,男儿比较粗心,不比我们女人家。”祭拜完毕,出了宫庙,在回府的路上李夫人交代一番。
刘绮瑶应道:“阿婆放心,息妇会的。只是此后一别,息妇再不能于阿婆跟前侍奉,您自个儿要多多保重自己。”
“息妇也放心罢,我的身体还算硬朗,一定能等到抱孙儿的那一日,如今月儿已有了的,你和三郎想也快了的。只是,不能在你们身边,我很不放心。”李夫人边说边笑。
刘绮瑶一阵心虚,她和李都匀的状况根本不是婆婆所想的那样,因而避重就轻回道:“阿婆有何不放心的?”
李夫人凑到刘绮瑶耳边,悄悄说道:“你上了临安,若是有了身孕,身边又没有个老人,我自然不放心。”
“阿婆多虑了,若到时果真如此,我必当来信求助阿婆,如何?”
“如此甚好。”李夫人又笑。
刘绮瑶总是有能够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的能力,除了貌美养眼,性格亦是极好的,不骄不矜、不拿架子,又落落大方,是个爱笑的。
她们四人回到李府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因明天午后将要启程,刘绮瑶便回到院子,再次钦点所带之物,以防明日慌乱。
在她快确认好一切物件之时,李都匀回来了。
刘绮瑶正好有事问他:“三郎,你我到了临安之后,住哪里?”
“我大哥家。”李都匀道,其实他并不太想住在他大哥家里,一来他与他大哥无甚么共同语言;二来他亦觉得他嫂嫂人冷淡,总觉局促,只是一时间别无选择。
“我还想,我家临安的宅院常年空着,只有我爹爹和大哥上京述职、办事之时偶尔一住,若不然我们亦可以住那里。既如此,住大哥那里也是好的。”刘绮瑶话虽如此,但其实亦与李都匀一样,十分不愿住到李都泰家中。
“我大哥肯定不依的,还是死了那条心罢。”李都匀看出了她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因而如此断了自己和她的妄想。
“也好,到了临安,我且多陪嫂嫂散散闷,大家心情好了,家里的气氛自然便轻松了。”刘绮瑶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亦十分坦然。
“那就有劳娘子。”
“三郎,你看看你还有甚么需要带的,别落了紧要的东西”
“我只有一样要紧的,你帮我看看可有放到包袱里?”
“是什么要紧的,你放在哪儿?”
“在我书箱里,夹在我那本丹青笔记之中的一封书信。”
刘绮瑶依言,从他的黄花梨木书箱的最上层拿出了那一本笔记,一打开果见里面夹着一张两对折信笺。“在了的,可是这个么?”她将打开的笔记递到李都匀面前。
“是的,这是我父亲为我书的推荐信。”李都匀道。
“入画院所用的么?”
“正是,父亲和赵千里是至交好友,若此去能拜他为师我定能受益匪浅。”
“我曾听我大哥讲过,这赵千里是皇亲宗室,可真?”
“正是他,亦不知大舅子上哪得到赵千里的作品,上次我曾在他的宝藏室中见过的,确是赵千里真迹。”
刘绮瑶听李都匀如此一说,乃又小心地将笔记合上,放入书箱之中,然后将其盖子关上扣好。“差点忘了。”她一声大叫,走到她平时放头钗、饰品的柜前,打开其中的一个小柜,拿出一个木盒。
“是什么?”
“是上月在街上遇到的孙道长给的玉佩!”
“你还当真了?”
“民间无人使用雕龙玉佩,且我看这玉的品貌是不俗的,况你是那道长的恩人,他怎会相欺?且带上罢。”刘绮瑶说着,乃将那盒子放到自己的妆奁箱中。
此时,他们的偏房之中已放了两挑衣箧,一挑食柜,五六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