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都匀与赵停泊先后跃上马,两个侍卫和小樟小桂亦各自有马。
后面赵忆桐携刘绮瑶上了一辆马车,小稻、小满和春春、夏夏同上了一辆马车,那二位女飐只留在家中。
一行迎着渐渐高升的太阳往军营的方向去了。
宋金两国自签订隆兴和议之后,现今虽仍在对峙然却处于休战状态之中,只因只襄阳是边陲重城,因而一直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赵停泊因对军队训练有方,每常被委以重任,事务繁多。
到了军营,赵停泊带着大家四处转了转,向大家介绍平日里的操练、实战演习;各种兵器及其用处等等,因见每个人都缺乏兴致,他便带大家到营帐中歇息,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赵停泊才离去不久,李都匀亦转身出去,营帐里只剩下嫌天热的赵忆桐她们,然营帐的屋顶是很吸热的,待在里面只像被放在锅里蒸煮一般。
刘绮瑶见赵忆桐不停地摇扇,便道:“赵姐姐,我每常听说甚么夫者倡,妇者随,不知你可有这样的打算?”
“甚么样的打算?”赵忆桐停下手中的扇子。
“双赵合璧!”刘绮瑶道,“如今赵姐夫威风八面,然适才姐姐见到那些兵器之时,竟是敬而远之的,对赵姐夫的解说亦是充耳不闻,这样似乎不太好罢?”
“兵器乃凶,你我又何必靠近?且你我女流,哪有舞枪弄刀的道理;再者,别说我们不用近那兵器,连这军营,我们亦该敬而远之才是,这究竟不是我们的女流该来的地方。适才赵郎不过是讲给李三郎听的,没有一句是为我而讲。”
“赵姐姐此言差矣,兵器虽凶,然要看用在何处。”刘绮瑶看着赵忆桐,“比方说自保之时,以及面对金兵之时,兵器非但不凶,且能助你我保身、护家和卫国;你我虽是女流,然自古亦不乏巾帼英雄,远的亦不说,适才我之所以提起夫唱妇随,乃是想起当朝韩世忠夫妇的佳事,姐姐怎倒没想起来?如今姐姐既已嫁了武将,妹妹认为女人持家固然重要,然理解丈夫又何尝不一样重要呢?此前路途之中姐姐亦曾说过,要长伴你夫君左右,依我看,你若是不了解他的志趣所在,只怕——”这时,她见赵忆桐的脸色变了,方知不觉间将话说过了。
“听妹妹一番话,真是羞煞姐姐!”赵忆桐放下手中的团扇,亦不知是心中羞愧还是天气热,只见她满脸通红,“只不过那护国夫人(韩世忠妻梁氏)——唉,我是自愧不如的。妹妹之言实乃振聋发聩,我自当反省自己。你亦知道,此前我是怎样的人,今日只是一时难以转变,妹妹不必担心,日后我自当与赵郎同进共退的。”
“是妹妹斗胆,说话忘了分寸的。”刘绮瑶见赵忆桐自责,不禁亦红了脸,“姐姐是娇惯之人,我亦不是拿姐姐与那武将之家出身的梁氏相比,只是希望姐姐与赵姐夫能同舟共济,这才是妹妹的本意,只望姐姐莫怪妹妹多嘴。比方今日的兵器一事,赵姐夫一心赴在军事中,若姐姐避而远之,岂非在远他?”
“我又怎么怪妹妹多嘴呢?”赵忆桐低下头,“我自知忠言逆耳。这样的话,别人岂会对我直言?都是怪我那娇惯的脾气,竟一时间没注意到这些,想来妹妹比姐姐更懂得夫妻之道。”
“姐姐快别羞妹妹了,我哪里懂什么夫妻之道,我与三郎之间不过是平凡的夫妻,仰仗着赵姐夫等这样的英雄保家卫国才能有安稳日子过。”
“虽我们所在的位置不同,然却是一样的夫妻,妹妹是个能看透的,你今日说的很是,夫妻之间确是需要互相了解,爱屋及乌,如此方能够同舟共济。”
“姐姐不恼我便好。”刘绮瑶见赵忆桐脸色渐渐缓和,才放下心来。
“我要感谢妹妹的,何恼之有?”赵忆桐又拿起团扇,轻轻地摇起来。
“以前在家中之时,我们时常谈的只有琴棋书画和诗词,或者什么好顽、什么好吃,还有等待各种各样的节日……短短半年之后,我们的话题竟转了画风,变成这样了。”说完,刘绮瑶一叹。
“还不是妹妹要给姐姐上夫唱妇随的课才变成这样的,怪谁?”
“妹妹不敢。”
“做都做了还说不敢!”
二人相视而笑。
这时,有侍女端来了凉饮,她们方停了对话,各喝了一碗。
“适才我见不远处有树林和湖水,赵姐姐我们到那边走走罢,帐里怪闷的。”刘绮瑶道。
赵忆桐点点头,先起了身,回说:“亦不知他们都做什么去了?”
“我们只顽我们自己的,男人们心有家国,事情自然是排队的。”刘绮瑶亦起了身。
出了营帐,她二人带着小稻和春春他们,穿过营区,沿着一条阔道,朝树林的方向行去。因军营之中少有成群的女子出现,一路上不断有目光向她们投来。
忽此时,赵停泊骑马而来。
她二人一同转身,只见赵停泊已下了马。
他朝她们跑过来,说道:“桐儿,我带你去见夏将军一家。”
“妹妹——”
“姐姐你们去罢,我自在这附近走走,吹吹山风。”
刘绮瑶望着离去的二人,想到不日她和李都匀将返回临安,又是这样可以预见的离别,遂又是一叹。
“姑娘,再不久便是中秋。不知我们几时回临安?”春春恰问中了她此时的心事。
“若是我们最近动身,只怕这团圆节竟要路途中度过了。”夏夏附和道。
刘绮瑶转身看了看她二人,道:“让你二人从南跟到北,又从东跟到西,苦了你们。”说着向山林望去,“返回之事,三郎自会安排的。我只不知,与姐姐襄阳一别,何时才能再见,故而不忍说出口。”
“姑娘,聚散终有时。我看三郎君的学业亦是很紧要的,他这一追来,又已耽搁月余,若我们回程再耗上一个多月,岂非要到年底了?这一来一回,光阴便白白地流走,要我说,我们该早一点动身的——”春春叽叽呱呱地说着。
“我看,以后我亦不用雇管家了,现今已经有一个现成的,不仅能管我,还能管三郎,是个了得的!”刘绮瑶笑道。
“姑娘,春春不敢了!”春春低下头。
“你说的并没错,”刘绮瑶说着,迈步向树林那边走去,“只是适才有个呆处,你想我们来时是逆江而上,回去是顺流而下,是不需要那么久的。”
春春和夏夏听了都点头觉是。
她们主仆三人到了池边,那儿少了士兵操练的喊声,顿时清静了许多。
山风阵阵,水波荡荡。尔后,她们在树下的草地上坐下,因林中凉快,加之昨夜没睡好,刘绮瑶顿时困起来,举袖遮嘴打了一个哈欠,她道:“春春、夏夏,你们帮我守着,我眯一会儿,眼皮打架太凶狠。”
“姑娘睡吧。”夏夏道,一边拿出帕子,为她在草地上垫上。
刘绮瑶侧身躺下,双手放在帕子上,侧脸枕在双手上,不一会子便进入梦乡。
她本只欲眯一会儿,不料因山风清爽,林中凉快,只沉沉地睡了许久。
不知过了几时,忽听到李都匀在附近叫唤。
春春央夏夏看着刘绮瑶,自己起身迎了出去。
一会儿之后,夏夏见到春春跟着李都匀走来,她刚欲伸手摇醒她身旁的刘绮瑶,只见李都匀急忙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
尔后他二人走近,夏夏起身,还望见不远处还站立着一个壮实的男子。
李都匀走近,转到刘绮瑶面前,只见她睡得酣甜,静然如画,那帕子旁边开着嫩黄的小花,还有好几朵蒲公英,睡梦中的她面上的肌肤更加莹白娇嫩,他虽舍不得将她唤醒,然归呈和正在不远处等着要见她。
于是,他折了一根野草,凑到刘绮瑶那水珠一般的鼻孔处。
刘绮择面上皱了皱,依旧未醒。
春春和夏夏只在一旁偷偷笑着。
李都匀用那根野草继续在刘绮瑶的唇部、脸颊乃至额头上划来划去,刘绮瑶感到痒不可耐,只伸出一只手来掸开,嗫嚅娇嗔道:“讨厌的!”说完又如若无事般继续睡。
李都匀见挠痒痒叫不醒她,只好伸手捏住她的鼻子,道:“小猪儿快醒醒罢!”
刘绮瑶呼吸不畅,忽地惊坐起,见是李都匀在作怪,小拳头密密地砸过去,清醒过来之后才想起春春和夏夏亦在一旁,羞得她只想继续闭上眼睛。
春春和夏夏往边上退了几步,却又忍不住看着他们打闹。
“快起来罢,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李都匀伸出双手拉住她。
“是谁?”刘绮瑶借着力,忙忙地从草地上站起来。
第59章
刘绮瑶才站站来,余光已看到不远处的男子。见李都匀不答话,她亦没再,继续问,只是将春春叫到身边,问她:“我睡乱了头发不曾?”
春春摇摇头,只帮她将身上的草屑拍掉。
李都匀看向刘绮瑶,笑问道:“待会儿,你是刘绮瑶,还是刘绮奇?”
适才他见到多日未见的归呈和,只顾着高兴地说与他,他娘子已到了襄阳,如今亦在军营之中,竟全然忘记了今日刘绮瑶乃是男装的,因而此时心中犹豫起来。
那归呈和听到消息,只放下手中的事情,跟着李都匀来了。
他二人回到帐中扑了空,问了一番才得知刘绮瑶到了这池边的林子。
“这便奇了?你是要将我当作你的小舅子还是娘子介绍给他人,自己不知道么?”刘绮瑶有些生气,若对方是个重要人物,自己这样子岂不失礼?
“娘子说的是,”李都匀赔笑,“我先告诉你,那人便是你生辰前一天抓了我的人,名叫归呈和——”
“李兄弟,你们叽叽咕咕什么,若你们再,不过来,我便要过去了。”那边的归呈和已等得不耐烦,他是个急性子的,这在他看来本是一件大块人心之事,如何能等?说着他已径自走了过来。
李都匀被他一打断,已来不及解释更多。
刘绮瑶一听他是那害她为李都匀牵肠挂肚、且将李都匀折磨得险将走不稳路的家伙,一时间怒从心起,亦不想为何他会出现在这襄阳城、以及为何李都匀要给她介绍他,见归呈和走来,还未等李都匀介绍,她便开口道:“我曾听说你自称鬼祟、卑鄙之人,且眼中是没有王法的,今日在这军中营地,莫非你亦要鬼祟做人、卑鄙行事——”
李都匀一听,慌得急忙捂住了刘绮瑶的嘴,解释道:“归大哥,你莫要听她胡言乱语——”
归呈和听了只哈哈大笑,想着自己以前随口说说的玩笑话竟被李都匀传了出去,偏生又有人记得一清二楚:“我归某偶尔鬼祟,不时卑鄙,全凭心情罢!”听声音,他已辨出这俊俏纤细的人儿是女扮男装,且看李都匀与她举止不避嫌,料想着她便是他的娘子了。
这时刘绮瑶已挣脱了李都匀的手,转向他质问道:“甚么?你叫他归大哥——”她气得杏眼圆睁,双眉倒立,“你那时候明明说他是一个——”
李都匀平时爱看刘绮瑶生气的模样,不过这时候他只忙着堵住刘绮瑶的嘴,道:“说来话长,回头我再,与你解释。”
刘绮瑶“唔唔唔”地挣扎着。
归呈和看他二人打打闹闹,只哈哈大笑。
“李兄弟是不是说我是一个疯子?”
他这一问,李都匀二人登时安静了下来。
“原来疯子亦知道自己是疯子么?”刘绮瑶毫不客气,如今她依旧能清晰地想起自己那时的不安与无助,全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的。
“这亦是凭心情。高兴时真疯,必要时装疯,要是怒了,不排除发疯——”归呈和道,“想必你便是李兄弟的娘子罢?闻名不如见面!”
“非也!”刘绮瑶道,“我乃是李都匀的小舅子,你不见我乃男儿身么?”她抬起下巴,怒冲冲地瞪着归呈和。
李都匀在一旁见她非要闹,亦放开了,他只觉得现今在归呈和跟前已颜面无存,羞得不想再,说话。
“哦?适才李兄弟说要介绍的人是他娘子,怎地——”
“我姐姐不想见你!”
“哈哈哈,好罢,想是我得罪了她的心肝宝贝,她生气、不欲见我亦是理所当然。她既是你姐姐,且她又不欲见我,你便劳你带我向她传达我的歉意,便说归某有眼不识泰山,惹了女豪杰,他日若她怒消了,我再,负荆请罪,全听凭她责罚罢。归某告辞。”说着哈哈大笑去了,心中只觉得她娇俏可爱,直爽的性格颇合他的心意。
“归大哥——”
“不必送我,你们自忙罢。”归呈和只将右手举起,背对着他们道。
刘绮瑶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想到,谁要再,见你?负荆请罪的机会亦不会给你的。
“娘子你看你——”李都匀欲哭无泪。
“我怎么啦?”刘绮瑶怒气犹未全消,“你为何要叫他归大哥?而且,又为何想要将他介绍给我?”及至问出口,她方发觉自己适才大怒失智,舌头快过了脑子。
“我们到水边坐着,我慢慢说给你听罢。”李都匀现在亦暗自后悔,应先将事情始末对刘绮瑶讲清楚再,引二人相见的,然事已至此,已回天乏术。
他二人在水边坐下,春春和夏夏她们则在林中采花。
李都匀慢慢地将他与归呈和相遇之事、渐渐相知又至相惜的始末细细地说与了刘绮瑶,她越听越难堪,只觉得日后再,无颜与归呈和见面。
“适才我那样骂他,他竟全然不怒,还诚恳向我致歉,看来是个有涵养之人。”
“归大哥虽然粗,人却纯真质朴,做事亦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且是有勇有谋、知进能退的,确是条好汉。他到了这军营中,想必不日即能施展他的才华。”
“我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三郎,我们是不是该回临安了?”刘绮瑶不欲再,谈归呈和,便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