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再,过一两日罢,我已想好回家的路线。”
“对了,你不气我不辞而别么?你居然什么都没说。”
“你为自己姐妹的幸福,不顾舟车劳顿,千千迢迢陪她西行,且我追来之前,嫂嫂曾到赵姑娘夫家问过情况,看那边的情况,确如你信中所言,娘子你这是深明大义之举,且你如今亦好好的,便够了。”
刘绮瑶听了,只觉心中暖暖的。二人陷入沉默,刘绮瑶将头靠到李都匀肩头,他们面朝池水,只见眼前水秀山青,四周一片静好。
接着他们又在襄阳城中顽了一两日,及至八月四日那天,李都匀吩咐小樟和小桂到汉水码头租船,择五日午时顺汉水南下鄂州;刘绮瑶命春春和夏夏去准备船上用度。李都匀见刘绮瑶还雇了两位女飐做镖师,乃不得不暗暗佩服她是一个周密之人。
赵忆桐听刘绮瑶他们不日即将启程返回,心中自是依依不舍的,她私下吩咐小稻和小满准备礼物,好让他们带回临安。
赵忆桐将刘绮瑶请到自己屋里,待坐下之后,她将一个精美的木盒推到刘绮瑶面前,道:“刘妹妹,你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这一次多得你,我才能与赵郎重逢。姐姐无以为报,因来时匆忙,亦未能带甚么好的东西,只有一只白玉镯,我便将它送给妹妹罢,望妹妹别推辞。”
因赵忆桐言辞恳切,为了令她心安,刘绮瑶本不欲推脱,她只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发现那是以前赵忆桐在重要节日才会戴的镯子,她自知道这是她的心爱之物,也曾听她说过是她祖母留给她的,因而又合上,推了回去:“若姐姐给我别的,妹妹自当收下,只是这镯子是姐姐祖母给你的念想之物,万万使不得的!”
“从前,它是我与我祖母之间的念想,如今便让它成为你我姐妹之间的念想罢。”
“姐姐,你我姐妹尚年轻,来日重逢有时,然而你祖母是去了的,再,无法给你别的东西,故而你要好生留着它。且姐姐你是知道的,我这些东西多得很,你我二人说报不报的,实在见外了,若非要提这个,姐姐过得快乐便是妹妹的心愿了,那才不辜负我走这一趟。”
刘绮瑶言辞诚挚,说得赵忆桐红了眼眶。
“妹妹,聚散匆匆,我亦不知何时才能再,回临安。”
“姐姐,聚散有时,你我虽天各一方,然心意是相通的。”
“只但愿你我重逢之日尚未龙钟!”
“哪里会那么久远?你郎君是临安人,时不时亦要回家探亲的,绝不至于如此。”
“姐姐一时心里痴。”
……
分别转眼而至。八月五日这一天早晨,赵停泊夫妇将李都匀一行送到了汉水码头,那时客船已泊在岸边。
大家依依惜别,难舍十分。
刘绮瑶只觉得一直话别十分难受,倒不若像之前的赵忆棕那样,不令人相送太远反而潇洒,因尚未到发船的时间,大家只得到一个茶铺里喝茶等着。
忽然,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刘绮瑶应声望去,只见骑马的两个人已拉住了马头停了下来,定睛一看,她只暗暗惊讶,心想归呈和怎也来了?是了,他定是来辞别三郎了。如此一想,她亦不甚在意。
李都匀从茶铺里迎了出去,他二人抱肩话别。
刘绮瑶想起日前的糗事,不觉一阵难堪,心想罢了,既然那时自己说了不见他,如今即便知道他与李都匀好若弟兄,她亦不打算过去见他。
然而那归呈和是个大大咧咧的,他并不在乎那一日刘绮瑶所说的话,只朝铺子里大声道:“弟妹,我知道你在里面的,不知那日你弟弟可帮我将话带到了?”
大家对归呈和的话不明所以,只有刘绮瑶听了方知自己再,不出去,他必定会进来,因而起身走出茶铺。
今时,刘绮瑶已换回女装,她走到李都匀与归呈和身边,羞涩一笑,因心里尴尬竟开不了口。
“我知道弟妹不欲见大哥,然大哥固执,坚持要见弟妹一面,所以又特意赶来了。”归呈和日前见她男装模样清俊,只没想到女装的她是这般罕见的美人,因而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一日让归大哥见笑了,原是因我不知你与三郎之间的故事,归大哥别介意罢。”刘绮瑶又羞涩一笑。
“是我对不住李兄弟在先,你那日并无不是。”归呈和哈哈笑道。
因船家已在唤他们上船,李都匀道:“归大哥,今日一别,你我后会有期,他日再,聚,你我又一醉方休!”
“那是一定的,后会有期!”归呈和亦道,“我已见了弟妹,心愿已了。李兄弟,你们沿途自多保重!弟妹,告辞!”
“归大哥,何以你非要见我?”刘绮瑶见他欲走,忍不住问了一句。
归呈和未料到刘绮瑶竟如此直言直语,便回道:“我因想着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便欲一见。”
“今见了,能看得出来么?”
归呈和被她纯真的问题逗得大笑,回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去了,再,会罢!”说着与他的跟从又上了马,匆匆去了,并不顾什么礼节。
李都匀和刘绮瑶收回目光,这时赵忆桐他们已从茶铺里出来,大家又话别一回,方转身上了船。
彼时,刘绮瑶在船头挥手,赵忆桐在岸上挥手,姐妹俩都舍不得将目光收回。
李都匀看了看刘绮瑶,又望向岸上的赵忆桐夫妇,心想大家身心各有所归,亦不失为好的结局。
船缓缓地启动,别时最是人难留。
第60章
李都匀之所以选择水路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多,且女子不便骑马,加上水路乃顺流而下,速度亦不算慢,最是方便的。
他们一路漂流,大家说说笑笑,亦不觉得甚单调乏味。
及至过了长寿县(今钟祥)之后,汉水江面更宽,水流更稳。
因长日漫漫,且客船已行了多日,大家渐渐地显露出无精打采、百无聊赖的神色,李都匀是一个惯常到瓦舍场中游玩的,因而心生一计。
那时到了午后,大多人都立在船头,李都匀开口道:“韩三娘,我听我娘子说你与李小山姑娘乃是女飐,不知确真与否?”
韩三娘心中疑惑,但仍答道:“我们确是的。”
那李小山听到他们的话,也转过身点点头。
“不知二位能否为大家表演?船上的观众虽不似那瓦舍场众多,然大家闲着,不如闹一闹,玩乐玩乐。”李都又道。
“三郎君,即便我们有心表演,然在这船上不稳,我看使不得。”韩三娘摇摇头。
“韩三娘说的是,三郎你可不要胡闹罢!”刘绮瑶心里此时亦正想要找点乐子,她虽这样讲,却已有了别的想法,“不过我们可以玩别的,亦不至于像角抵(即相扑比赛)那般大动作,且我们人人可玩,又能够押注,岂不好?”
大家听刘绮瑶如此一说,登时都竖起耳朵好听她继续说下去,尤其小桂,他是很爱这些的。
“娘子你想到什么好玩的?”李都匀想想角抵确是不安全,只好作罢。
“便是腕力博弈,我们正好八人,可分成四组,每一组的比赛,三局两胜,除了比赛的人,观者自愿选其中一位参赛者下注,每次押十文,押金亦可翻倍,翻几倍代表几人,比赛结束后胜者和押胜者平分押金,如何?”刘绮瑶道。
大家想不到其他顽的,便答应了。
分组自然是李都匀夫妇一组,春春夏夏一组,小樟小桂一组,韩三娘和李小山一组,除了李都匀和刘绮瑶二人悬殊,其余三组竟是旗鼓相当的,于是大家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连船工也凑过来,听了比赛的规则之后表示他们亦要下注。
于是原本是消遣玩闹的比赛,竟变得有一些正式了。
李都匀和刘绮瑶分别令小樟和春春去将铜钱取来,其余人等亦各自回到客舱中取了钱,比赛在船前头的桌上进行。
第一轮是韩三娘对阵李小山。她二人身量是壮实的、健硕的,她们的胳膊看起来十分有力,不愧为角抵选手。
被任命为裁决的船家拿来一个碗,大家选出自己的押注之人,纷纷把铜钱投进去,尔后碗被放到在一旁。
除了刘绮瑶之外,所有人都押李小山胜,因为她的身量上比韩三娘更大一些。
然刘绮瑶却认为一路上她二人每每都是韩三娘拿主意,不论搬什么东西,她向来都是毫不费力的模样,料想着她必定气力惊人,且又认为此等比赛先比气势,为此毫不犹豫地押给了她。
两位女飐已经就位,手肘支在桌面上,两个人的袖子缩下去,果真露出了小腿一般的手臂来,她二人的右手已交织在一起,二人竟如同上了那比赛台一样,露出竞争者的执著目光,仿佛都志在必得。
“准备好了么?”那船家问道。
两位女飐只点点头。
“一二,开始!”
那船家一声令下,两位女飐便分别向两边扳动。一开始李小山便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眼看着她就要渐渐将韩三娘的手压倒,然韩三娘适才并未使出全部气力,她只是在试探对手的实力,维持着不被即刻扳倒的状态。
李小山果真是有优势的,大家都不禁为她叫好。
“手肘不能离了桌面!”那船家喊道。
因李小山求胜心切,大家的叫好和船家的话分了她的心,韩三娘便抓住机会,使出手腕上的巧劲,同时“啊”地大叫一声,一瞬间逆转了局势,将李小山的手压倒。
韩三娘首战告捷,刘绮瑶鼓掌,高兴得跳起来。李都匀道:“韩三娘这次是取巧,我们且看李小山下次的表现,我是相信她能赢的。”
两位女飐并不言语,已经两手交叉相握,准备好了第二轮的比赛。
船家见她们已准备好,又道:“第二轮,开始!”
这一次李小山一改上回的急躁,表现的十分沉稳,她在力量上确实更有优势,二人较量着,韩三娘渐渐地落了下风,她为了积蓄力量,撑了一会儿之后便放松手劲,让李小山赢了。
因她二人各胜了一局,因而第三局尚未开始,大家都已经屏住呼吸。
只见韩三娘和李小山都已做好了开局准备,相较上次,这一次二人都十分谨慎,且左右手不再像头两回那样闲放在一旁,而是分别紧紧地扣住桌子的边缘,这样做是为了在比赛之时稳住身体的重心,好方便使出全部的臂力。
“韩三娘,身体坐正坐直。”刘绮瑶在一旁提醒她。
两个参赛者闻言都同时挪了挪身子,胜负攸关一轮开始了。
起先二人维持着势均力敌,大家只见她们因用力满面涨得通红,且因咬紧牙关,她们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那时气氛很激烈,两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谁也没能占得优势,只是僵持着,大家见到她二人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口角流出涎水,手臂的肌肉抽动着,仿佛这是一场持久战,这时候考验的不只是一个人的耐力,亦十分地考验两个人的耐心……
她们僵持得越久,大家越是紧张。原来二人虽同为女飐,却从不曾交过手,因这是第一次正面交锋,虽非角抵比赛,然而两个人都十分较真。
就在这时,他们的上空忽然有一大群鸟儿飞过,那叽叽喳喳的尖利叫声令李小山又分了心,韩三娘住了机会,再次瞬间将她扳倒了。
众人齐齐“啊”地一声叹息,都想不通为何李小山会输掉,只有刘绮瑶明白韩三娘两次都是在有声音的情况下瞬间得胜,因而明白李小山用心不够专注,才让韩三娘抓住了时机。
“韩三娘,好样的!”只有刘绮瑶一人为胜者欢呼。
其余人等都大失所望,然李小山亦是个输得起的,道:“三娘的比赛心态向来很好。”
“过奖了。”韩三娘笑答。
两位女飐之后是李都匀上场,因这一次力量的悬殊更加显而易见,因此大家毫不犹豫全部将钱押给了李都匀。
“好呀,春春、夏夏,你们这两个钻钱眼里去的叛徒!”刘绮瑶气得大叫。
“姑娘,上一局你和韩三娘已赢了许多,这一次我们再不敢输的。”春春道。
“是啊姑娘,我们全压三郎君已一分不赚,你就别让我们眼睁睁地把钱赔进去罢。”平时话不多的夏夏亦附和道。
大家笑了一回。船家因见他二人无甚好较量的,便亦只当玩乐,笑道:“准备,一二开始!”
李都匀因要逗刘绮瑶,便只使出与她一样的力气,于是亦较量了很久。
刘绮瑶自知毫无胜算,然此时李都匀只不好好比赛,令她要胜不得,要败亦不得,气得她叫道:“李都匀,你能不能好好比赛?!”
“娘子,我们这不是在好好比赛么?”
气得刘绮瑶翻白眼瞪他。
就这时,李都匀故意放松了手劲,刘绮抓住时机差点将他扳倒,说时迟那时快,李都匀一个反手,刘绮瑶便软绵绵地被扳过去了。
“捉弄对手的,精神实是可鄙!”刘绮瑶气呼呼道。
李都匀只笑呵呵道:“娘子,我们开始第二局罢!”
大家只看着他二人玩闹,都不言语。
然第二局乃至第三局,李都匀却故意让刘绮瑶赢了。
彼时,刘绮瑶开心得咯咯笑,连她自己亦没有料到李都匀会这样耍不正经,且这比赛本亦是寻开心,因而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大家的押金。
大家亦都知道李都匀是在哄刘绮瑶开心,因而亦不多言。
只有那李小山,她偏偏是个敢说的:“李官人你们夫妻是最会一唱一和的,你这边故意放水,你娘子那边将我们的钱都赢去,最终可不就是你自己赢去了么?我们竟都傻子似的将钱押一处,被他们夫妇赢了个兜底。”
大家听了才醒悟过来似的,都道是,一齐笑了。
“大家莫要听她瞎说,我适才是手抽了筋的。”李都匀随口扯道。
然大家都不信他。
这时太阳已到了山头,船恰好到了一个小城,因已连续漂流了许久,大家都不曾吃到好的,李都匀便对船家道:“今夜我们上岸住上一晚,好好吃一顿,然后舒舒服服歇一晚,明日再继续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