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思学到底是大房的亲儿子,大老太太心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不给就不给,没有这样打骂的!到底不是他自己的儿子!”
她不准备跟二房要钱了,想着自家也能凑出来,谁想到,当时定下的数目太大了,凑来凑去,甚至去戚家借了一些,都还够不上。
那放印子钱的钱楼可不是好说话的,这钱要是凑不上,高利可就落他们自己头上了。
大老太太思来想去还是要找二房,但二老太爷闭门谢客。
她没办法了,去寻章思学,“二房没有子嗣,产业还不是你和纪堂的,你去找个借口把钱先攥手里,根本不用告诉他们!”
章思学为难极了,可他拗不过自己的娘。但他不是个会寻借口的人,两眼就被二老太爷识破了。
二老太爷冷笑连连,指着章思学。
“你是个没用的,我也不指望你做什么。你要是只听你亲爹娘的话,便不用来二房了。二房的产业我自会留给纪堂,还是不要从你手上过的好!”
这是直接跳过章思学,把家产都给了孙子的章纪堂。
二老太爷是个雷厉风行的,没两天,就拨了许多产业给章纪堂做读书钱,除了章纪堂,旁人不能动。
这个旁人指的当然是章思学。
章思学灰头土脸,甚至连二房的门都进不来了。
章纪堂也替父亲尴尬,去寻他劝了一回,道是过几月,二房的祖父母消气也就好了。
但大老太太却心急火燎,给钱楼定的数目拿不出来,这可不是好玩的。
她又往戚家走了两趟,戚家不太敢放这么大笔的印子钱,不肯借。
二老太太到处借不到钱,抵押了家里几个铺子,不敢都抵押光,自然是不够的。
她看着章纪堂时常来劝章思学,便把章纪堂盯上了。
这一次,她不再提印子钱的事情,编了个借口,倒是自己为难了,要钱使,半年绝对把钱还回来。
她寻章纪堂借钱,“祖母手头穷了,这钱急得很,纪堂,给祖母周转一下。”
章纪堂起初不愿意,“您不会还想着放印子钱吧?”
大老太太立刻说不是,“我就是吃了印子钱的亏了,那是个赔钱的买卖,都怪我一时糊涂没看清,把自家的产业还害了。祖母以后再也不放印子钱了!你快借点钱给祖母周转一下,几个月就还回来!”
她缠了章纪堂好些日,章纪堂见她嘴上起了一圈泡,想着她待自己的好,就把钱偷偷给了她。
“您万不可再放印子钱,那是祸害读书人的事!”
大老太太满口答应,可一转身,就把钱全都放给了读书人。
这事,她以为瞒天过海地等几个月,钱到手也就过去了。
谁曾想,官府突然查起来给读书人放高利贷的事情,大老太太钱没收回来,人被抓到了。
大老太爷和章思学都被抓了起来,大老太太求上了二房的门。
二老太爷气得牙痒,但又不能不管不问,凭着从前做官留下的脸面去了衙门。
这一去可不得了,官府竟然告诉他,大房放出去的钱,也有二房的份。
正二老太爷给是章纪堂留的那一部分读书钱!
二老太爷当场差点没撑住。
衙门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强把章家摘了出去。
二老太爷犹不肯相信,把章纪堂叫过来问。
章纪堂怎能猜到大老太太竟能做出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来,万分震惊,实话实说了。
二老太爷一鞭子抽到了他身上。
“混账,你同你爹也没有两样!”
这时,大老太太赶了过来。
她护着章纪堂,不让二老太爷打。
“思学不是你的儿子,你打不心疼,纪堂不是你的孙子,打死他你也不掉泪!你不许再打他们!”
二老太爷听了这话,鞭子顿在手里,突然醒悟了。
说来说去,都不是自己的血脉,他付出心血培养,都是替大房养孩子。
他说“好好好”,看住了大老太太。
“你们是不是也打量着,等我死了,二房的家产也都归了大房了?!”
大老太太没回应,可眼神却承认了。
她为什么总是盯着二房的钱,因为在她眼里,这些钱,早晚都是她自家儿孙的钱,就是她自己的钱。
二老太爷在大老太太的眼神里,当场背过了气去,瘫倒在了床上。
章思学要去床前伺候,被二老太太撵了。
章思学走了,章纪堂却不肯走,他跪在廊下,跪了两天。
二老太太见他执意,让他进了房内。
“如今闹成这样,本也不是你的原因。但你以后不用来二房了,好好读自己的书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平平静静。
如今二房诺大的院子里,没有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一切,只剩下病倒的二老太爷和孤零零的二老太太。
“祖母,我不走,我在祖父床前伺候。”章纪堂跪着,腰挺得笔直。
二老太太看着他,“你身上流的是大房的血,已经没必要再把我们当你的祖父母。”
这话落进章纪堂耳中,如同铁锤击打他的心。
过去的一切他感到的家的温暖与幸福,都在此刻碎成了粉末。
他深吸了一口气。
“自我母亲去世之后,是祖父祖母将我养大,祖父为了启蒙,祖母为我做衣,我是二房的孙子!”
从小祖父就把他抱在怀里,从斗大的字开始念。
他记不住字,祖父从不生气,让祖母帮她把打字贴在院子里,看到什么就认什么字,章纪堂很快就把一院子的字都记住了。
母亲走的那夜,是个雷雨夜,章纪堂彼时年纪尚幼,从那起,每每到了雷雨的夜里,便睡不着觉。
到了夏日,只要傍晚天边滚雷,祖母便把他叫去他们老两口房中,祖父说该让他练练,祖母也总是护着,“还是个小娃娃。”
某次傍晚天边没滚雷,到了夜里突然下了雷雨,轰隆一声,把章纪堂从睡梦里惊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不敢再睡,去见祖母挑着灯来了。
外面的雨下的大极了,霹雷喝闪地一声又一声,祖母的衣裳全都湿透了,见他坐在床边,两步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好孩子,别怕,祖母在这。”
... ...
章纪堂不肯走,他把头叩在了地上。
“我是二房的孙儿,祖父母就是我的亲祖父母,我再不去旁的地方!”
二老太太看了他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章纪堂留下了,留下二老太爷床前伺候,可二老太爷还是没撑许久,便撒手人寰。
... ...
男人说到此处的时候,眼中泪光闪动。
沈如是抽出了帕子,却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男人并不犹豫,径直从她手中抽走了帕子,他眸中水光不减,嘴角微微含笑。
“阿黛,多谢。”
第17章 雷雨 那臂膀坚实有力,还有着不容辩驳……
本以为经历了二老太爷的逝世,大房会消停下来。
守孝一年之后,章纪堂才发现他错了。
大房并没有消停,反而因为撕破脸,有种碍事的人不在了,便可以为所欲为的感觉。
大老太太做的并不是那么明显,先是连番给章纪堂送东西,说是怕他在孝期吃不好,到了后面,甚至送了许多大鱼大肉来。
章纪堂耐着性子不想理会,只将这些荤腥全都倒了。
大老太太却变本加厉,甚至念叨着他年纪不小了,要给他相看妻室。
按照二老太爷之前的意思,想让章纪堂一心读书,待到中了举人,再论成亲的事情,那样说不定有更好的人家瞧上他。
但大老太太唯恐章纪堂同她不亲,想从娘家戚家找一个安排给章纪堂。
章纪堂还在孝期,发了怒,写了一封信给章思学,表明了自己坚决为祖父守孝的心。
章思学本也该为二老太爷守孝,但只守了个明面,里子早就受不住了。
见了儿子这般,他尴尬不已,这才出面说服大老太太收手。
大老太太见状,开始担心章纪堂确实不同她亲近了。
若是这样,岂不是人财两空?
总得抓住点什么,正逢洪灾,年景不好,她便提出替章纪堂打理名下的产业。
章纪堂的产业十分多,除了二房留下的,还有他母亲的嫁妆。
大老太太早就觉得这些钱,不拿在她手里安排,实在令她不安。
便趁着洪灾的机会,开始想尽办法,可章纪堂横了心不同她来往,她没办法了,冥思苦想了三天,决定还得从二老太太同章纪堂的关系下手。
只要让二老太太同章纪堂离了心,章纪堂自然回归大房,听他的调遣。
她看准了二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想找人轻薄这丫鬟,然后暗指到章纪堂头上。
二老太太心性高洁,眼里揉不得沙子,不用真把这丫鬟怎样,她必然厌弃了章纪堂。
大老太太觉得这好极了,离了二房的心,也让章纪堂吃点亏,以后懂得敬着自己。
可她没想到,那丫鬟竟是个厉害的,径直抓住了她派来的人。
这一下,她暗中使坏不成,却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当时,二老太太冷笑了两声,看了章纪堂一眼,让他自行处置。
大老太太眼见事情暴露,却不肯死心,还扯着章纪堂道,“你瞧瞧她那模样,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非要闹出来!她分明是不把你当她自己的亲孙。我的儿,我才是你祖母,都是为了你好呀!”
章纪堂一把甩开了她。
“你是待我好,可处处想着从我这里拿走二房的产业,眼下还要污我名声。钱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吗?!”
二老太太又是冷笑。
“大嫂不就为了我二房的钱吗?你想要,便拿去吧,总归也早晚要给了纪堂的。你不要再为了这点钱手段百出,我是奉陪不起了。”
她这么说,章纪堂心下发颤。
可大老太太却眼睛亮起来,“真的?你可说话算数?!”
这回,不等二老太太开口,章纪堂就打断了大老太太。
“你可真是为了钱活着,为了钱,旁的在你眼里一文不值!我这就把这些钱全都送人,便是送给那些花楼的妓,我也不会让你落到一分!”
章纪堂说完这话,一甩手,怒气冲天地离开了章家。
大老太太以为他说气话而已,没想到没多久,他便出现在了开封。
他隐姓埋名,可大老太太一清二楚,那个用两大箱金银寻一红颜知己,必得是妓的红颜知己的人,就是章纪堂。
章纪堂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章家。
至于那两大箱子金银,都归了那位红颜知己,也就是沈如是了。
... ...
沈如是听了这些前后,有些恍惚。
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大老太太的贪婪,让章纪堂彻底反目,那些钱才都落到了她口袋里。
那些钱确实救了她的大急。
如若不然,家中只怕早就剩不下几口人了... ...
远处出来一阵清爽的风,从合欢树的枝叶缝隙里吹过来。
章纪堂说完这些,沉默了许久。
沈如是侧过脸看去,男人的目光向不知名的远处看去。
远处青山连绵,群鸟从山边飞过。
她猜,这次回禹州,他是要做些了断了吧。
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地陪在章首辅身边。远方的飞鸟渐近了,从他们头顶掠过。
章首辅突然开了口。
“回去吧。”
沈如是从善如流。
但男人很顺利地从大石上下去了,她却下不去了。
上来容易,可下去,这一套衣裙可就令她太为难了。
她正琢磨着去哪借力,一只大掌突然伸了过来。
沈如是晃了一下,要伸手去扶,不想那大掌却越过她的手,托住了她的腰。
沈如是一怔的工夫,男人几乎是将她抱了下来。
这... ...
沈如是也不知该怎么跟这位好心的金主道谢。
好心的金主没有松开她,反而手臂一收,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就更... ...
她正寻思着看一看男人的脸色判断一番,可男人搂得紧。
她无从看,只是听到他的心跳,一下响亮过一下。
沉稳而有力,如她拦住她腰的手一样。
沈如是有些奇怪的感想,可就在此时,她听到一串脚步,脚步渐近,又在一瞬定住,慌忙就要远去。
沈如是微微偏头看到了章纪培。
她稍稍松了口气,顺着章纪堂的力道,伏在他胸前。
章纪堂感到她的亲近,心下一软,眼角却扫到了远处跑来的章纪培。
他不快地松开了怀里的人,叫住了章纪培。
“什么事?”
章纪培尴尬着不敢靠近,远远道,“二哥,祖母方才昏过去了,大夫说不好了,恐要请太医才行。”
这是外地,可不是京城,哪有这么容易请太医?
到了这种地步,章纪堂便也不再说什么,皱眉默了一默。
“我先回去看看。”
他去了大老太太客房,情况着实不好。
大夫告诉他,“这病来得及,您家老太太年纪大了,又车马劳顿,凶多吉少,要是能有太医来看一看,兴许有旁的办法。”
戚氏在旁哭着,“二爷,求你请太医吧!不然,不然... ...”
“何处有太医?”
“可巧,本城就有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
戚氏和章纪培的眼神都火热了起来,却也怕章纪堂再次不肯。
章纪堂没再多言,叫了葛效。
“那我的帖子去请吧,务必把人请来。”
... ...
太医毕竟不一样,大老太太看了太医之后,立刻有了回转。